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抱头,闭上双眼,试图将这些记忆强行驱赶出去。越是如此,萧韫的脸却愈发清晰,疼痛也愈发剧烈。
他站起身,抓起萧韫搁置在屏风上的衣物,扑倒在床上,“累了。”
“王爷不吃吗?”
“出去!”
秦是无奈,正好下人端来饭菜,只好放在桌上,一盅橘子糖水放在床头,叮嘱林见山,“王爷饿了就吃点,下官守在门口。”
林见山不语,安静地抱着萧韫的衣物,淡淡的柚子花香萦绕鼻息,像是萧韫正躺在他身边,亲吻他,拥抱他,说些甜言蜜语哄骗他。
渐渐的,他沉入梦乡。
梦里,春日原野,春光如同细密的金纱,轻柔地洒在大地上,五颜六色的野花肆意绽放,微风拂过,它们轻轻摇曳。
他远远瞧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萧韫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衫,衣角随风飘动,身姿修长而挺拔。他的背影在明媚的春光下,显得如此温暖而又遥远。
林见山的心瞬间揪紧,像是生怕这只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朝着萧韫所在的山间小路拼命追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他整个人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膝盖和手掌擦过粗糙的地面,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迅速又重新爬了起来。脸上洋溢着不顾一切的执着与欣喜,他拍掉身上的尘土,再次朝着萧韫的背影奋力跑去。
“萧韫,你在这里等我吗?你回来吧,跑得好远,我差点追不上。”
萧韫笑笑说:“你以为你是谁?我才不等你。”
“别跑了,我追不上。我在家里等你等了好久。”
“好想你啊,对不起,我就是想你。”
“怎样才能不想你?你会想我吗?”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悠悠地吹过,穿梭在花丛之间,顿时无数粉白花瓣簌簌飘落,纷纷扬扬地朝着萧韫的方向飘去。
花瓣旋转、飘落,围绕着萧韫,形成一个漩涡。很快,花瓣将萧韫包裹起来。
林见山呆呆地望着那硕大无朋的花瓣蚕蛹。就在他愣神之际,蚕蛹裂开一道缝隙,一个黑黢黢的身影从里面跳出来。
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尸体双眼圆睁,空洞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阴森。
还没等林见山做出任何反应,焦黑的尸体已如饿虎扑食般扑倒他,双臂死死地抱住林见山,张开野兽般的獠牙,朝着林见山的脖颈狠狠咬去。
林见山只感觉一阵腐臭扑面而来,令他几近窒息。他拼命挣扎,双腿乱蹬,想要推开这具可怕的尸体,可那尸体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反抗微乎其微。
“林见山,去死!”
“我恨你,讨厌你。”
“我喜欢大皇子,我们早就睡了,你算什么东西。”
“我爱大皇子,我在大皇子床上,温柔迎合他,任由大皇子打骂我。在你这里,我要打你烫你,骂你贱,你就是不值得,没人爱你,我不过是逗你玩,你还当真,好玩。”
“贱狗,舌头吐出来,绕着密室爬一圈,快点爬!”
林见山在梦里呜呜地哭出声,死死抱住那具烧焦的尸体不放,“我贱,你别走,萧韫,我错了,你带我走吧……”
他猛然惊醒,呼吸深深,汗水浸透里衣,被冷气消散了热意。
夜风在窗外呼啸而出,娑婆树影晃过眼前。林见山当即站起身,跑出房门,四下寻找萧韫的尸体。
秦是守在门口,见林见山匆忙跑出来,立刻迎接上去,“王爷是在找什么?”
“萧韫呢?”
“下官在他房间里设下个灵堂。”
林见山的眼神中满是疯狂,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速度之快,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横冲直撞。
秦是试图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却被他用力甩开,摔倒在地。其他人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大声呼喊:“王爷停下……”
林见山充耳不闻,依旧朝着灵堂冲去。终于,他抵达灵堂,一个箭步冲进去,顺势把门锁死。
那具棺木静静放置在屋中,表面乌黑发亮,木板看上去单薄得可怜,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裂,让他担忧它能否真正庇护棺内之人。
烛台上,欲灭不灭的烛油如浓稠的血泪,缓缓淌下。供桌上,简单的祭品稀稀拉拉地摆放着。几个干瘪的水果,毫无生气。一盘糕点,边角已经干裂,像是放了许久,无人问津。
“秦是怎么敢怠慢你?这群混账东西!”
林见山颤抖着双手,缓缓推开棺木盖子。
棺木开启,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身着黑色寿服的尸体,面上蒙着一层白布,隐隐勾勒出脸部的轮廓。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双手止不住地哆嗦,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揭开那层白布。
当看到尸体面容的瞬间,他的双眼瞪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恐惧,有悲痛,也有一丝近乎绝望的释然。
跟梦里一模一样。
林见山将他抱起来,动作轻柔像在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紧紧拥在怀里,好似这样就能将他从死神的手中夺回。
抱入怀里的那一刻,双腿一软,€€风林见山狼狈地跌落在地上,但他依旧护着萧韫的身子。
过了许久,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他松了一口气,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萧韫冰冷的白布上。
“找到你了,对不起,我差点睡过头,刚刚做梦,有点恐怖。”
“梦里你还在生气,可不可以别生气?你生气时真好看,但我想看你笑,笑起来更好看。”
“别气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
“你回应我一下吧。”
“我有权有势,比大皇子好一百倍,你为什么不爱我?”
萧韫临死前,决然的目光如那夜的火,将他灼烧殆尽。
他想不明白,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爱与不爱这种愚蠢的问题,不要再想萧韫,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只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像被燃烧成灰烬的纸,死透透的。
◇ 第54章 好怕怕哦
林见山紧紧抱着怀中的尸体,一股令人作呕、难闻刺鼻的气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是腐肉与阴湿气息的混合。
他缓缓垂首,凑近尸体,努力捕捉着其他的气息,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侥幸。
以往萧韫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柚子花香气,那是一种清新、甜美的味道,每当闻到,都会让他的心瞬间安宁。
可此刻无论他如何仔细去闻,除了那刺鼻的腐臭,根本没有一丝柚子花香气的踪迹。
没有了柚子香,眼前的尸体,彻底与他记忆中的萧韫割裂开来。他抱着尸体的双手微微颤抖,悲痛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
“怎么不来梦里找我?”
“是不是生我的气?”
“我以前总是针对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我就是见不得你跟别人说话,见不得你跟别人说说笑笑,我的心总是一阵一阵烦躁。”
“你应该最依靠我,最喜欢我,跟林慕遥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疯了?”他发了疯似的,笑出声,“反正你不在我身边,我杀了大皇子,你肯定会心疼吧。”
“你若是心疼他,你来找我报仇,来梦里杀我。”
笑着笑着,他再次哭出声,“把我拉入地狱也好……我就是在地狱里出来,回去地狱也好。”
他擦了擦眼泪,横抱起那具尸体,挺起脊背,直直地往前走,打开房门。
秦是站在门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抱着尸体走出来,急忙劝道:“王爷不可,人死就该让他安息,怎可这般折腾……”
林见山冷冷瞥了一眼,“闭嘴,你传信,让从江回来。”
“从江……”秦是迟疑片刻,缓声道,“那日从江听王爷命令,尚未回来,按理说,这也不是很难的任务早该回来。下官让人四处打探,只听说那夜有人逃出城外,该是他。”
“让他回来,本王定要大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经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后,大皇子心有余悸。天色还没亮,他心急火燎地差人去请宫中的御医,务必让御医即刻为苏云川诊断病情。
昨夜慌乱之中,苏云川不慎撞到墙面,这一下可不轻,此刻他后背酸疼难忍,疼得冷汗直冒。
不多时,御医匆匆赶来,开始为苏云川诊治。御医仔细地查看苏云川后背撞到墙面的部位,轻轻按压,询问着苏云川疼痛的程度和具体感受。
针灸之时,苏云川疼得嗷嗷直叫,苏仁意在旁边骂骂咧咧,“你平时这么乖,最近怎么老是偷偷跑出来?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带你出门,你不可以出去。”
“嘿嘿嘿嘿嘿……”苏云川傻笑几声,继续装疯卖傻,对他的责骂孰若无睹。
御医离开后,苏云川企图继续装疯撒娇,熄灭哥哥的怒火。
“装什么装?别以为我不知道,臭小子,全家人都担心你,你却装疯卖傻那么多年。”
苏云川闭嘴,不敢再笑,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皇子。
“跟我回去,是非之地。”
苏云川努了努嘴,迟疑片刻后,轻声说:“哥,我有话想跟大皇子说。”
苏仁意很是不耐烦,偷偷瞪了一眼大皇子,心里暗骂大皇子,脚步往外走去,“快点。”
待苏仁意离开之后,大皇子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这是一位好友赠我的外伤药,奇效极快,多谢你救我,以后,我也不逼问你了。”
“我……”苏云川欲言又止,接过他手里的药瓶,犹豫不决,还是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彼时,陛下尚未入主东宫,还是个年轻气盛的皇子。我恰好在庭院一角,本是无心,却意外听闻了陛下与老宸王之间的一番谈话。
陛下似是饮了些酒,带着几分微醺,平日里的沉稳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懑与不甘,开始痛骂先帝。”
“从小,无论我如何努力,事事都比不上他!”“如今,储君之位都已定下,我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老宸王静静地站在一旁,神色复杂,温声安慰自己的弟弟。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这场谈话,像是命运的转折,在那个夜里悄然埋下了危险与谋杀的种子。
*
大皇子愣愣的,浑身不觉一抖,“当真?”
“我听得清清楚楚,后来我将这件事情告诉我母亲,我母亲让我装疯卖傻,这才躲过陛下的多次试探。”
此前萧韫在武广镇设下假圣旨之事,大皇子当时只当这是绝妙的手段,能把林见山当傻子耍,如今才明白到底谁才是傻子?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萧韫所说之假圣旨竟真的发生了,彻彻底底弄假成真。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自己判断失误的懊恼,又有对局势失控的恐惧。尽在掌握的局面,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推入一场棘手的危机之中。
“你可有证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