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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医生年轻的时候是上过前线的,最危险的时刻,他备着十几公斤编制麻袋,穿梭在丛林黄泥里,他自认即便退回首都老老实实当医生,也没疏于锻炼。
但眼下,他被个beta拖拽着,一路狂奔,久违地感到了力竭的滋味。
“……哈、哈,等——”
对范医生气喘如牛的请求,江晚楼充耳不闻,他强拽着医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病房。
到了门口,他松开手,才开始讲述缘由:“他醒了。”
范医生:“……”
猜到了。
他捋了捋胸口,喘匀了气,推门进去。
alpha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不见半点醒来的征兆。
范医生没有第一时间质疑江晚楼,而是快步走到病床边察看郁萧年的体征状况。
江晚楼的心高高悬着,他又一次成了命运手中把玩的人偶,被肆意玩弄。
“的确醒来过。”范医生微微皱眉,他话音刚落,值班的护士与医生呼啦啦地赶了进来,“来的正好,去准备检查的机器。”
他一边说,一边在板子上笔走龙蛇,快速安排好后续一系列的相关事宜。
江晚楼看着医护人员忙碌起来,他帮不上忙,只能尽力地贴墙站着,以免给医护人员造成半点不便。
等郁萧年被推了出去,范医生走到江晚楼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过度担心,他的确醒过来过。”
无论是从心率,还是瞳孔聚散程度来看。
“按照常理而言,能自主醒来,即便只是短时间,也说明他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刻了,这是好消息。”范医生笑了下,“你也要对郁先生有信心才是啊。”
江晚楼怔住了,过了好几秒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江晚楼过去不觉得,现在却在短时间里体会了许多次。
只是很遗憾,这种事,无论体会多少次,也仍旧会心焦,忐忑不安、度日如年。
每分钟都被拉的很长,长到江晚楼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想那片刻的对视。
他以为在那样极端的情绪下,他应当忽略了很多细节,可等到大脑自作主张地开始回忆时,江晚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楚。
清楚到即便是alpha张嘴艰难吐露他的姓名,喉结极其不明显的小弧度滚动也被完全的映入眼中。
江晚楼垂下的手轻微蜷缩,震惊之下失去的感官好像现在才姗姗来迟地归来,把那短暂片刻带来的所有感知还了回来。
痒。
郁萧年无力的指尖划过指腹,勾住虎口的感觉,很痒。
江晚楼垂眸,看见了自己轻轻颤抖的手指。
他又开始后悔。
为什么要那么急躁的去找医生?呼叫铃已经被摁响,医生护士都会赶来,他分明应该守在郁萧年身边。
哪怕只能多上一分、一秒。
江晚楼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整张脸埋进了手掌心里。
他比谁都更加清醒,有关郁萧年的事情,不论怎么选择,他都会更后悔。
就好像……那个仓皇离家出走的黑夜。
“吱呀——”
检查室的门被推开,医生从里头走出来。蓝白的口罩遮住了范医生的脸,但江晚楼极其敏锐,从皱紧的眉头,知晓了并不友好的结果。
“血块没有散。”范医生的眉心几乎拧成了个“川”字,他深深吸了口气,为自己早前在医院里的妄想断言而愧疚不已。
“按理说,他不可能醒过来。”
那样大面积的血块压迫在颅内,无异于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山,山没被破开,孙悟空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脱身。
江晚楼的神情很镇定,仿佛半个小时前,焦急的把他从值班室的床上捞起来,片刻也不愿意等的把他拖走的事情不曾发生。
他好像轻易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好像?
范医生看向江晚楼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beta的神色:“但也不全是坏消息,郁先生的身体数据有几项比较明显的变化。”
“在我们医生眼里,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变化,而是一层不变。”范医生说,“只要有变化,就有转机。”
“……嗯。”江晚楼缓慢地应了一声。
他垂着眼,白炽灯照耀下,眼睫投射下的阴翳盖住了眼眶,没给人探究的可能。
“生化的结果估计要明天才能出,郁先生清醒的情况不明,暂时转到ICU里去观察一天。”
“……好。”
“江晚楼。”
人对自己名字的敏感从拥有那一刻就开始被不断强化,但眼下,beta被毫无预兆地点了名,却迟钝的没有任何反应。
范医生摘掉口罩,走近:“江晚楼。”
江晚楼终于抬起了眼,黑漆漆的眸子很冷,像某种栖息在黑暗中的冷血动物,透出股无机质的漠然感。
“郁先生会被转到ICU,24小时专人看护,你现在应该去休息。”
“……”
“如果你不去休息,明天的会诊,我不会允许你旁听。”
那双黑沉沉的眼里总算有了点点眸光,却半点没能抵消无法用语言轻易描述的阴冷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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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非同寻常的安静,不过十几页的资料,被反反复复的翻看,在场的无一不是各个地区顶尖的脑科医生,却都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视频会议里的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摘下眼镜,做了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郁先生昨晚真的醒了吗?”
江晚楼知道,这并不是质疑。
是不可置信。
“这么大的血块……按理说,不可能啊……”
“你看今早的检查结果,还有扩大的驱使。”
“嘶……”
郁夫人听着专家们的窃窃私语,一双手绞紧,她一生顺遂,从没真的去面临过什么危险和选择,这会儿慌了神,有些无助地看身侧的beta。
只是她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妥帖、从不叫人尴尬、难受的江秘书,第一次无视了所有寻求帮助的视线。他沉默着,像一尊沉重的石像。
“任由血块扩散,最后的结果……”
“这么大的出血点,开颅根本无法凝血!”
“动手术还能搏一搏,保守治疗只能等死!”
“你看,五个小时,血块就大了一圈,这个速度,最多三天……”
三天?
江晚楼的心脏剧烈跳动一拍,连带着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紊乱,他藏匿在桌下的双手攥成拳,像紧握着什么,又像挽留什么。
神经还记得握着郁萧年的手掌的触觉,但手心……分明是空的。
很疼。
江晚楼无法准确描述具体是什么部位在作疼,只知道有种深入骨髓的疼痛,连绵不断,似恶鬼,不肯放过他。
他盯着摆放在面前的病历资料,额头渗出微薄的汗意。
江晚楼分明还清醒着,分明还睁着眼,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场怪诞的梦魇。
他的视线被缩窄,变矮,灵魂被拉扯着塞进了十几岁消瘦地过分的身体里,听着混乱嘈杂的声音在宣判着谁的死刑。
他仿佛被扼住了脖颈,呼吸道被不断压迫,失去了获得了氧气的能力。
又要……
又要失去。
“……江先生、江先生,江先生!”
江晚楼被强行从那具无力的身体里拽了出来,不给任何逃避可能地面对眼下的情况。
“保守治疗,还是开颅手术?”
江晚楼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停留在身侧啜泣不止的omega身上。
她又一次把郁萧年的命运交给了旁人抉择。
不合时宜的,江晚楼明白了无论是幼时,还是如今,郁萧年那样蓬勃强烈的不安感。
他应该更坚定的、更直接的告诉郁萧年——
“……他的信息素浓度是不是太高了?”江晚楼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艰难地从失声中挣扎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在受伤前,结束过一轮易感期,alpha易感期刚结束,体内信息素浓度会明显低于正常水准,但是现在——”
江晚楼挣扎着,不愿妥协,抓着仅有的一线可能追问。
“他的信息素浓度比寻常还要高出近两倍。”
郁萧年每年的体检报告都是江晚楼到医院去拿的,他比其他人更了解郁萧年的身体状况。
“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检查过他的腺体,他的腺体并没有受到损害。”
江晚楼寸步不让:“那到底是为什么?”
“……”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我们的研究方向都是脑科,如果江先生对此的确存疑,不如把信息素与腺体方面的医生叫来会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