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忘了,祝小蓟上头还有个同样是妾室生的孩子祝沛珏,因为两个人都是庶出,都是从小没了娘,所以在祝府里的时候就相对要好。
祝沛珏又比祝小蓟命要好些,是个男子不是双儿,人又争气,参加科举之后,便谋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的职位,靠着已故母亲留下来的梯己和他自己每月积攒的薪水,搬出薛府,在外租了一间小院生活。
祝小蓟没有回娘家,估摸着就是去找自己的庶兄去了。
思及此,薛景元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他冷笑的时候模样有些凶恶阴狠,侍从们低下头来,不敢多看,怕看了晚间会做恶梦。
薛景元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径直下了马,敲响了祝沛珏的屋门。
他的耐心只允许他敲三下门,就改敲门为踹门。
祝沛珏匆匆赶来,看见薛景元带着家仆站在他门口,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小郡王?!”
“嗯。”薛景苑抬起下巴,问:“祝小蓟是不是在你家?”
“.........”祝沛珏瞳仁微震,像是很吃惊薛景元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几秒钟之后,他就将那震惊很妥帖地藏好,道:“小蓟不在我家,小郡王去别处找吧。”
“哼。”薛景元压下眉,大踏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拎起祝沛珏的衣领,恶狠狠道:“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被我问起,定要奇怪祝小蓟为何不在薛府,你脸上没有惊讶反而要我去别的地方找,必定有鬼!”
言罢,他径直丢开被他掐的脸颊涨红的祝沛珏,任由祝沛珏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里,疯狂咳嗽:“咳咳咳..........”薛景元没有管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狭小的宅院,随即抬手命令道:“给我一间间房搜,连床底也不要放过。”
他高傲地扬起下巴:“找出我的小夫人,本郡王重重有赏!”
“是!”
重赏之下必用勇夫,身后的侍从从他身后鱼贯而出,粗暴地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薛景元身后的小侍拂开庭院中石凳上的雪,随即撑开伞,薛景元顺势坐下了,翘起二郎腿“监工”,那模样闲适的好像是在自家宅院里赏雪。
祝沛珏见状,牙齿都要咬碎了。
可他又不敢吭声,只能认命地从雪地里站起来。
看着眼前一扇扇被踢坏的门,祝沛珏欲哭无泪。
这修起来要多少银子啊!
每个月都花光俸禄、根本没有钱修门的祝沛珏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他在和薛景元拼了或者用板砖把自己敲晕眼不见为净两种选择之中纠结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一个纤细瘦弱、身着绿衣的小双儿从西侧的一间门内走了出来。
他穿的很素净也很单薄,头发只用两根绿玉钗束起,连耳环都没有,手腕上空空荡荡的,被风一吹,脚步就打晃。
薛景元显然也看到他了。
他豁然一下站起,目光灼灼地看向祝小蓟,眼中的炽热在冰天雪地里几乎能将祝小蓟灼伤。
祝小蓟看起来脸色很差,眉目里透着憔悴和疲惫,慢步走出来,像是走这几步路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最后手撑在门边,轻轻喘着气休息。
几秒钟之后,他才颤抖着掀起眼皮,看向庭院中站着的挺拔男人。
这是他曾经的丈夫,是他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人。
他.........怎么来了?
祝小蓟当然不会觉得是薛景元舍不得他,毕竟薛景元心里只有他青梅竹马的哥哥,祝府嫡双祝仙蓉。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无边的哀痛,连带着呼吸也发紧,不受控制地咳嗽几声后,祝小蓟才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低声道:“小郡王........”他问:“您大驾光临此处,是有何要事么?”
他这样生疏的态度令薛景元不爽地皱起了眉。
他盯着祝小蓟看了半晌,才道:“祝小蓟.......”他说:“本郡王准许你离开薛府了么?”
祝小蓟一噎:“休书在我手中,小郡王不是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么?”
“只不过一张休书而已,算不得数。”薛景元说:“祝小蓟,我命令你过来。”
祝小蓟摇头:“休书既然已经写就,白纸黑字,誓约订立,没有反悔的道理。小郡王请回吧。”
薛景元冷哼一声:“白纸黑字?不能反悔?”
他说:“不过是一张破纸,我撕了也就罢了。”
“..........”祝小蓟还是摇头。
他这番模样实在是把薛景元弄得有些恼火了。
他抬高声音,雪忽然急急下了起来,雪花打着旋儿落在祝小蓟的肩膀上,冻的祝小蓟打了个哆嗦,脸比方才更白,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满脑子只听见薛景元说:“祝小蓟,难不成本郡王现在对你说的话还不如方才一张纸上的几个字来的有用么?”
他敛眉呵道:“过来!”
第116章
祝小蓟站在门框边,闻言,依旧没有动作。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他嫁入薛家之后,就甚少出现忤逆夫君的时候。
薛景元习惯了他的逆来顺受和予取予求,见祝小蓟果真把那封随时可以撕碎作废的休书当了回事,当即有些发怒。
发怒过后,他又很快冷静下来,仅仅用了一秒钟,就决定屈尊降贵地亲自把祝小蓟带回去。
他凝了眉,盯着祝小蓟,随即抬起脚,大踏步地上前。
祝小蓟见他气势汹汹地上前,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还以为薛景元又要打骂他,登时悚然一惊。
被踹了一脚的痛楚还犹能从腹部和胸腔的每一根骨头和每一寸血肉中隐隐传来,祝小蓟下意识回过头,当即就想往屋里逃去。
可他尚且还伤着,哪里由薛景元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跑得快,他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还未来得及走到屋中,就被一掌温热的手掌包住了手腕。
铁箍一般。
祝小蓟如同瞬间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不敢回头,只能听见薛景元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熟悉的命令式:“和我走!”
话音刚落,薛景元不等祝小蓟回答,直接拽着祝小蓟往门外走。
他没有刻意放慢身体,祝小蓟哪里跟得上他的步伐,踉跄几步跨出门槛之后,就已经有些头昏眼花。
他方才流产完,正是身子虚弱的时候,如今又被强行拉着往门外走,很快就支撑不住,腹痛不止,最后失了力气,双膝软倒,直接跪在了雪地里。
薛景元紧紧拉着他的手,没有回头,似乎是察觉到祝小蓟不走了,转过头正向怒斥,却对上了一个朝雪地往下扑的苍白人脸。
薛景元微微一愣,见状赶紧单膝跪下来,捧着祝小蓟的脸,声音抬高喊他:“祝小蓟?祝小蓟!”
雪片落在祝小蓟的眼皮上,沉重地往下坠,祝小蓟眼神逐渐迷离,似乎是仍旧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已经失去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似有一阵温热涌出,染红了素绿色的单薄衣衫,在雪地里显地如此刺眼。
薛景元再迟钝也不会觉得祝小蓟这是在装可怜,他打横将祝小蓟从雪地里,抱起来,往屋内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对身边的侍从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请郎中!”
侍从这才听令而去。
薛景元把祝小蓟放在床上,眼看着祝小蓟下身的血迹越扩越大,心急如焚。
在那一瞬间,他都不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而是担心祝小蓟就会这么死了。
他不能再失去祝小蓟........绝对不能。
等待郎中上门的功夫,薛景元用手死死抓住祝小蓟的手,看着祝小蓟因为疼痛而遍布额头的细汗,心里惶恐不安大过于愤怒。
他伸出手去,给祝小蓟擦汗,但却怎么擦也擦不完,偏偏被踢坏的门还在不断往里灌风,冷的祝小蓟在昏迷中也不断哆嗦颤抖。
薛景元气的要命,环视一周,见房中连炭火盆都没有,忍不住又发怒道:“祝沛珏!”
他把气都撒在了别人身上:“你好歹是个七品官,怎么活的如此窝囊,如此冰天雪地,你家连个炭火盆都没有!你是想冻死祝小蓟吗!”
祝沛珏也冤得很:“小郡王,你也知道我是个七品官,我所在的地方又是个清水衙门,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这个小院子还是我租的,京城寸土寸金,我每个月交完租金,俸禄就不剩多少了,还要吃饭,我...........”薛景元懒待听他废话,解开腰间的钱袋,隔空丢给他:“别废话了,快些去买些炭火来。”
他怒瞪祝沛珏:“要是祝小蓟今天冻死在这,我要你好看!”
祝沛珏:“............”简直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容易嘛他!
欲哭无泪的祝沛珏只能任劳任怨地接过钱袋,出去买炭火了。
出门的时候,薛景元的侍从刚好领着郎中进来。
说是领,其实是扛,侍从们嫌郎中走的太慢了,直接将他架起来走,可怜郎中一把年纪,还要在雪地里遭受此折磨,谁看了不抹一把辛酸泪?
祝沛珏撒了两滴泪给郎中,但还未流更多,身后的薛景元一句吼直接把他的眼泪给强行塞了回去,忙不迭出门了,生怕被这个暴脾气一点就炸的小炮仗无辜殃及——“怎么来的这么慢!”
薛景元都快急死了:“大夫,他出了好多血,怎么办?!”
郎中赶紧拿着药箱上前,掀开被子,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
他忙道:“小郡王,烦请您出去,我需要为这位,呃,这位.......”“这是我家的小妾,你要干什么?”薛景元很霸道,说:“我不走,我就守在这,直到他睁眼醒过来看我为止。”
郎中:“.........”他很无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开了个方子,让人去熬药,随即又施针封住了祝小蓟的几个穴位,不让他继续流血。
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到下午,早过了午饭的时间。
薛景元这个需要好吃好喝好玩伺候的小郡王竟然也没有要出去吃饭,屁股和眼睛跟黏在了床上似的,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守着祝小蓟,直到血止住。
“大夫,我家小妾怎么还没醒?血不是早就止住了吗?”薛景元心急如焚,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大夫是庸医:“他怎么还不睁眼?”
“小郡王,流产最是伤身,何况小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大好,流产后更添虚弱,不是马上就能醒的,你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
大夫无奈道:“我还察觉到小夫人身上身上或许有内伤,今后需要小心将养,否则不仅下红之症不止,或可新添呕血之病。”
薛景元被大夫的话吓了一大跳,忙点头:“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让他休息。”
送走大夫之后,都已经是晚上了。
侍从进门,送来几个食盒,薛景元没什么心情吃,但胃中又饿的不舒服,便无精打采地吃了几口。
他刚拿起筷子,还未吃完那碗面,床上的祝小蓟就再度睁开了眼睛。
薛景元余光里瞄见,忙放下筷子,急匆匆地上前去,附身去看祝小蓟:“你醒了!身上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
祝小蓟:“............”他看见薛景元就浑身不舒服,清醒之后,忍不住脱口而去来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
“.........”薛景元闻言,肉眼可见地沉下脸来,不高兴简直写的清楚明白:“什么叫我怎么还在这里?”
他说:“你是我家的小妾,我是你的夫君,我难道不能在这?”
祝小蓟:“..........小郡王。”
他深悉一口气:“你,已经给了休书予我了。”
他说:“休书,知道休书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你我今后再无瓜葛,我祝小蓟是死是活,和你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