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蓟手疾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担忧地俯下身去看薛景元时,竟然发现薛景元的额头此时已经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祝小蓟:“........”他错愕地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侧对着他,指尖微微曲起撑地,勉强稳住上半身,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新鲜口气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祝小蓟。
他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祝小蓟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惊慌又后怕的神情,甚至.......薛景元的眼神里,似乎还隐隐带着些许庆幸。
祝小蓟扶着薛景元艰难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薛景元却忽然俯下身来,用力抱住了祝小蓟。
他的动作很用力,掌心压在祝小蓟的蝴蝶骨上,几乎按的祝小蓟有些疼了。
可即便这样,祝小蓟也不敢动,怕一动薛景元就会训斥他,脸埋在他的胸膛,还能闻到薛景元身上淡淡的水沉香味道。
他等了一会儿,见薛景元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才忍不住开了口,忐忑不安道:“夫君........”“祝小蓟,你今天吓死我了,知道吗?”
薛景元在他耳侧哑声开了口,回到家中的他卸下了在皇宫中所有伪装的镇定和冷静,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后背的汗湿和发软的双腿还在告诉他,他差一点点,就再次失去了祝小蓟:“祝小蓟,你知不知道,今日要不是有太子和太子妃在,你脖子上这颗脑袋,早就保不住了。”
他说:“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冲动?说话之前,能不能想一想我,再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祝小蓟从他怀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小声道:“知道了,夫君。”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薛景元的脸色,见薛景元并没有冲他发火的意思,才说了下去:“我就是生气........我想到你被那样冤枉,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替你鸣冤........”“........”薛景元看着祝小蓟垂头丧气、一副知错了下次还敢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傻子。
亏他一直还以为祝小蓟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但今天看来,祝小蓟不仅不软弱,甚至还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竟然为了他,敢和皇帝叫板,这天下地下,也再也找不出这样一个人,也再找不出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祝小蓟了。
祝小蓟看着薛景元一直沉默着不开口说话,又是心虚又是不安,抓着薛景元的衣角,缓步往他怀里蹭了一点,下巴抵在薛景元的胸膛上,忐忑不安道:“夫君,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薛景元被他这幅企图靠撒娇蒙混过关的样子气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心,低声道:“你现在得祈祷陛下不生你的气。”
祝小蓟说:“我不怕他生气。”
薛景元说:“你连皇帝都不怕?那你怕谁?”
祝小蓟定定地看着薛景元,片刻后轻声道:“你。”
他说:“我怕你生气。”
薛景元:“........”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瞳仁颤动的弧度微不可查,却全然倒映出祝小蓟认真的面容,耳边回荡着祝小蓟坚定的音色:“夫君,我不要你靠牺牲自己来给我换郡王妃的位置.......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可不要这个殊荣。”
他说:“我是不是郡王妃,那根本不重要,可是夫君,你的前程不能就这样毁了。即便陛下因此生气,要砍我的头,我也不怕,毕竟又不是没死过........就算上了刑场,只要我还能张嘴,我也要为你鸣冤,不让你受辱。”
薛景元:“祝小蓟,你为什么要如此固执..........”他声音发抖:“我不值得你这样.........”祝小蓟道:“不,夫君,你值得的。”
他说:“我愿意为夫君做任何事。只要我活一天,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夫君。”
“.......”薛景元几乎不敢喊去看祝小蓟此刻认真的眼神,片刻后倾身上前,用力搂住了祝小蓟:“蠢死了。”
可他怀里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双儿,却愿意为他对抗皇权........虽然真的很傻,很笨,甚至会给他遭来灭顶之灾........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薛景元此刻什么也不再去想了。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王权富贵,去他的爱国忠君,他现在只要祝小蓟,只想祝小蓟能平安活着,只想他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降生。
剩下的,薛景元什么也不去想,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被削去了郡王之位,贬为平民,他也有办法养活这娘儿俩。
思及此,薛景元捧起祝小蓟的脸颊,轻轻在他的眉心吻了吻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祝小蓟圆润干净的眼睛,轻声道:“你真是个大麻烦。”
可即便麻烦,他也要紧紧地将祝小蓟抓在手心里,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再也不然他吃苦受罪了。
他这边心无旁骛,专心在家陪祝小蓟,而圣旨没多久也下到薛家,由太子亲自传旨。
薛景元因教妻无方,被禁足在家一个月不许上朝,另,罚俸三年,官降三级,贬为门下左散骑常侍。
祝小蓟知道后都快要哭了,但薛景元将圣旨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见圣旨上并无“调戏逼奸皇妃”的字句,差点要笑出声。
他还年轻,不过才及冠,官降了还能再升,但“逼奸皇妃”的污点留下了,可就永远也抹不去了。
他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认下这桩罪,来换取祝小蓟作为郡王妃的册封诏书,但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以这桩罪来罚他,而是以“教妻无方”来罚他。
这就表明,皇帝愿意放过他,不再追求当日皇家别苑的事情了。
祝小蓟这一闹,倒真的给他闹出了一个清白公正来。
薛景元把圣旨给了薛鲤,让他好生放起来,随即转过身,用力抱住惊慌害怕的祝小蓟,用力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好娘子,你可真是我的宝贝、福星。”
祝小蓟愣愣地看着薛景元,呆滞片刻后,才试探着道:“夫君,你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薛景元斜他一眼:“我爱你还来不及。”
祝小蓟:“............”他又是一呆。
他这副模样有些傻,像是受声音惊吓而僵住不敢动的仓鼠,薛景元觉得他可爱,将祝小蓟打横抱起,放在小塌上,垂头去亲他的唇和脖颈。
他越亲越下,祝小蓟不免也有些意乱情迷,但总归还是理智的,伸出手,轻轻拦了薛景元一下:“夫君........”他小声道:“孩子才一个月,胎像不稳,夫君还是......”他脸颊禁不住发红:“夫君还是再忍一忍,好不好?”
薛景元:“.........”他抬起头,看着身下的祝小蓟,缓缓挑起眉头,似笑非笑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禽兽?”
祝小蓟怕薛景元不高兴,于是猛地摇头,“没有.......”“傻子。”
薛景元终于被祝小蓟逗笑。
他在祝小蓟身边躺了下来。
祝小蓟顺势枕在他的右臂上,轻轻挪过去,用额头蹭着薛景元的下巴。
薛景元由着他不动声色地撒娇,片刻后垂下头,伸出手,用掌心抚摸着祝小蓟的肚子。
祝小蓟才有孕一月,还不太显怀,但薛景元知道,这里很快就会变大,变圆,便的柔软。
他的孩子会从这里出世,会叫他父亲,若能平安长大,日后也会是京城里最明媚受宠的小郡王。
他会护他一生一世,不再让他遭受疾病和伤痛的困扰。
想到这里,薛景元微微偏过头,吻了吻祝小蓟的眉心。
祝小蓟开心地蹭了蹭他,还把手放在了薛景元的胸膛上。
薛景元顺势捉住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随即下定了决心,低声道:“祝小蓟。”
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祝小蓟靠在薛景元的胸膛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和亲昵:“夫君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重生的。”薛景元一句话就把祝小蓟惊得浑身僵硬,不敢动作:“我也有上辈子的记忆。”
“..........”保持着靠着薛景元的姿势足足半刻钟,祝小蓟才哗啦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看着薛景元,薛景元也看着他,震惊、慌乱、无措和不解轮流从祝小蓟的眼睛里闪过。
薛景元侧身,抬手想要摸一下祝小蓟的脸颊,却被祝小蓟下意识躲开。
薛景元眼神微暗:“..........”他忽然伸出手,将祝小蓟拉入自己的怀里,强行圈住他不让他动,连日来的温情脉脉被强势的占有欲压倒,“怎么了?知道我也是重生的,不想再跟我了?还很恨我?”
“.......没有。”
祝小蓟顺从地将脸埋进薛景元的怀里,连日来的点点滴滴从祝小蓟的眼前闪过,他终于从那些日常相处的蛛丝马迹里拼凑出薛景元变化的真相:“我只是才想到.......”他说:“夫君.......上辈子.......”薛景元以为他要和自己清算总账,于是“嗯”了一声,让祝小蓟继续问:“上辈子怎么了?”
他不怕祝小蓟怨他,他现在只怕祝小蓟将心事都憋着,然后有一天会突然爆发,最后离开他。
所以他等着祝小蓟骂他,恨他,怨他,怎么样都行,只要祝小蓟高兴,他就高兴。
几秒钟后,祝小蓟仰起头来,看他,随即,红润的唇悄然吐出了几个字,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薛景元刹那间就愣住了:“上辈子我挣的钱,让薛鲤带去给你,你.......收到了吗?你拿去买冬衣了没有?”
祝小蓟没有看到薛景元骤然错愕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小声絮叨:“那年冬天下了雪,真的好冷啊.......我一连洗了半个多月的衣服,才攒了一两银子,准备给你买冬衣御寒来的.......可是还没去成衣店,我就遇到了一伙乞丐,要抢我的钱......”他说着说着,忽然又生气起来,没有注意到薛景元逐渐颤抖抚上他脸庞的指尖:“我当然不愿意,那是我给你买冬衣的钱,然后我就........”“别说了祝小蓟.......”下一秒,祝小蓟的话就被打断,他的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移,被薛景元紧紧搂在了怀里,很快,温热的水液从祝小蓟的脖颈一路往下蔓延,烫的祝小蓟心尖一颤:“求求你别说了........”薛景元心酸的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反复揉捏,他几乎要哽咽,说不出话,最后吐出的几个字,只是求祝小蓟别说了。
祝小蓟知道他也是重生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责怪他,怨恨他,竟然是问他,上辈子究竟有没有用他赚的银子买冬衣御寒。
薛景元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片刻后,他将脸埋进了祝小蓟的脖颈处。
脖颈处轻轻跳动着几根血管,那里很脆弱,也很温暖。
就像祝小蓟这个人一样。
脆弱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可又顽强的像是一株永远烧不灭、毁不尽的小蓟草。
薛景元在人生的最低谷,在人生最狼狈的时候依旧在祝小蓟的身上尝到了温暖的滋味,他不愿意放手,在深夜里也依旧反复回味,他以为那是依赖和习惯,可现在才知道,那就是喜欢,那是爱。
祝小蓟身上有他永远也学不会的、为爱勇往直前的勇气,让他欣赏,让他迷恋。
他喜欢他的勇敢、坚韧、包容。
薛景元喜欢祝小蓟,这是薛景元重生一世,连他自己都没有勘破的秘密。
现在,薛景元终于才明白,他早已爱上祝小蓟的事实。
原来当日祝小蓟藏在树后朝他投来、被他刻意忽视的遥遥一瞥,其实就早已在彼此间落下了爱意的种子。
缘分落地生根,逐渐长成参天大树,薛景元的爱,是祝小蓟花光两辈子的所有心血,才浇灌而成的。
他是他两生两世的爱,同样也是两生两世的不可辜负。
是他的不可辜负。
第144章
五年后。
“车夫,在这里停一下。”
一阵清脆的声响从七宝撵中传出来,风吹过,伞盖下的梅红丝群网轻轻颤动,四角挂着的七宝和香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马车造型大气端庄,华贵无比,车厢上雕刻着繁复精致的花纹,边角还包着金,令人闻之生畏。
周围的摊贩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马车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很快,就露出一张清秀的双儿脸庞。
“老板,来一份蜜煎金桔。”
摇月下了马车,对摊主笑道:“拿大一些的,我家夫人爱吃。”
“好嘞。”摊主麻利地开始打包,一边打包,还一边还偷摸往马车里望去。
可惜马车帘子是用上好的绸缎做的,丝滑厚实,里面还有一层小门将马车与街道隔开,保密效果极佳,摊主根本看不到里面那位贵夫人的尊容。
他心里满是遗憾,但面上还是将蜜煎金桔交给了摇月,接过银子后,笑道:“多谢,欢迎下次再来。”
摇月点了点头,随即又上了马车。
马车门再度关上之后,摇月坐回软垫上,看着祝小蓟,笑道:“夫人今日脸色看起来不错,红润了些。”
祝小蓟靠在马车车厢上,因为肚子大了腰不太舒服,于是就换了一个姿势坐着:“夫君是今日回来吗?”
“送信的小使说是今日呢。”摇月提着用布包好的蜜煎金桔,放在大腿上,仔细拿好,“夫人想王爷了吗?”
祝小蓟的脸颊微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训斥道:“你这小侍,胆子大了,竟然敢拿我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