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帝本就有补偿他的心思,思来想去,便道:“也罢。”
他说:“我听煦儿说,你家小妾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念在他为薛家开枝散叶的份上,朕,答应你。”
薛景元跪在地上,从思明帝的角度,看不清薛景元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臣.......谢主隆恩。”
思明帝按了按额角,道:“所以那晚........”“臣那日,确实逼奸了二皇子妃。”薛景元跪在地上,起身时已经面无表情,只是宛若木偶一般,痛快地就认下了罪责:“求陛下责罚。”
思明帝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没办法,为了维护皇室的威严,他只能狠下心,先牺牲薛景元:“既如此,朕便罚你一年的俸禄,官降两级,你去领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柳知鸢闻言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祝仙蓉站在一旁,则悄然松了一口气,连手中被抓的皱巴巴的帕子也逐渐恢复了平整。
薛景元看不到他们的反应,只自顾自拧眉,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思明帝见此事已经解决,便站起了身,余光里见御林军推开门走了进来,拉着薛景元,就要带他出去打板子。
他侧过身,正想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哭腔,似乎是一个小双儿的声音:“夫君.........”没有他的传召,谁来了武德殿?
思明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跪在殿中心的一个小双儿,只见那小双儿哭的梨花带雨的,鬓边的钗坠在浓云似的发中,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而他耳边耳边的珍珠耳坠也少了一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滑稽:“夫君,你为什么要承认?”
祝小蓟捧着薛景元的脸,大哭道:“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祝小蓟知道薛景元是很看重承诺的人,上辈子,为了一个之前的承诺,薛景元甚至都敢起兵造反——所以既然他之前对他说过,他现在心里早就没有了祝仙蓉,就一定不会对他撒谎,怎么可能会突然逼奸祝仙蓉?
薛景元不知道祝小蓟一直在门外,见他冲进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自觉的慌乱,听到祝小蓟的话后,才心思稍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安慰的话:“小蓟,我.........”他徒劳地看着祝小蓟,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反对,方才还能言善辩的他支吾片刻,才吐出苍白的字句:“你还怀着身孕,不能激动........”薛景元抓着祝小蓟的肩膀,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是不是二皇子威胁你了?是不是?”祝小蓟眼睛里坠着泪,看起来有些绝望,完全听不进薛景元的安抚,只喃喃道:“不,一定是陛下........”他不是笨蛋,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思明帝明明相信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还愿意松口让薛景元把自己扶正,册自己为郡王妃。
如果薛景元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思明帝早就废了薛景元这个郡王了,怎么可能还答应,愿意下旨册封他为郡王妃?
唯一的可能是.........薛景元就是被冤枉的,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确实逼、奸了祝仙蓉,而所谓的那道立他为郡王妃的圣旨,就是薛景元和思明帝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从眼眶溢出,流淌到脸颊上,从温热到冰凉。
薛景元伸出手,想要给祝小蓟擦去眼泪,可祝小蓟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越擦越多,“夫君.........为什么要承认.........”祝小蓟顾不上还有皇帝站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大哭道:“皇家的脸面是脸面,难道你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
他是真的心疼薛景元,一想到今日之后,薛景元在朝堂上会受到多少鄙夷或者不屑的异样眼神,他就如同呼吸不上来一般,几近窒息。
他的夫君,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夫君应该一直像是一轮明亮的太阳,照亮着他的人生;应该是像是最干净的一汪泉水淌过东周的朝堂,涤荡惯常所有的阴暗角落,一生立下丰功伟绩,在百年之后,供万人敬仰——绝对不是像现在,受了冤枉,还偏生不能开口,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无奈承认。
祝小蓟气不打一出来,怒火和血液一起直冲脑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手腕也因为情绪过载而剧烈抖动,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站起了神,站在武德殿内,冲着思明帝,破口大骂道:“你个——昏君!!!”
在包括薛景元在内的所有人俱皆惊呆震撼的眼神里,祝小蓟好似看不见那些对着他的刀枪剑刃,提起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我夫君是冤枉的,他没有逼奸祝仙蓉........我不要什么圣旨,我不要郡王妃之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还我夫君的一个公道!!!”
第142章
大抵是连薛景元都没有想到向来谨慎小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怯懦的祝小蓟竟然会在武德殿对着东周的君主破口大骂,他简直是万分震惊地站在原地,第一次对着祝小蓟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思明帝气的都快站不稳了,脸色铁青,站在龙椅旁,气的胡须簌簌发抖,怒斥道:“谁准许你闯进来的!御林军呢!侍卫呢!你们这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双儿给朕拖下去!”
思明帝话音刚落,周围的侍卫忙不迭地上前,就想将祝小蓟带下去。
薛景元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挡住祝小蓟,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那些御林军近身。
思明帝见状,简直要气炸了:“薛景元!难道你也想违抗朕的旨意不成吗?!”
薛景元当然不想抗旨搞事情,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小蓟被御林军带走,于是下跪行礼,顺带重重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我家小妾性格莽撞,今日他会出现在此,都是臣平日里没有管教好他。这一切均是臣的过失,陛下要责罚,求请责罚臣一人吧!”
祝小蓟见状,也紧跟着跪下,拉着薛景元的手臂,低声道:“夫君.......”薛景元抬起头来,看着祝小蓟:“不要说话。”
他说:“你可知道你今日说了什么吗?”
祝小蓟膝行几步,挨着薛景元,像是个拆家犯错之后心虚的兔子:“我知道。”
他强撑着说:“我忤逆君上,罪无可恕........可我这条贱命舍了不要紧,夫君的前程不能..........”薛景元打断他:“你闭嘴。”
祝小蓟:“.........”他眼睫轻颤,最后承受不住压力,垂下了头,自己一个人默默掉眼泪。
薛景元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按着他一同下跪磕头:“求陛下宽恕于他。”
他心平气和道:“祝小蓟口出妄言,是臣素日里疏于管教之过。臣愿意舍出这郡王之位,自愿成为庶人,以抵今日的罪过。”
祝小蓟身躯一抖,下意识看向薛景元,却被薛景元一个警告的眼神给钉在原地,不敢做声动作。
程熙雨也在一旁跪了下来,俯身道:“父皇,这祝小蓟是儿妃带来的,若父皇要责罚他,也一并责罚儿妃吧。”
李煦章立刻道:“父皇,熙雨他..........”被这些年轻人左一句右一句吵的思明帝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炸开了,他垂眸看着闹哄哄的武德殿,面色阴沉如同滴水一般,片刻后猛地一甩袖,随即一言不发地进了内殿,留下站在殿内的侍卫举着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身影离去,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按照思明帝刚才的旨意,把祝小蓟拿下。
李煦章见思明帝走了,便起了身,将程熙雨扶了起来,低声道:“方才你冲动了。”
程熙雨点头:“对不起,夫君,妾实在是........”“无事。”李煦章看他一眼,随即道:“别怕,我来想办法。”
程熙雨点了点头。
李煦章安抚完自己的妻子,转过身,又对那些御林军道:“都散了吧。”
他说:“都退下。”
思明帝不在,太子最大,御林军们闻言犹豫片刻,乖乖地收起剑,退了下去。
见那些逼人的刀剑消失在眼前,薛景元这才站起身,顺带将跪在地上的祝小蓟扶了起来。
祝小蓟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仰起头,看向薛景元,泪水涟涟,不安道:“夫君........”“没事,有夫君在。”薛景元拍了拍祝小蓟的脑袋,片刻后又叹气道:“你方才胆子也太大了。”
祝小蓟知道自己方才闯祸了,于是一句话不吭地看着薛景元,直到薛景元朝他伸出手,他才吸了吸鼻子,投进薛景元的怀里,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夫君!”
他抽抽搭搭道:“我好,我好害怕!”
“明明胆子和老鼠一样大,还敢忤逆君上。”
想打方才的情形,薛景元自己都感到后怕,不要说祝小蓟:“我都以为你疯了。”
祝小蓟用力抱住薛景元,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眼泪掉的比谁都欢快,好像刚才气沉丹田骂皇帝的人不是他,“对不起夫君,我错了,呜呜呜我真的错了........”薛景元:“.......”他心有余悸,但很快又被祝小蓟呜咽沙哑的哭腔逗乐,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方道:“你呀.......”他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知道你自己方才犯了什么罪过吗?忤逆君上!就你这样,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祝小蓟仰起头,道:“我贱命一条,又不怕砍头!”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被薛景元瞪了一眼。
他噘了噘嘴,只能轻轻缩回脖子,道:“我,我只怕你出事,我怕你的前程........”“前程哪有命重要?傻瓜。”
薛景元低下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声音逐渐温柔了下来,不再装作疾言厉色的样子:“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被薛景元这么一提醒,祝小蓟才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怀着薛景元的骨肉。
他刚才怒气上头,连自己怀着身孕都忘了,现下经薛景元这么一说,登时恐慌起来,抓着薛景元的衣领不松:“夫君........我......孩子........”“现在知道害怕了?方才骂人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薛景元真想把祝小蓟打一顿,可对上祝小蓟水汪汪的眼神,又实在舍不得,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呀.......”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祝小蓟擦去脸上的泪珠,片刻后将祝小蓟搂进了怀里,最后说了一句:“祝小蓟,我看错你了。”
祝小蓟闻言,心中登时凉了半截,立刻挣扎着要探出头来解释,却被薛景元用力按在了怀里:“我一直以为,你胆子、怯懦,美则美矣,但毫无灵魂。”
他顿了顿,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可今天,我发现我错了。”
听着男人低沉的话语,祝小蓟惴惴不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无措地等待着薛景元的下半句判决:“你........比我勇敢。”
他重复道:“虽然冲动,但是比我勇敢。”
“........”祝小蓟拿不准薛景元此刻的话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他下意识抬起头,看着薛景元,对上了薛景元沉静的眼睛。
这一回,那双眼睛里没有居高临下的俯视和审判,而是完全的、平静的平视:“一直以来,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轻视你。”
薛景元一边说着,一边执起了祝小蓟的手,轻轻吻了吻祝小蓟的手背,低声道:“你可以原谅我吗,祝小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不明白薛景元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但还是依着本能,道:“我原谅........你?”
薛景元和祝小蓟额头抵着额头,听见祝小蓟的声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凑过去,又亲了亲祝小蓟的唇:“真乖。”
祝小蓟:“..........”他眨了眨眼睛,茫然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但很快就被薛景元吻去。
余光里看见太子李煦章在盯着他看,祝小蓟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钻进薛景元的怀里,把自己悄然藏了起来。
“你这小妾,真.......”李煦章说了半句,看见薛景元转过头来,又笑着叹气摇头,将剩下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唉.........”薛景元便松开抱着祝小蓟的双手,走到李煦章身边,行礼道:“太子殿下,臣......”“你不必多说,本宫知道你的意思。”
李煦章只道:“我相信你。”
薛景元莫名眼眶一热,垂眸看着李煦章明黄色的衣角,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李煦章比他自己还上心,只道:“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就不要去触他的霉头了。”
他说:“本宫去帮你和父皇求情。”
薛景元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忽然出了声:“太子殿下.........”李煦章听到他说话,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薛景元,疑惑道:“怎么?”
“为何.........为何要如此帮我?”薛景元说:“臣报答不了你。”
李煦章闻言,微微一愣,盯着薛景元看了片刻,才笑道:“难道帮人就非要报答?”
李煦章说:“你是个好臣子,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东周需要你这个臣子,祝小蓟和他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你这样的丈夫和父亲。我帮了你,就是帮了东周,也帮了祝小蓟,帮了清阳王.......既如此,为何不帮?”
薛景元定定地看着李煦章,片刻后未说话,只是再度对李煦章行了一礼。
李煦章摆了摆手,想了想,又道:“父皇他.........看皇室的威严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我此番去,未必能有一个好结果。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给予太多的期待。”
薛景元说:“无妨。我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连郡王之位也可以舍弃,太子殿下只需帮我保住我妻和他腹中的孩儿一命,那日后若有用到臣的地方,薛某一定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煦章闻言大笑几声,拍了拍薛景元的肩膀,随即离开了。
他走之后,程熙雨转头看向薛景元和祝小蓟,低声道:“小郡王,你先带着小蓟回去吧。”
他说:“小蓟腹中还怀着你的骨肉,太医说了,尽量不要让他忧心劳神。”
话说到此,程熙雨又微微一顿,轻声道:“放心吧,万事有我夫君在呢。”
薛景元行礼:“臣知道了。多谢太子妃。”
言罢,薛景元转过头,看向祝小蓟,面无表情。
祝小蓟垂着眼看着他,似乎有些紧张,生怕薛景元骂他,指尖紧紧地捏着帕子,几乎要将那片薄纱撕烂。
薛景元看着惶恐的祝小蓟,片刻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笑。
祝小蓟微微一愣,眼睁睁地看着薛景元朝他伸出了手,掌心向上,轻声道:“走吧,带你回家。”
薛景元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语气里全是温柔:“我的........小夫人。”
第143章
薛景元带着祝小蓟回到了家中。
他刚刚跨进门槛,身后的大门堪堪关上,他就踉跄几步,双腿一软,差点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