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猎物 第130章

她轻轻拂过祝鸣的眉梢额头,这女人的鬓边总乱乱地散着些不肯乖顺被梳理起的发丝,摸起来又细又软,手一松迅速蓬勃,像是杂乱生长的野草,爬在原野肆意支棱,越是娇嫩越是顽强。

“为什么她们看起来跟我们一模一样?为什么她们能够取代我们?为什么伤害了她们,痛苦的却是我们?”

殷钰柔声细语……不对,是屠维,她并无意激怒祝鸣,相当地柔和了,可她眼底的泽如雪山的川,水波再温柔,也冰凉透骨。

“祝鸣,是因为我们自己呀。

“你有听闻过这座雪山的传说吗?传说,迷途之人能在此处见到过去的自己,死在这里的人,将再不能离开。时间在不停流逝,她们是风雪中截取自过去片段的我们,被截取的那一刻,她们的生命就暂停了。

“你没有办法杀死任何一个过去的自己,你只会陷于过去,被其取代。

“你也无法抵御自己的情感,那来自于你的过去,是客观的存在。

“你可以伤害她,但等于伤害过去的自己。

“被伤害的过去无法轻易抹去,那是已经被栽种下的种子。

“春季万物复苏,复苏的,也包括那颗种子。”

蓝天的饱和度高的有些刺目了,嵌在这张背景里的屠维,分辨率过高一样地失真,连带着她五官每一寸的线条,都呈现出针刺一样的效果。

祝鸣被刺的眼虚虚低垂,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霾。

想笑一声,但喉咙干哑,把笑声堵住了,就发出一声顿顿的呃。

祝鸣是想反驳一下的,但一来没底气,二来没力气。

屠维说:“过去的你在春天长大了,长得更加反复难以捉摸。所有你厌恶的都茁长成长了,就像嫩苗和成株的模样不同,所以你没认出来,但它确实是你的一部分。现在,这一部分正在茁壮成长,试图吞噬你,取代你。”

她就这么看着祝鸣,没有殷钰常带着的脱离尘世的轻嘲,却多了一点点怜惜。

有时候祝鸣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被殷钰的脸这么看着,就会产生一种在被她爱着的错觉。

这错觉的过后是自我的恼怒,祝鸣反倒更生气,还不如被殷钰轻慢呢,至少习惯了,打起来没压力。

“噢!……那还不快带我走。”她蹬了蹬两条无力的腿,像个耍无赖的孩子。

“走去哪呢。”屠维温柔却无情地说道,“过了春天,还有夏天,夏日结束,就是收获的秋季。”

后果不言而喻,如果老老实实顺着雪山的规则走下去,祝鸣会被彻底吸干取代。

那要怎么办?

这句话在唇齿间含着,却始终吐不出去,祝鸣揉着酸涩的眼睛,不想承认自己猜到了处理办法。

可是她不吭声,又堵不住屠维的嘴巴。

屠维并未给她太久时间来调整心情:“接受你自己,那个你厌恶的、憎恨的、试图逃避的自己。”

没有告诉祝鸣的是,在进入春日后,屠维的腿几乎没有产生灵智与外形上的变化,她很轻易解决了这个问题,与她相反,祝鸣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你有没有发现,这支手臂说的其实都是实话。”屠维的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竟诡异地也产生了些怜惜,“它完全按照你最讨厌的样子长大了,可本质上它依然是你的一部分,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陷阱。”

“……别再那么讨厌以前的自己了。”屠维的声音低低地没去。

祝鸣冷笑:“我没有。”

也是很了解她的性格了,不管说什么都会激起祝鸣的叛逆心理,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屠维从她身上起来。

她微微弯下腰,拉住祝鸣的右手,叫她坐起身,靠住一块大石头休息。

一时间天地俱静,屠维走到溪流旁边,观察着河底与木桥。

祝鸣垂着头坐在后方一声不吭,连滑稽闹腾的左臂都识趣儿地安静下来。

“喂。”

“……”

祝鸣声音低哑,十分不耐烦:“叫你呢。”

左臂受宠若惊:“喊我呀,怎么啦?”

它长得越发畸形丑陋,祝鸣一眼都不想看,连带着变化的是自己,越发瘦弱可怜,四肢的肌肉都变成了皮包骨头,难怪刚才屠维不让自己去看。

也是真的在考虑,左臂刚才说的是否都是真话。

祝鸣:“你能帮我上班吗?”

左臂:“……”

祝鸣:“帮我买房子。”

左臂:“……”

祝鸣:“果然还是很讨厌!”

左臂弱弱道:“你的要求也太唔!”

祝鸣捡起一块石头,继续塞它,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左臂含泪忍耐。

很久的时间里,祝鸣一动不动,好像死掉了一样沉默。

屠维一会儿观察溪流,一会儿观察天空,连草丛里的虫子和蹦跳的兔子都在观察。

冷不丁的,祝鸣吐出这么一句话,带着点阴冷:“讨厌以前的我的,明明是你们。”

乍然被针对,屠维愣了一下,才轻轻说:“没有讨厌过你。”

祝鸣:“……呵呵。”

她怎么能信这话,她闭上眼睛,记忆里浮现的那个木讷的少女,胆怯又冒失、迟钝又脆弱,如此愚蠢滑稽,处处惹人生厌,殷钰假装爱着她的时候,真的不会在心里讥讽嘲笑吗?

只是想一想,祝鸣的呼吸就开始急促了。

她紧紧掐着掌心,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凭什么啊,现在来告诉她要接受以前的自己。

她接受了,就可以抹去受过的伤害吗?

她就是……就是很讨厌被人抛弃与戏耍却又蠢蠢期待无力反抗的那个自己怎么了!搞得好像有谁会爱这样的人似的。

其实也不是很讨厌吧,只是不想再那样了,也不行吗?

祝鸣掐住臃肿的左臂,赌气一样大喊:“我就不接受,我就讨厌!”

左臂弱弱地伤心地抽噎了一声。

祝鸣完全不在意左臂的想法,她应该清楚啊,自己有多遭人讨厌,倘若有别的妄想,岂不是更加丑陋可笑了,她要是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祝鸣已经想好了,屠维再唧唧歪歪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臭道理,她就翻旧账狠狠diss殷钰,diss完了殷钰就diss屠维跟她的小伙伴们,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破烂玩意儿,好意思跟她说要接受自己的过去?啊呸呸呸!

屠维:“好吧。”

祝鸣:“呵呵,一群连过去都没有的嗯?”

屠维:“好吧,我本来想这也算是个蛮好的时机,让你化解一下心结,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我尊重你的意愿。”

祝鸣:“……”

屠维:“人心是最难测的,无法强迫,我只希望你能舒服一些。”

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祝鸣翻着咸鱼眼盯她:“你不是说不能就这么离开吗?”

纤长手指自清澈的溪流间划过,在一片片涟漪中,遥远的雪山与白云下,屠维回首浅笑,宛如童话中的精灵公主:“不能按照常规的路线离开,但不代表不能走其他的路。”

噢,感情还有其他的办法。

祝鸣磨了磨牙:“你不早说!”

屠维:“我想帮帮你嘛。”

这种好意就免了吧,祝鸣的精神又抖擞起来,毫不示弱地怼她:“被您帮助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不太习惯哈,你的主人可没你这么好心。”

“我,唔,我也是受她的命令,现在跟以前不同嘛,她不能插手的时候自然不会出手相助,但可以的话,她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快乐。”

祝鸣回一眼神:你猜我信不信?

左臂悠悠地吐出碎石子:“唉€€€€你们两个不对劲。”

祝鸣又捡了一块石头塞它嘴里。

说回正事,屠维所描绘的第二个路线,跟祝鸣最开始的想法不谋而合:既然被阵法困住了,打破它不就好了。

冬季场景下,灵力构成风雪,环境有多复杂狂暴,灵力流就有多变幻莫测。

春季就不同了,构成这里的灵力流,不知是为了配合场景的安然美好,还是为了让“种子”能安全成长,相对而言,平稳简单得多了。

“你看这沙中的细丝。”屠维伸出手指在溪水中搅弄,水底被翻涌的浑浊了,“是不是跟云朵边缘的丝丝缕缕很像?”

祝鸣:“它们是一种东西?”

屠维说:“对,对于正常世界正常的物质来说,自然是不同的,但在这里,一切都是灵力构成的。灵力构成溪流和砂砾,构成天空与云彩,构成你脚下的小草和石头。”

构成相对稳固完整的东西时,灵力可以紧缩着处于稳定的状态,很难用肉眼看出端倪,而构成不停流动的溪水、颤动的砂砾和过于庞大蓬散的云雾时,出于自身的限制,物质边缘的灵力就会处于相对不稳定的状态。

左臂之前的警告不无道理,从溪水里淌过去,会被不停颤动的阵法灵力污染祝鸣本身的灵力线条,带偏都是轻的,严重起来,可能会产生身体伤害。

但与冬季狂暴的灵力流不同,春日恰好处于人能承受的状态中,如同爆炸时的玻璃与初初产生裂纹的玻璃的区别。

“我们可以从这条小溪下手。”说着,屠维踏入了溪水中,清澈的溪流包裹住她的小腿,翻涌的泥沙逐渐自下向上地吞没,“让这条不稳定的溪流,成为整个阵法的裂痕,然后顺着裂痕,找到幻象背后的阵眼所在。”

她竟然已经开始动手了!溪水咕嘟咕嘟冒泡,向着肉眼可见的溪流两端延伸。

祝鸣被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左臂几乎要坠到地上了,疲惫的身躯摇摇晃晃:“等等,我现在可没力气破阵!”

“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屠维向着天空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好像要把整片天空都掌握住,“相信我。”

天空连带着大地,同时颤了颤。

祝鸣趔趄着扶住身旁的树干,她警惕地看过去,大喊:“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

在屠维抬起手的那一刻,祝鸣猜到了她的想法,她不仅要让溪流成为裂痕,还要把天空的云彩一块拉下来,让它们两相牵扯,整个切断!

殷钰回首,畅怀而笑:“那你也可以试着相信,我会保护好你。”

屁!

能信她不趁机耍自己就不错了。

下一瞬间,天地乱晃,画面清晰高饱和度的童话世界,像是信号受到影响的电视机一样,所有的画面与物体都开始出现模糊拉扯的马赛克。

蓝天、白云、草坪、树木、远处的房子与脚下的兔子,还有那红彤彤的蘑菇,都在马赛克化与清晰间反复横跳。

屠维真的将那朵圆滚滚的云彩拉下来了,拉成一道细长的丝,在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刷的就与脚下的溪流连接到了一起。

浑浊奔涌的溪流顿了顿,哗啦一声自两岸漫开,像膨胀的爆米花,冲刷过目之所及的一切。

紧接着,前方出现一股吸力,包裹了一切的爆米花时光逆流重新收缩,无论是兔子还是祝鸣,全都被卷着冲向那道长长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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