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31章

叶星辞笑了笑,点点头。

二人又来到后花园,在菜圃的竹篱周围漫步。

月光柔滑如丝缎,披在彼此肩上,也让生机盎然的菜地多了一层神秘。油绿的叶子,在夜色浸润中悄然生长。叶星辞忽然觉得,这满园蔬菜比琼花玉树更可爱,平易近人。

罗雨不远不近地站着,踟蹰许久,才拖沓步子走近,开口讨打:“王爷,你罚我吧。我是王府的卫队长,是我失职,没看好御赐的宝贝,害你陷入被动。”

楚翊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温柔,毫无责备之意:“那柄玉如意,一直珍藏在博宇殿深处,没几个人知道位置,谁也想不到会失窃。”

“我可以潜入瑞王府,把宝贝拿回来。”罗雨苦恼地抿了抿嘴,“可是,我不知道藏在哪。”

“别想了,我一定能解决。”楚翊居然反过来宽慰对方,“你已经很尽责了,你是全天下最棒的护卫。”说着,将几根金条揣进罗雨衣襟,“拿着,九爷我发了一笔横财。”

叶星辞纳闷,他哪来的自信。可他的语气从容笃定,叫人莫名安心,全心全意相信他真的能解决。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场,犹如江水中暗藏的涡流,会将路过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卷进去,晕乎乎地陪他转悠。

罗雨红着眼眶,看一眼沉甸甸的前襟,拿出一根金条打量:“咦?这上面有个牙印。哈哈,谁咬的,好傻。”

叶星辞撇撇嘴,继续散步。

这时,他看见有个年轻男仆领着一名中年男子,也在花园闲逛。男子显然是头一次来,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

“看,王府的荷花池!”男仆介绍道,“里头有只老龟。龟就是贵,快扔一锭银子进去,保你生意兴隆,大富大贵。”

“好的。”中年男子虽一身布衣,却出手阔绰,当即掏出十两的银锭,噗通丢进水里。看来,他是经商的。南北两国都有法条,商人不可穿绫罗绸缎。

“往这边来。”男仆引着男子继续前行,“这块石头可了不得,王爷坐过的,沾了贵气。别人坐一下,我都收二十两,看你面善,一口价十五两。”

男子立即掏钱,小心地坐了上去。

“继续走,待会儿我们还是从后门出去……”

楚翊带着叶星辞避开这二人。后者不解道:“这是干嘛呢?”

“下人赚点外快。”

叶星辞诧异道:“随便带外人进来,你都不管吗?”在自己家,主母治家严明,谁敢随便将外人带入,屁股会开出红花。

楚翊严肃道:“嗯,回头还是要管管的。”

“我的天,你可真是好脾气。”叶星辞不禁设想:这么宽厚的人,是不是就算发现老婆是男的,也会容忍,以兄弟相称。他望着楚翊被夜色勾勒的俊秀侧脸,感慨道:“你刚才对四爷说,想看见我幸福,说实话我挺感动的。”

“我不是故意说给谁听,而是真的那么想。嫁人是终身大事,公主一定要擦亮双眼,慎之再慎。”楚翊语气一转,忽而轻佻起来,暧昧地压低声音凑近,“当然,假如你选我的话,可以不必那么慎重。”

“为什么?”叶星辞耸起肩膀,蹭了蹭被对方气息掠过而发痒的耳朵。

“因为我这人还不错。”楚翊的尾音轻快地上扬。

“呦呵,你长得不赖,想得也挺美。”

“如果有一天,我也开始追求公主,那一定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这个人,而非你尊贵的身份和丰厚的嫁妆。”

叶星辞迎上那对黑白分明的深眸,心跳倏然乱了,局促地抚弄左腕的玉镯。楚翊的话很狡猾,像在预告什么,细想又发现什么都没说,除了自夸——听好了,我和别人不一样。

这兄弟三人,似乎一个比一个精。太子布下的棋局中,自己是那颗最笨的棋子。

“真的摘不下来了吗?”注意到他的动作,楚翊问。

叶星辞抬腕,将左手悬在对方眼前,歪头道:“你试试?”

楚翊从袖中取出手帕,垫着它握住那白皙却骨架不小的手腕,另一只手捏住玉镯试图褪下,未果。他松了劲,认真道:“看来,只好把手砍断了。”

叶星辞斜了男人一眼,忍俊不禁。

忽然,对方再度握住他手腕,将他拽往假山。这次没垫手帕,温热的掌心直接箍在肌肤。难道,这小子终归还是图谋不轨,要带他钻山洞?躺一块睡觉?

楚翊在假山旁站定,将手帕垫在玉镯下,接着握住他的手,朝山石一碰。

铛——玉镯应声断裂,一分为二,被楚翊接住。

“你……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把镯子弄坏的?”叶星辞震惊于对方的胆大妄为,却并不生气,也不心疼东西。

“如果你不喜欢,那它就不再是装饰,而是禁锢。翡翠的又怎样,更漂亮的镣铐罢了。”楚翊将裂镯包进帕子,“我帮你打磨成几副耳坠,送给子苓她们吧?”

“随便喽。”

“换一种思路,就简单多了,所谓不破不立。”说到这,楚翊顿了顿。他眸光一凛,接着绽出光彩,“我知道,该如何证明那女子并非暗娼了。罗雨!”

“在。”

接着,他用最清澈温柔的声音,说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你去一趟郊外,挖土开棺,把那具女尸带回来。放在马车里,别被守城官兵看见。王府的车,他们不会搜查。”

叶星辞瞪圆了双眼,眼神由兴奋转为惊恐。

罗雨没抱怨,甚至没问一句为什么,立即动身去马厩套车,执行任务。叶星辞想,楚翊一定救过他的命,他才如此忠心。

“罗护卫是哪里人?”叶星辞问。

“他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所以我就不替他回答了。”楚翊抬了抬嘴角,“他想让你知道时,自然会告诉你。”

第60章 有点吓人啊

夜阑人静。

除了作客的,打更的,和值夜的,宁王府里大多数人,都已沉浸于光怪陆离的梦乡。

当罗雨表情淡漠地将草席卷着的女尸,搁在玉虹轩的中庭时,子苓和云苓骇然惊叫。她们跳到叶星辞身后,连连跺脚,小声道:“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此时夜色汹涌,叶星辞也悬着心,但仍张开双臂护住她们,完全就是一个男人下意识呵护女人的英姿。虽一身裙装,却比一旁瞠目结舌的于章远和宋卓还有男子气概。

楚翊却没留意这些,对罗雨耳语几句,接着请叶星辞带她们到屋里歇脚。管家王喜也没睡,送来茶点,对横陈院中的女尸视而不见,一句也没多问。

“老王,你去把针线笸箩拿来,一会儿有用。”楚翊轻声吩咐,目光转向子苓和云苓,“敢问二位姑娘的女红如何?”

“我和子苓姐的女红,在宫里时可是数一数二。”云苓扬起下巴,俏丽的脸庞略带炫耀,“公主平常用的手帕,穿的鞋,都是我们绣的,不合身的衣裳也由我们来改。”

“编织东西呢?”楚翊笑吟吟道。

“更是不在话下。”云苓得意一笑,“王爷需要我们缝补什么?尽管拿来就是了。”

“再等等。”

王喜默默拿来针线笸箩,内里各类针线、剪刀、尺子、布头一应俱全。

片刻,罗雨抱着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进门。叶星辞一看,险些把夜宵吐了,子苓和云苓也再度失声尖叫。

那是一大把女人的长发,乌黑浓密。由于缺乏人体的滋养,已不再亮丽。罗雨仔细地将黑发排布在地面,尽量不弄乱。子苓和云苓避之不及,似乎预感到什么,双双逃窜到角落,相拥摇头。

“九爷,你要做法事,给她招魂吗?”叶星辞愕然打量眼前的男人,“你还会这个?你还有什么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世间无鬼神,人死如灯灭。”楚翊对姑娘们招手,“二位姑娘,有劳你们把头发编织成一顶发套,然后我再给尸首粘回去。”

实在是高!一瞬间,叶星辞就懂了楚翊的计策,投去钦佩的目光:“高明,一招破局!你侄子有救了。不过,还是别叫我的人来缝发套了,她们胆小。”

他瞟一眼地上的黑发,浑身跟着发毛。曾经美丽的东西,一旦脱离人的身体,就变得可怕起来。

“我府里精于女红的姑娘嫁人搬走了,剩下的,全都粗手笨脚。”楚翊有些无奈。

缩在角落的云苓惊惶万状:“王爷,其实……其实奴婢啥也不会,刚才都是逗你玩的。我和子苓姐,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笨蛋,呵呵。”

“对,我排第一,她排第二。”子苓怯怯地附和。

“不,我更笨,我第一。”云苓力争上游。

楚翊低声对管家说了句什么,后者很快拿来六根金条奉上。每人三根,直接塞在手里,坠得二人双手一沉。

“每人十五两黄金,折合银子大约一百八十两,够普通人家十年的用度。其中,有之前在针工局受欺负的赔偿,余下的就作为编织发套的酬劳。麻烦姑娘们了,帮帮楚某,今晚务必做完。”楚翊起身拱手,用沉甸甸的十足赤金,带来十足诚意的恳求。

金光似乎能驱散恐惧,二人对视一眼,收好金条,挽起袖子道:“豁出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谁还不长头发啊。”

楚翊叫王喜拿来更多烛火,为她们照明。叶星辞在旁打下手,用细线将黑发扎成一绺一绺,再由两双巧手缝在黑布上。不过半个时辰,一把黑发就变成一顶发套。惟妙惟肖,还有美人尖和鬓角。

修整梳理后,由罗雨粘回尸首的头皮——那里只剩半寸头发。

“等等。”楚翊蹲在惨白的尸首旁,眉头微蹙,极为谨慎,“把头发渣子扇走,一丝都不能留。”

“王爷真是心细如发。”罗雨同时抖了抖手里的死人头发,“我是不是很幽默。”

楚翊淡淡“嗯”了一下,平静地望着尸首:“抱歉了,竹桃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不是有意折腾你。明日之后,再好好安葬祭奠你。”

他仰望悬于中天的银月,叹了口气,看向叶星辞:“公主,劳驾随我往山里跑一趟。”

其他人都困惑不解,只有叶星辞笑着点点头。仿佛心有灵犀,楚翊还未开口,他就猜到随后要去雁鸣山。

**

旭日缓缓爬升,褪去最初的金红,公平地普照人间。

阳光不多不少地倾洒在被驱散的商贩肩头,临时封闭的道路上,宗正寺四敞的六扇朱漆大门,和皇家华贵威严的仪仗。

这是永历小皇帝继位来第一次出宫。虽然只有短短几里路,但他依然很开心,不时撩起帷帘向外偷看。他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慌忙坐端正了,紧张起来。

临行前,他问师傅吴正英:“四叔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向朕苦苦求情,朕该怎么做?”

吴师傅答:“把问题抛给九王爷。陛下既然把宗正寺交给他管,就要用人不疑,给他施展手脚的空间。老臣想,以他的立场出发,所查出的结果,应该就是本案最好的结局了。少说,少做。多听,多看。不要把任何问题攥在手里,一拿到就抛出去。实在不知所措时,皇上就闭起眼睛,皱起眉头,故作痛心疾首。到那时,没人敢继续说话。”

永历还是很紧张,请求吴正英随驾。对方淡淡道:“这是皇上的家事,外臣不好干预。将来,您也会有后宫和很多子女,每天都有家事等着您去处理。”

圣驾驾临宗正寺,三位皇叔早已迎候在大门外。他们的神色都庄重肃穆,金冠束发,身着绛红的五爪团龙袍,腰佩玉带。阳光之下,发冠的北珠莹润生辉。

不过,皇九叔的臂弯夹着个匣子,不知是何物。

接受跪拜后,永历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走正中大门进入衙署。刚在大堂坐稳,有人来报:“启禀陛下,玉川公主也来了,正在门外听宣。她说很关心此事,求问是否可以旁听?”

“这……”永历沉吟着看向左侧的老人,“皇祖母认为呢?”

“就让她进来吧。”太皇太后道。她华发高挽,苍颜端庄,黑缎大袖下的手枯皱如树皮,拄一支乌木凤头拐。

她面向小皇帝,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解释:“来都来了,总不能在外面站着。她正在挑选夫婿,关心此事很正常。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这桩丑闻已是天下皆知。要是还防着她,倒显得我大昌狭隘了。”

庆王面露愧色,跪地道:“养不教,父之过。儿臣家教不严,令大昌皇家蒙羞了。”他神色憔悴,眼圈青黑,短短几天好像老了几岁。

养不教,父之过。这话恰合瑞王的心意和谋划,也是早已备下的台词。他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后背也挺得更直,整个人如一只即将打鸣的大公鸡。然后,他瞥一眼自己的九弟,气焰稍稍弱了,眼中闪过懊恼。

楚翊迎着瑞王的目光,弯了弯眼睛。大堂之外,轻盈迅捷的脚步声渐近,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楚翊斜眼看去,冒牌公主小五今天一身轻薄袄裙,上白下蓝,交领和裙摆处都有暗纹提花,遥相呼应。不过,别被她清丽绝俗的外表蒙蔽了,她可是能将成年男子过肩摔的主儿。

她也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似乎在问:“你的宝贝找回来了吗?”

楚翊微微颔首,拍了拍手中的匣子,示意一切顺利。

昨夜去雁鸣山的路上,小五就笃定,太皇太后一定会准许自己旁听。她说:“因为瑞王是老人家的亲儿子,她希望我能嫁给瑞王。所以,她很乐意我在一旁看着,庆王是怎么在人生低谷丢人出丑的。”

楚翊觉得,她脑子转得很快。

“免礼,赐座。”永历道。他还不满十岁,但已经能感受到倾城美貌所带来的冲击,不禁多瞟了公主两眼。随后,他问道:“九叔,你手里拿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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