结婚之前,他极尽殷勤,送钱送礼,爸爸葬礼跟着忙前忙后,结婚之后却被妖怪夺了舍一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江有盈时常怀疑他精神分裂。
王志勇进了房间,满屋转悠,江有盈赶紧往窗边跑几步,探头往外看。完了,十几层高。
没找到人,王志勇一屁股坐沙发上,歪着半边身子,从屁兜里摸出把刀扔在玻璃桌上,“你妈人呢?”
江有盈看着那把刀,妈妈切水果用的,他从家里带出来了。
难道是她们坐车的时候被人看见,打电话给王志勇告密?他刚好在家,直接拿着刀出来。
所以,不过一夜时间就追赶上她们。
王志勇摸出根烟点,“没事,你还在,你妈跑不了,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嘛。”
江有盈从床的这头翻到那头,想摸过去把门关上。
她不跑,既然他不打算放过她们,她也不想放过他。
王志勇察觉到她意图,起身拎张板凳过去坐门口守着。
江有盈从床边挪去小沙发。
“咱俩虽然没有血缘,可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出生,满月,我都随了份子,压岁钱也年年不落。你小时候还叔叔长叔叔短的,从上初中以后,完全变了!后来你爸没了,我们有缘分做父女,你对我还是爱答不理。”
王志勇说他真就想不明白,“我哪点亏待你们母女了?一个阳奉阴违,心里还惦记着那死男人,一个成天拿眼睛斜我,多瞧不起我的样子……”
他猛踹一脚门,骂她们小的贱货,大的表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有盈一声不吭,轻轻抓起玻璃桌上那把水果刀,握在身后。
他拿刀吓唬她们,忒不把人放在眼里。
沈弦月远远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男人的咆哮,心咯噔一下,加快脚步。
她没细想他是怎么追来的,“噗通”就给他跪下了,抱住他小腿,“勇哥,我错了,是我们错了。”
“妈你干什么!你起来!”
江有盈气得直跺脚,她怎么那么没出息!轻易就给人磕头下跪。把刀扔在沙发,她跑上去使劲拽她,“你干什么,你起来别给他下跪!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孩子冲撞了你,是我没教好,我只是担心她受罚,你知道的,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真的。”
烘洗干净的衣裳还搂在怀里,沈弦月不舍得弄脏,丢到床上。
江有盈跟在她身边,扯着她衣领子用力想把人提起来,“人家骂你贱,你就真把自己当个贱人,你干嘛给他下跪,你起来啊——”
“给爸爸认个错吧。”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心里别的什么顾虑,沈弦月像被人一下抽去脊梁骨。
“满满,我们走不掉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学籍怎么办?妈妈怎么舍得让你去外面打工。”
“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我前一天才说好的。”江有盈眼泪扑簌扑簌掉,又生气,又伤心,“你太懦弱太没出息了,我答应我要勇敢的。”
她对她失望透顶,却还是不能将她独自撇下,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们的命运始终拴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江有盈尖声大叫,扯拽她疯狂摇晃。
“你也别怪你妈,你妈都是为你了。”王志勇回头去把门关上。
江有盈无话可说,心里只有恨,像火一样烧,烧得她浑身血发热,手发抖。
王志勇抽出皮带,要罚,沈弦月不再反抗,乖乖把自己缩成一团。
江有盈跌坐在小沙发,看她咬牙一声不吭,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目下漆黑一片,唯有女人压抑的低泣和忍痛的闷哼。
江有盈双手抱头,跪坐在脏兮兮的红绒地毯,她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这人生的,在医院抱错了吧。
她们一点也不像。
说什么为了她好,却从来不顾她感受,甘愿忍受欺凌。
王志勇骂得没错,她真就是贱骨头,贱到根儿了。
江有盈满心失望愤慨,心中甚至有个恶毒的念头,王志勇干脆把人打死。
打死沈弦月,她就可以自己跑掉。沈弦月根本就是她的拖累!她的负担!
头好痛,快要爆炸了,江有盈恨不得现在就走,现在就背着书包出门!
可那是妈妈呀,妈妈给她穿袜子,给她梳头,早晨温柔叫醒她,摸摸她的脸说“我的小宝睡得真香呀”,然后扶她坐起,为她穿衣。
——“妈妈的心肝宝贝呀。”
——“妈妈最爱你啦!”
——“妈妈只有你了。”
她是妈妈活着的唯一指望,妈妈为她受尽人间苦楚。
该死的不是妈妈,是把她们逼入绝境的真正的罪犯!
江有盈摸到小沙发上那把刀。
她扑上去,像杀鸡那样,做熟了的,一手抱住他头,拔高颈,另一手反握了刀,从右往左横着猛地那么一道。
血喷出来,满手黏。
人不会一下就死掉,本能松了手,捂住受伤的脖颈,不可置信回头,双目大睁几乎爆裂。
所有的力气在瞬间抽空,刀落,江有盈疾疾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血如泉涌原来真不是夸张说法,她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眼前只有男人腔子里那汪红色的血。
热的,黏的,泛着腥气,长了腿一样流向她。
忘了躲,也是退无可退,她任由血色污染衣裤。
好奇伸手触碰,那血竟还热着,她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用力甩,衣上揩。
她急得直哭,喊“妈妈”,沈弦月爬到她身边,将她纳入怀中,连连拍背安抚。
“别怕,乖宝别怕,妈妈在呢。”
王志勇还在抽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血从嘴巴里咳出来,流进耳朵里。
他还有力气,没死透,还想爬起来,沈弦月扭过头,爬跪至他身边,抓起刀,咬牙朝他心口用力扎下。
血溅得满脸,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他曾经落在女人身上的拳脚,终是化作尖刀刺向自己。
人世间,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一下、两下、三下……
直扎得他再也不动,双眼大睁,不能瞑目,死瞪天花板,眼球变得僵硬浑浊。
沈弦月扔了刀,长吐出一口气,擦把脸上的血,变了模样,不再是方才向人磕头求饶的可怜样子。
“我把他杀死了,是我把他杀死的。”她如此说道。
江有盈呆呆看着她,她转过脸来,笑了两声,“乖乖,去洗澡吧,听妈妈的话,好好洗个澡。”
她把孩子推进浴室,带血的脏衣脱下来丢进水池,玻璃门拉上,“别担心,妈妈会想办法处理好一切,你先洗澡。”
江有盈乖乖点头,看妈妈就在玻璃门外给她洗衣服,心里没那么害怕了,水流下用力搓洗手掌。
迟钝转动眼珠,沈弦月抬脸望向镜里的女人,长发蓬乱,手轻轻一抓,掉一把,她鼻孔还不断往外滴血,水池里一圈一圈的红莲。
她洗了把脸,卫生纸堵住鼻孔,手背上的伤浸在凉水里,刺骨疼。
头发重新扎好,孩子的衣裳晾在卫生间沥水,她把小包里的银行卡、现金和户口本转移到孩子的书包。
最后,她把杀人的刀捡来,洗洗净,手在刀柄处使劲捏了几下,又捏了几下,放回原位。
回头去看地上躺的男人,她皱了下眉,胃里突然一阵恶心,像做了个梦,才醒,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
好了,好了,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妈妈,我洗好了。”
江有盈在浴室里喊。她打开玻璃门,湿淋淋站在那,蜷缩着身体,手臂紧紧抱住自己。
沈弦月用浴巾裹了她,为她轻柔擦拭,半开玩笑的语气,“宝宝吓坏了吧。”
江有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害怕当然有,但也没那么怕。
她扬起脸,“妈妈,我会坐牢吗?”
“不会。”沈弦月给她吹干头发,换了身干净衣裳,书包背上,“你下楼打个车去火车站,随便买什么地方的票,看地名挑个自己喜欢的。总之先走,到那边租个房子,安顿好给妈妈打电话。”
江有盈稀里糊涂被推到门口,手拽着她袖子不肯松,“那你怎么办?”屋里还躺着个死人。
“我会处理好。”沈弦月回答。
江有盈问打算怎么处理,沈弦月只是看着她,冰冷的手掌遍遍抚摸她柔软的脸颊。
“是我太没用了,妈妈太没用了。”眼泪颗颗地掉,沈弦月不住去亲她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妈妈。”
江有盈意识到什么,“人是我杀的,你不要替我顶罪。”
“不会,不会。”沈弦月手背擦泪,摸她的脸,摸她的头发,“你先去火车站买票等我,我洗个澡,收拾收拾就来,这次听我的好吗?”
江有盈眼睛睁得大大,不解看着她,“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
那天妈妈跟她说了很多,江有盈好些都记不得,最后不知如何被说服,真的打开房间门出去,背着书包下楼。
她心里发愁的是怎么买票,这次又要买到哪里去。
她好像有些神志不清,忘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在幻想跟妈妈逃到一个很安全很漂亮的地方,她还能继续上学,妈妈弄了个小推车,在学校附近卖糕点。
妈妈做的糕点是最好吃的,学生娃都是饿死鬼投胎,放学不到五分钟就全卖空了。
她还给多多姐打了电话,多多姐搭火车来找她们玩,她们卖完了糕点去逛公园,像小时候那样。
江有盈背着书包走到楼下,看到妈妈站在窗口冲她招手,让她快去。
她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跑。
却不知怎地,眼泪开始涌出来,她心里酸酸胀胀,也许是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她恨她,怨她,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又万分自责,都是因为她,妈妈才迫不得已委曲求全。
天底下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妈妈只是太爱她了。
她没错,她们都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