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萧年浅色的瞳孔里映照出小小的倒影,他只看了很小一会儿,才低头,凝着被握紧的手。
很紧。
紧到手腕有些生疼。
但郁萧年生不出半点挣脱的想法。
被珍重,被强烈需要,是他一直以来都极度渴望的东西。
他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没问缘由,没问去处。
只要江晚楼在他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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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本还拿不准要不要叫醒江晚楼,但他不过才纠结两秒,就看见beta已经睁开了眼。
黑沉沉的眼眸里不见半点睡意。
司机无端觉得心惊,挪开了视线,说:“到了。”
“谢谢。”江晚楼道谢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江晚楼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没能找到半颗星星。
很像……那个冲动决定下,他带着年年离家出走的夜晚。
江晚楼不轻不重地摁了摁心口,这几天来劝他好好休息的人很多,多到他甚至生出小题大做的想法。
但眼下,他开始相信他们说的话。
否则他怎么会心律失常,胸口沉闷?
江晚楼忍耐着不适走进医院,配合着门卫一丝不苟的身份核实与检查。
等待的间隙,他又开始走神。
江晚楼不是喜欢幻想的人,但此刻,他无法自控地开始幻想。
幻想那个时候带走郁萧年的不是渺小无能的自己,幻想他真的带着郁萧年逃离了所有的一切。
如果那样的话,如果按照那样的故事发展下去的话……
郁萧年不会成为郁总,江晚楼也不会成为江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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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病床边的护工刚刚把数据记录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beta:“江先生?”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这些天江晚楼待在医院时间不少,但多数时候,都是入夜前就已经到医院,接替他的工作,让他早些回家。
护工晚上等到六点也没见江晚楼来,还以为今天beta不会来了。
“没什么。”江晚楼轻轻点头,“你先回去吧,后半夜我在这儿守着。”
护工收好了本子,犹豫着,还是劝了一句:“范医生说您的伤口预后很不好,是因为缺少足够的休息,您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会好好守着郁先生的。”
江晚楼没立刻反驳,走到屋内,坐下。
“谢谢关系,我没事。”
护工看着江晚楼,无奈地叹气,叮嘱了几句后才离开。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也渐渐远去,病房内一时除了仪器悠长有序地运作而产生的声响之外,再无旁的声音。
安静到寂寥。
江晚楼掩藏了一路的情绪最终在此刻倾泻而出,悉数融在眼里,化作沉沉的目光落在病床上。
他的目光很慢,又很仔细,一点点描摹着郁萧年的眉眼、鼻梁、嘴唇。
五天。
郁萧年已经昏睡了五天。
即便护理效果再怎么好也无法抵消昏迷不醒给机体带来的损伤,郁萧年不可避免地消瘦,清隽的面庞清减了不少,失去了往日的凌厉与英气,多了些让人触目惊心的憔悴。
“怎么……还不醒来啊。”江晚楼低头,握住了alpha没有扎针的手。
是陌生的温度。
印象里,郁萧年的手总是温暖的,而不是像此刻,甚至比江晚楼的指尖的温度还要凉上几分。
他用双手掌心捂住郁萧年的手,抵在止不住疼痛的额头上。
江晚楼忍不住又一次低低控诉:“你怎么还不醒来啊,年年?”
声音散在空旷安静的病房里,他的疑问与委屈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心脏好像被抓了一下,生出迟钝而尖锐的锐痛。
郁萧年很少拒绝他的要求。无论是工作、还是情事。
被特权优待惯了的人,只有在失去特权时才会意识到自己曾拥有过什么。
“年年。”
alpha的指尖染上beta额头间的体温,温热的,不似刚刚那样冰冷。
“早一点……早一点醒过来,可不可以?”
不是命令,是祈求。
明明心底知道,郁萧年的手指是被自己的体温捂热的,但大脑还是释放出了错误的信号,稍稍缓解了连绵不断的疼痛。
江晚楼不敢抬头看,只要眼睛没有捕捉到切实的证据,他仍能任由大脑神经构造幻想,迷惑躯体里的每个器官。
或许……
或许郁萧年已经醒过来,苍白的唇扬起浅笑的弧度,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又或许……
江晚楼抿嘴挤出一点笑,幻想与希冀让他生出抬头去一探究竟的渴望,但更多的惶恐又压抑着,叫他不敢抬头。
矛盾的情绪不断滋生,博弈。
江晚楼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将要被撕裂,分割出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格。
许久,久到他怀疑室内的空气被谁抽走,令他呼吸不畅,他终于抬起了头——
第72章 转机?急转直下?
视线缓慢地移动,再如何迟疑停顿,最终还是落到了alpha的脸上。
记忆里澄澈的琥珀色眼睛被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朦胧的,带着初醒的茫然。
那份茫然仿佛也会跟着传染,让江晚楼浑身僵硬的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拢在手掌心里的手轻轻颤抖,指尖僵硬的尝试着蜷缩,想要握紧,又因为肢体神经尚未恢复至足够的力气,变做羽毛划过的瘙痒。
梦一样。
江晚楼不敢动,连呼吸都彻底停住。
胸腔却好似被别的什么盈满,挤压着,带来强烈的、近乎于疼痛的惊喜。
澎湃的情绪扰乱了神经,江晚楼四肢发麻,所有感官悉数被调度到了一双眼睛上,即便因为过久没有眨眼,导致眼眶干涩的生疼,他也舍不得哪怕只有片刻的眨眼。
alpha的指尖挣扎着吻上了江晚楼的虎口,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破碎的音节:“江……”
他有好多话想对江晚楼说,说他做了个真假交错的梦。
梦里江晚楼牵着他,离开、逃走,无论是命运、意外还是阴差阳错,都没能将他们分开,他们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直到——
直到生命的尽头。
郁萧年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清晨的薄薄的雾,旭日还未高升,就散得了无痕迹。
但对江晚楼来说,却也足够了。
医生。
郁萧年需要医生。
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脑总算找到了能处理的信息,不由分说地向身体下发了指令,驱使着躯体立刻行动起来。
江晚楼小心又妥帖的把捂热的手掌放进被子里,飞快站起身摁响了铃。
呼叫铃急切地叫了起来,他心底的焦躁却半点没缓解,太多、太满的情绪堆积着,让他迫切的想要做点什么。
明明呼叫铃刚刚被摁响,江晚楼却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焦灼过——尽管他曾心存妄想,但当妄想成真的那一幕降临,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意外。
像赤贫了许久的人,陡然得知自己捡来的彩票中了头等奖,极度欢喜的情绪之下,是无法排解的惶恐不安。
这是真的吗?
发生的所有一切,真的不是梦吗?
强烈的质疑下,江晚楼甚至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心律失常,异想天开。
“我去叫医生。”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alpha的眼角。
alpha漆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扫过唇角,带来浅淡的痒意。
“……”
郁萧年像是溺水将亡的人,失去任何挣扎抵抗的力气,即将被困倦的浪潮再次吞没。
不要走……
被江晚楼妥帖地放进被子下的手指轻轻颤动,可躯体没有足够的力量真正支撑他挽留阻止。
郁萧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江晚楼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又……
离开了。
困倦是洪流,吞没了郁萧年最后一丝意识,他沉溺在无边的幻梦中,在虚幻里扭曲编造出美好且幸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