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一道剑穿过冷冽的夜色,直达大皇子的腿部。
一道剑闪过从江剑下,从江当即撤回剑,没来得及收回手中的劲气,反受苏仁意的剑气侵蚀,大受重创,整个人朝后退了七八步远。
与此同时,大皇子掏出暗器,打在从江的腿上,上面的银针淬了剧毒。
一口腥甜的血蓄在胸腔,从江拔掉腿上的银针,当即转头,跳上窗台,回头望了一眼苏仁意,飞奔逃离。
身边的护卫们急忙赶到,大皇子喝道:“追!杀了他!”
苏仁意跑向窗边,望着黑衣人的身影,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像从江?
夜幕笼罩大街,一片喧嚣混乱。一群护卫们手持长刀,脚步紧凑,追赶着前方的从江。
与此同时,城里负责巡检的步军加入这场追捕行动。这些步军分成两班,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将从江,逼入死路。
从江左冲右突,发现四面八方都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护卫们的呼喊声、步军整齐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困住。
从江本就被剧毒缠身,那日又遭叶晔重重一掌,这一掌恰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剧毒像是受了某种刺激,在他体内更加肆意地流窜,从五脏六腑蔓延至四肢百骸。所到之处,如烈火燎原,带来阵阵钻心的剧痛。
纵然身体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他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半句。在他心中,这世上似乎并没有值得他倾诉的人。他早已习惯独自承受一切,将所有的痛苦与秘密深埋心底。
众位将士找到从江,从江憋着那一大口血,同他们奋力抵抗,耗光体力与内力,最后趁着城楼上把守的将士们不注意,爬上城楼,逃到城外。
€€风今日是他优柔寡断,不够狠心,没能完成王爷给他的任务,万万不能让人发现是王爷的命令。
城郊外,冷风如同尖锐的冰刃,肆意地切割着空气,发出瑟瑟的呼啸。天边,鱼肚白悄然破晓,一缕晨曦透过厚重的云层,轻柔地洒落人间。这缕微光迅速晕染开来,将天边的朝霞描绘成红橙交织,如梦如幻。
从江靠在一棵苍劲古老的树下,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颤抖着双手,扯下黑色面罩。
他的身体、脸部全是密密麻麻的血丝,每扯动一分,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面罩摘下的瞬间,一大口黑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可这原本温暖的光芒,此刻却无情地暴露出他面容的可怖。
血丝如密密麻麻的蜘蛛网,错乱地分布在每一寸苍白如纸的皮肤上,纵横交错,快要将他的脸割裂。他的嘴唇干裂,泛着青紫,眼神空洞而又绝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躯壳,在这绚烂的朝霞与刺骨的冷风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又无助。
他摸了摸脸,想起年少时,第一次鼓足勇气,掀开面纱,让苏仁意看自己的脸。
苏仁意说不在乎一个人的外貌。
从江那时闻言,心中似有温热涌动,长久以来被孤独与痛苦包裹的心,被这一句话悄然撬开一丝缝隙。
他鼓起勇气,凑近苏仁意,轻轻吻了上去,动作里满是小心翼翼。然而,就在双唇触碰的瞬间,苏仁意却像是触电一般,用力推开从江,逃跑前告诉他,“我不喜欢男人。”
自那以后,苏家为苏仁意的终身大事忙碌起来,很快便为他订下一门亲事。
苏仁意像是刻意避开从江,总是行踪飘忽。在各种场合中,与其他女子亲昵嬉笑,举止间满是亲密与暧昧。
从江深知,自己与苏仁意之间,已然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生来就注定只能隐匿于黑夜之中,只能在无人在意的阴暗角落里,偷偷窥视着苏仁意的一举一动。
他的世界,好像失去了所有意义,唯有等待死亡的降临,方可终结这如影随形的痛苦。
每一个夜晚,他在黑暗中默默流泪,任由泪水浸湿面罩,而他的灵魂,也在这漫长的煎熬中,渐渐被腐蚀殆尽。
从小,父母将他视作盛放毒药的药炉,全然不顾他的死活,在他稚嫩的身躯上种下上千百种剧毒。那些毒药,一直在他体内肆意啃噬,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后来他们派年幼的他前去刺杀老王爷。然而,老王爷心怀慈悲,并未痛下杀手,反而选择原谅了他这枚被命运摆弄的可怜棋子。
命运总爱捉弄人。那年,老宸王不慎中了他父母特制的毒药,才被狼群咬死。
王爷得知后,还是选择原谅他。
当年京城人人都笑说,老王爷被人狼群咬死,老王妃被自己的亲儿子吃死,一家人罪孽深重,将来全都要下地狱的。
他深知,老宸王所受之苦皆因自己而起,这份罪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哪怕穷尽一生,都无法赎回这份深重的罪孽。
分明是他对不起王爷,是他今天还没有把任务做好。
从江心中燃起一股狠劲,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得站起来,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修养一天,一天就好,明天他定要让大皇子付出惨痛代价,打断那家伙的腿。
他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抓着树干,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试图借助树干的力量站起身,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每挪动一寸,都用尽全身的力气。
内力过度耗损,经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撕裂,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犹如无数根针同时扎入。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沉重。他依然死死地撑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无人的地方走去。
不是苏仁意的剑伤害他,也不是他技不如人被银针打中,是他的大限将至。
他勾起嘴角,扯开衣衫,任由阳光落在肌肤上。那轮旭日高悬,散发着刺目金光,此刻如同一把把炽热的利刃,无情地剐蹭着从江。
仅是一眨眼,一股滚烫的灼痛从他的脸部蔓延开来,好似有一团烈火在他脸上熊熊燃烧,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泡、溃烂。
那些密布在他脸上的血丝,纷纷破裂开来。浓稠的血水从破裂处汩汩地漫出,顺着他的脸颊、下巴,流淌而下,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殷红,与土地融为一体。
从江却好似已经麻木,只是微微颤抖着,任由血水肆意流淌,眼神中满是决绝与悲凉。“这下,从江真的死了。”
晨阳初升,春光灿烂,百鸟争鸣。
林见山悠悠转醒,意识还在混沌的迷雾中徘徊。但下一瞬,他的双眼陡然瞪得圆大,如同被一个可怕的魔爪猛然击中。
一些光怪陆离、不切实际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过。
身体上涌来的疼痛,以及指尖轻轻触碰伤口,痛感碾碎着他的意识,提醒他,这两日所经历的那些残酷之事,并非噩梦,而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体内那股熟悉的内力还在流转,武功尚存。
可这丝毫没能让他慌乱的心有片刻安宁。他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子,猛地从床上一跃而下。双脚刚一触地,朝着那片火宅废墟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身影在清晨的微光中仓促而狼狈,脚底与粗糙的地面摩擦,隐隐传来刺痛,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片仍冒着袅袅青烟的废墟,心中存着一个执念:要去那里,哪怕那里烧得得什么都没有,他也必须去。
下人们正在整理废墟,发现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身形酷似萧韫,发髻上还戴着那日曾抵在林见山脖颈处的簪子,怀里揣着一个烧不毁的金丝花压襟。
林见山一把扑了上去,掀开布帘,只看到一具烧焦、狰狞着双眼的黑黢尸体,再三确认,“这是他吗?不是吧!绝对不是,你们再找找,萧韫不长这样的,他的脸白白净净的,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亮亮的,像湖水涟漪,特别温柔,这个不是他,你们弄错了,再找!”
“把他给本王找出来。”林见山此刻已近乎癫狂,双眼布满了血丝,宛如一头发怒的野兽。他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一个下人的衣襟。
那下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直呼饶命。
暴戾、烦闷、愤恨、难过,一切复杂的情绪相互交织,不断地冲击着他。内心的混乱到达顶点。
他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般复杂而强烈的情绪。终于,他发出一声怒吼,双手用力,将那下人狠狠甩在地上。
林见山站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迷茫。 他猛地朝着废墟跑去,被王府统领抓住,扛回房间,一众属下挨了林见山一顿好打。
王府统领愁得眉毛皱起,大喝一声:“去喊秦大人过来,我们真的抵不住了。”
“滚!”林见山双眸发红,额头青筋暴起,将他们推出房间,关门上锁,四周静得只剩下他一人的呼吸。
叮铃叮铃€€€€
竹风铃被风吹过,发出悠扬清脆的声音。
林见山眸光黯然,望着已经发黄的竹风铃,失神片刻。
他以为竹风铃会一直保持新鲜艳绿,原来会褪色啊。
他缓缓走去,停留在珊瑚树边,僵硬冰冷的指节轻轻掠过竹筒,脑海里想着当时他将竹风铃挂在窗台,萧韫明明生他的气,眼神却发光地盯着竹风铃的样子。
萧韫生气的时候真好看,笑的时候更好看,怎么样都好看,才不是那具黑黢黢的尸体。
他将竹风铃捧在怀里,心间好像撕裂了,又疼又麻,浑身乏力。他先是笑了几声,忽地泣不成声,“我……我没想让你死的……我说的是气话……”
“你折磨我,我生气而已,说点气话吓唬你。”
“我抓你进密室,只是想让你听话点,你就听话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别喜欢别人,没人喜欢我的。”
“我脾气不好,戾气太重,杀孽深,所有人都盼着我死……我以为你喜欢我的……我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只要你离开大皇子,不是,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可以不介意的……”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向我求饶。”
“从江,你帮我找他,我想他了……”林见山低声哼着,环顾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从江你在哪里……谁来帮我找他回来……”
◇ 第53章 我差点睡过头
秦是轻轻抬起手,指节在门上敲出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王爷,下官可否进来?”
回溯从前,王爷刚被找回来的那段日子压抑至极。王爷总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与外界隔绝。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丢了魂一般。
秦是还记得,每次去敲那扇紧闭的门,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能想象到王爷坐在门后的黑暗中,沉浸在痛苦里,无法自拔。而他与一啸站在门外,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眼下,这种熟悉的压抑感再次袭来,让秦是不禁心头一紧。
一旦身体里的邪祟发动,王爷像发了疯般,想喝血想咬人,俨然成了不识人道的怪物。
“王爷,下官进来好不好?”秦是温声道,眼里满是担忧与关切,“王爷许久未进食,不知想吃些什么?得用饭,才能有力气,身体才会康健。旧部大将都在等候王爷。下官吩咐后厨,做了王爷爱吃的菜,对了,橘子糖水,王爷想喝吗?萧韫之前很喜欢喝,下官尝着,酸酸甜甜,很是开胃。”
林见山眼眶湿润,强忍着泪水,哑声说:“让人去备吧。”
秦是转身嘱咐下人赶紧布菜,听到林见山说,“要备萧韫的碗筷。”
“是,王爷是不是开开门,让下官进去?”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林见山抬手,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泪,微微抿了抿嘴,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情绪。
然而,悲伤的冲击过于强烈,他站起来的那一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像被重锤击中,眼前金星直冒。身体也在这股冲击下摇摇欲坠,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缓缓伸出手,打开房门。
门开时,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他转头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桌子边。
秦是深知王爷素日里极好面子,哪怕此刻身心俱疲,骨子里的矜傲怕是也不愿轻易示人。所以,他一进门,便急忙躬身垂眸,不敢直视王爷的脸,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触碰到王爷的怒火。
他取了张湿帕子,径直蹲下身,动作轻柔而熟练,仔细地擦拭林见山脚底的泥污。
王爷此时正沉浸在痛苦之中,他能做的,不过是以无声的行动,给予王爷最妥帖的照料,让王爷知道,世事艰难,仍有人在他身边默默守护。
“王爷,吃饭吧。”
“他的尸体……别埋了,我……想再看看。”
“王爷,您会噩梦的。要不,下官给您找几个貌似萧韫的男子?”
“不要,不是他。”林见山扶着额头,只觉太阳穴处的经脉跳得厉害,心口疼,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秦是不敢抬头,温声道:“堵住泉眼,蓄水池总有决堤的一天,王爷需要宣泄,不妨大胆哭一场,以后忘了吧,总归是伤害王爷的人,牵挂着,只会让心间的裂缝越来越大。”
秦是微微掀起眼皮,透过衣襟,隐约看到王爷身上的伤疤。王爷晕倒时,衣物由近侍的内官更换。后来太医诊断,说是房事做得太猛,身上烫痕与刀伤并无大碍。
林见山听着秦是的劝慰,愣愣的。
不管用,秦是的安慰,一点儿都不管用。
萧韫的身影缠绕不去,每一个关于他的回忆,都像一把锐利的针,直直刺入林见山的心窝。疼痛像是被萧韫赐予了生命,在他的头颅里肆意蔓延,一路攀爬到大脑深处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