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慈这人胆子大的,无法无天,寺院门口也能笑着说瞎话:“对,实现了。”
她说出来安慰自己,即将外调,这是她今年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次户外行程,没遇着那就是不会遇着了。
她不勉强神佛,平静地接受了,有了升职加薪这一福气还不满足那就太贪婪了。
垂目,敛下心绪,仔细着脚下浸过春雨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石阶上花瓣被登山人踩成了泥,只一片还完整干净,像是才从枝头落下来。
弯腰捡起来,湛秋迎着阳光观察之后放在鼻尖嗅嗅,花香已经很淡,更多的是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别闻了,那多脏啊,树上那么多呢。”
湛秋将花瓣扔了,跟着往里去。
狼狈出行,一进寺庙,菩萨还没来得及看,先往洗手间跑。
“山上的饭菜不干净。”湛秋如是宣布。
“现在知道了,说带餐你又不许,嫌那没意思。走吧,时间不早了,你还要采风呢。”
湛秋今年迷上了绘画,从室内画到室外,从人物画到风景。
她幼年时学过一点,不成熟的画作至今还被保存,纸上歪歪扭扭的湛秋像四个字。
画得是什么她早就不记得了,只看得出大片彩色,糊成一团。
家里人说记得,父母姐姐一共给出了三个答案,且都信誓旦旦说是自己跟她们说的,不可能记错。
湛秋心想,估计是她随手瞎话的,跟不同人介绍时又临时发挥。
总之,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她没有坚持下来,第一天赋不足,第二不感兴趣。
但是今年春节过后,她忽然爱上涂涂抹抹。
起初是因为百无聊赖,刚巧从庄园佣人的孩子那里收到一盒油画棒当新年礼物。于是跟着网上的教程,创作几幅小画以后,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画家的料。
于是开始了探索,又是拜师又是沙龙又是捐赠画作——最大的一幅正挂于祁水现任总裁的办公室里。
艺术性鉴于画家本人青春正在,暂时还不好说,但湛秋的积极性是有史以来最高的。
因此回国几天,她除了陪她姐姐以外,就是外出采风,写生。
今天地点选在南山,这山她不是第一次爬,寺院也不是第一次看。
但现在成了画家,角度和心境就不一样了。
采完风,她预备捐些香火钱。
功德箱不好放,扫码即可,打开也能看见页面上其他人的祈福。
诚意到了足矣,因此金额都是一些吉利的小数字,一眼扫过去,新页唯一稍微大点的数字是2000,因此她停下看了眼。
祈福语是“母健康。再窥得一眼海”。
捐款人:沈*。
湛秋心里一乱,亮着页面,在殿里绕了一圈,没有找到,殿外看了一眼似乎也没有。
也许不是。
也许是,但擦肩而过了,佛祖的安排。
她在宝殿之内信起了缘分,放弃寻人,安分地输入金额。
祈福语想了一想,“在意的人都要健康如愿”。
输完,她老老实实地把“要”删去了,这是跟佛许愿,不是吩咐,理所应当的恶习要改。
她本非虔诚之人,也不想菩萨跟前演戏。
原本只打算输入个过得去的好数字,因为看完人家的祈福语后心神不宁,多输入了一位。
发现时已经摁了出去,她为自己的马虎凝住了几秒,之后释然一笑,也好,这下诚意更足。
赏花的季节,不知道有人为什么执着于看海。
第91章 那已经不是一个痛点了
山中的雾霭将过滤后的空气输送,露重日光薄。
团建共三天,隔日的安排更轻松。也没办法不轻松,连同沈清慈在内的大多数员工,都出现了酸痛症状,哀嚎一片。
这天大家多在酒店周边活动,沈清慈工作歇不下,难得加入大家也只有旁观的功夫,端了杯咖啡在旁工作。
身处景区,相关消息的推送自然疾速,纷纷聊起刷到的趣事。
有位博主昨晚分享春日爬山上香日常,拍了张捐功德的截图,名字都马赛克上了,因此“88888”的数字更加耀眼。
博主说:众生平等,捐五位数跟五块钱的施主也平等。
帖子意外火了,沈清慈作为同捐过香火钱的人,听他们聊了几嘴也觉得有意思,昨天她捐时,还没有注意到这个数字。看见有同事把原帖发在了团建群里,就点进去扫了一眼。
截图上打的马赛克并非严丝合缝,首字露了一半出来,这种莫名的大方和吉利数字,加上那半个类“湛”的姓氏,让沈清慈不得不想到一个人。
再联系昨天的怅然,原来她没看错,湛秋真的去过了寺里?
她们在佛像前真的擦肩而过了。
那看来,佛业务繁忙,暂时没处理她的许愿,也可能是她心不诚的缘故。自己半点没努力,就单单捐一点功德,就妄图去见一个被她推开过的人。
祈福语没有被打上马赛克,倒也无妨,因为字数限制,大家写的都差不多,也无关隐私。湛秋的留言不例外,是祝在意的人健康如愿之类的话。
时隔许久,沈清慈早就把自己从她“在意的人”当中剔除了,所以看了连波澜也没起。
联系湛秋的想法,就在这个瞬间像崖上瀑布一样溅落,可惜连停留都没资格,又被湍急的水流冲离,碎得不敢再拾。
可冷静之后,她还是想联系,虽然早就被删除好友,湛秋还弃用了之前联系过的手机号,但是掌握湛秋新的联系方式对她不是难事。
不说深度话题,就问问湛秋是不是回国了,要待几天,有没有时间吃一顿饭……
想到这里,沈清慈兀自发笑。
试探很简单,可她以什么身份呢,旧友都不是,倒像个不折不扣的骚扰狂。
她甚至不能确保,湛秋目前是单身。
湛秋从来都不是缺爱的人,远离了她,感情路上自然会顺风顺水。
发现湛秋删掉她的那一刻,她花了一点时间接受,也跑去看了颜乐的微博,颜乐最新的一条微博里就有手绘的枫叶。
她不想做个解题大师,臆想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但她必须要考虑到这些极大概率的存在。
所以,如果简单偶遇,说几次话也就算了,主动联系算什么呢。
这个念头被她放弃后,那种久违的焦躁,不宁却又期待、灼烧的感受又出现了,让她挫败。
她分析了原因,因为她还在这座山中,这样巧的缘分,很难让人心静,出了山就好。
画盘上的颜料纷杂得像那幅著名的星空图,小画家扎着单条麻花辫,粉色卫衣之外穿着一件素色围裙,围裙上的鲜亮颜料把围裙变成了新的设计。
山阶,草木,寺院的一角,初绽的花骨朵。
张成帆的脚步声出现在她身后,见她头也没回,显然很专注。
“画得有模有样,我们家终于要出一位伟大的画家了。”
语气虽浮夸,但湛秋不认为这话是谬赞,她警惕地打预防针:“这一幅可不能给你啊。”
“别抢。”
“无价的。”
“……”也没打算要。
张成帆品出点深层意思,故意顺着话问她:“那你打算给谁啊?有意中人没有。”
“我没有心思,艺术家都是这样沉浸在创作中。”
湛秋的表情不似作伪。
张成帆困惑,怎么会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她妹妹是个情感丰沛的人。
“你真的不打算考虑颜乐?这两年她为你往返过多少趟,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真心了。”
“看出来了,然后呢?”
湛秋满不在意:“我就是不喜欢她啊,我又没骗她。她是很优秀,搞得我很烦,连拒绝都像不识好歹。”
张成帆立刻严肃:“谁敢说你不识好歹,这个词言重了,我眼里没人配得上你。”
湛秋得了底气,朝她弯眼笑,“好嘛,你是最爱我的人啦。其实我也很奇怪,颜乐喜欢我什么。就算我很好,有钱有颜,我很适合谈恋爱,可是我拒绝她很多次,我想我也不是不可替代的吧。”
“所以我让方一霖帮我旁敲侧击问一问。”
虽然自信是好事情,湛秋说的也是实话,但可能太久没跟她长时间相处了,乍然听见这些,张成帆稍感害臊。
“然后呢?”张成帆也好奇,虽然她认为谁喜欢她妹妹都很正常。
“颜乐的意思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全市大规模停电,她刚好摔伤腿在家养病。她爸妈都出差去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很害怕,是我过去陪着她玩。我都没有印象了,就算有这件事,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呢。”
湛秋仔细回想,想起方一霖的话,“喔,一霖说,有个词叫吊桥效应,就是那种情况下特别容易爱上,可能因为这样。”
张成帆觉得有道理,详细为她解释:“人遇到危险的事情会心跳加速,从而错当成爱。”
湛秋摊手,“是吗,我就不会,我们一起出车祸我也不会随便爱,爱就是爱嘛。”
爱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时间点出行,可能是夕阳绝美的傍晚,可能是行色匆匆的早晨,但不应该只是心跳加速。
张成帆失笑,“是是是,你厉害的嘛,心理强大。”
她想到一个人,可过去的事毕竟过去了,张成帆不认为一段没正式开始的感情能刻骨铭心。
这两年她跟沈清慈也有因为业务往来再见面,公事公办,双方都没有半点异样。
据她观察,湛秋当时出国,也没有显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期间更没闲着,说是陪父母,不知道在家待过几天。
那么既然两个人不决定在一起,又认识了更多的人,怎么会还没有喜欢的人。
这么久以来她没再问,今天终于忍不住了,“枫叶,沈清慈,你还记得吗?”
“我又没再次失忆!”
真是的,湛秋气鼓鼓看着她,眼里却有笑意,“干嘛突然这么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