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扭转乾坤
楚翊阔步上前,将木匣摆在案上,恭敬地答:“是先皇在臣及冠时御赐的玉如意。臣年轻,头一次主理皇室要案,于是就带着玉如意勉励自己。”
“原来是皇考御赐之物。”
永历打开木匣,一尺长的灵芝状玉如意静卧于暗红衬布,由整块翡翠琢磨而成,通体碧润。他恭谨地合起匣盖,交还回去:“九叔务必妥善珍藏。”
一个时辰前,这匣子还是空的。
迎着晨曦,楚翊怀抱空匣出门,直奔瑞王府。
仆人将他引到一处花厅,瑞王已穿戴整齐,正与幕僚郭继闲谈品茗。他猜,自己进门之前,他们正推演稍后在宗正寺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状况,以及应对之法。扳倒庆王,在此一举。
瑞王显然没料到楚翊会在这关口登门,诧异地问他怎么来了。
“有些事,想与三哥商议。”楚翊怀抱木匣坐下。
瑞王瞥一眼郭继,问他什么事。见他苦着脸不语,又试探道:“庆王世子的案子,你都查清楚了?一会儿,可就要面圣了。”
“查清楚了。”楚翊叹了口气,“我绝对会秉公灭私,把排查到的情况如实上报皇上。”
瑞王又与郭继交换一个眼色,明知故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女子果真是暗娼?”
“到时三哥就知道了。”楚翊故作烦恼,坐立不安,靴子在地面磨蹭。
“问你,你又不说,那你想和我商量什么?”瑞王不解地蹙眉。
“我想说……三哥,我现在太紧张了,怎么办?我要紧张死了,我怕把事情搞砸了。”楚翊瘪着嘴咕哝,用小狗一样可怜的目光望着兄长,“到时候,你千万在母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瑞王哑然失笑。
“我真的很紧张!”楚翊举起木匣,“你看,我把先皇御赐的玉如意随身带着,用来壮胆儿。如意嘛,讨个吉利。”
瑞王的笑意凝在脸上,瞄一眼郭继,似乎在问:宝物不是在我府上吗?难道你没办妥?
“哎呦,一紧张,我就闹肚子!”不待郭继开口,楚翊猛然出手,将木匣塞进瑞王怀里,焦急道:“三哥,这是御赐的宝贝,你可帮我看好了,别让外人乱碰啊!”说着,他捂住肚子,弯腰弓背狂奔而逃。
须臾之间,瑞王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起身去追,哪里还有楚翊的影子。他砰地将木匣摔在茶几,懊丧地一拍脑门:“这臭小子,着了他的道!”
半晌,楚翊解手回来,见瑞王冷冷乜斜着自己。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同样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依然把戏做下去。他拿起木匣,随手打开,故作大惊:“哎呀,三哥,我的玉如意呢?被谁拿走了?”
瑞王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刚被我几个门客借走观赏,这就送回来。”接着吩咐郭继,去将如意取回。
后者只好照做,取来宝贝,还入匣中。就算不还,东西是在瑞王府“丢”的,责任也不全在楚翊。
之后,二人结伴前往宗正寺。一路上,兄弟俩谈笑如常,仿佛这玉如意自始至终都在匣中,从未被盗。
“带庆王世子。”宗正寺衙署大堂,主理此案的楚翊开口道。宗正寺卿亲自执笔作为书记,在旁记录。
被关了四天的庆王世子战战兢兢地上堂,叩拜万岁。他和他父亲一样憔悴,瘦了一圈。看见庆王,他委屈地撇着嘴角,眼看要哭。
庆王也双目泛红,冷着脸朝他递眼色,示意他去向皇上求情。
“皇上,臣弟错了!”庆王世子往前一冲,又跪下来,还滑行了一段。皇帝为至尊,哪怕他年长数岁,也要自称为弟。他涕泪齐下道,“臣弟真的不知那女子的身份,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呜呜……臣弟错了……”
永历不知所措,于是合起双目,眉头紧锁。见龙颜不悦,庆王立即呵斥:“快起来,成何体统!”世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黯然退至一旁。
“皇帝消消气,龙体要紧。”性格温婉的皇太后柔声道,“皇九叔,你都查到什么了,说一说吧。”
“是。”楚翊扫视一周,暗藏锋芒的目光在瑞王和庆王脸上分别停留,接着面向皇帝,掷地有声道:“陛下,臣已查明,那女子不是暗娼。因为……她是个尼姑。”
此语一出,群相哗然。
宗正寺卿愕然停笔,随即如实记录。小皇帝瞠目结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发出震惊的吸气声。
庆王世子错愕地瞪大双目,看向父亲。庆王则缓缓舒了口气,苦悬数日的心终于落回肚子,接着冷冷瞟一眼瑞王。
“尼姑?她怎么会是尼姑呢?她……”瑞王措手不及,愣在当场。他当然知道,她并非尼姑,却无法直言,憋得直翻白眼。
叶星辞看着他的样子,抿嘴窃笑。
昨夜楚翊让子苓和云苓缝制发套时,他就猜到了破局之法。之后,去雁鸣山的路上,他向楚翊求证,果然不错。
当时,对方还调笑道:娘子冰雪聪明,不愧夫妻一场,心有灵犀,有空再一起卖菜吧!
心有灵犀?叶星辞腹诽:那你有没有感应到,我是一条汉子?
“说她是尼姑,证据何在?”永历问。
楚翊朗声道:“那女子自尽后,尸首就停在承天府。臣去验看时,发现她的头发是假的。那是一顶,用别人的真发编织而成的发套。”
“发套?”太皇太后难以置信,“东西呢?”
“又戴回尸首身上了。此刻,尸首就停在宗正寺后院的空房,母后可派人前去验看。”
“我去。”不等吩咐,瑞王迫不及待地一振衣袖,立即动身。庆王紧随其后,似乎怕他动手脚。
叶星辞也起身跟随,没想到小皇帝竟也离开主位。他步子虽小,步态却威严十足。楚翊陪同在旁,劝道:“陛下留步,尸体污秽,恐惊了圣驾。”
“无妨,朕是真龙天子,难道还怕个死人吗?”
话虽这么说,来到停尸的房间外,永历却脸色苍白,止步不前。
而瑞王几乎是闯进门去。
出来时,他手里抓着那顶缝制精良的发套。他愤恨地咬紧嘴唇,唇髭发颤,在阳光下查看。半晌,他随手将东西丢在地面,面孔阴沉陷入沉默。
庆王则惬意地整理衣衽和袖口,迎着阳光眯眼喟叹:“真是个好天气。”
第62章 激烈交锋
庆王世子也默默跟来了。盯着地面的一团黑发,他捂住嘴猛退几步,颤声道:“她……我,我居然没发现,她是个尼姑……”
“世子,你不去看看她吗?”叶星辞轻声问。
“不,不了。”对方把头摇出残影,“怪晦气的,而且碰了尼姑会倒霉。”
几天前还春风一度,浓情蜜意,转头就嫌晦气。我要是嫁给你爹,你能真心敬重我这个继母才怪!叶星辞不屑地斜着对方,发现楚翊也对侄子冷眼相看。
楚翊慢慢踱过来,声音虽轻,却抑扬顿挫直戳人心窝子:“那你睡了尼姑,岂不是要倒八辈子霉?九叔希望,你在度过这次难关之后,多学学忠恕之道。以忠尽己,以恕待人。”
面对这位仅仅年长几岁,却机敏干练的叔叔,庆王世子诺诺地低头道:“是,谨遵九叔教诲。”
“楚逸之,你所言正是我所想。”叶星辞小声说。
“我就说嘛。”面对意中人,楚翊换上温柔的笑脸,“一日夫妻,心有灵犀。”
作为证物,发套被摆在衙署大堂正中。黑乎乎一大团,叫人头皮发麻。
“尸首我看了。”瑞王紧盯楚翊,当堂质疑,“虽然她只有短短一茬头发,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个尼姑。也许是害了什么病,导致头发掉光,最近才长出一点。”说着,他面向小皇帝:“臣自然也希望这女子不是暗娼,庆王世子没有犯错。只是国法不容践踏,望陛下明鉴。”
永历点点头,立即将问题抛给楚翊:“九叔,你来说说?”
“瑞王言之有理,臣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楚翊的目光平静无澜,腰背挺直如松,有条不紊地叙述,“验尸之后,臣走访了顺都四周的尼姑庵,才确定她的身份。她法号静尘,俗名竹桃,原是灵泉寺的一名比丘尼。思凡下山,偶遇庆王世子,两情相悦。”
“谁能证明?”瑞王发出诘问。身为王爷,顾及皇家体面,他还没有气急败坏,正竭力压抑恼火。想必,他和幕僚做出的所有推演中,都没有“死者是尼姑”这一预设。
“有妙慧法师为证。”楚翊提高声音,“传妙慧上堂。”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道有些臃肿的灰色身影迈过门槛,步履拖沓地上前,在楚翊身边站定。她胆怯而讨好地朝叶星辞飞速一瞥,垂下头去,跪地参拜:“贫尼妙慧,叩见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
距离被连续围殴两次,已过去近一个月。她的头脸仍带有一点淤肿散去后的青黄,像发霉的大饼。
两顿胖揍,像两盆冷水,浇灭了她的气焰,让她怕极了叶星辞。昨夜在禅房一见面,她就开始习惯性哆嗦。给叶星辞端茶时,一杯茶就剩了一半,另一半哆嗦洒了。
当时,叶星辞客气地请她回忆一下,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叫静尘的尼姑,最近不声不响地走了。他说了许多逼真的细节,包括他初次上山那天,静尘还帮忙收拾了屋子。
“贫尼不记得有这个人啊。”当时,妙慧很困惑。
“妙慧法师,你的伤痊愈了吗?”叶星辞盯着她,嘴角舒展,明眸寒光闪烁,“你遇袭之后,静尘还帮你擦脸来着,你忘了?后来,她就不见了。你一定是被打坏了脑子,有些糊涂了。以后走路时千万注意,别再被打了。”
恩威并施之下,妙慧恍惚“回忆”起,确实是有静尘这么个人。她原来在别处修行,到灵泉寺没两天,就又走了。她孤僻少言,所以也没几个人记得她。
“没错,是这样。”叶星辞抿嘴窃笑,对楚翊挤挤眼,可爱至极。
夜色暗涌,烛火暗淡。他没有觉察,男人的目光如烛泪一般,久久凝在他脸上,溢满欣赏和喜爱。
大堂上,妙慧将昨夜的话复述了一遍。最终说道:“贫尼也没想到,她会扮成孤女,做出有辱佛门的事。”
“她说的话,也不能全信。谁知道,她是不是收了什么人的贿赂,或者受到胁迫?”瑞王深知竹桃不是尼姑,可有口难言,只能继续憋在心里,头似乎都憋大了。
“三哥,你这样无凭无据地臆测,为了什么?”庆王冷冷开口,脸上的愧色和疲态早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斗鸡般的咄咄逼人,想当场扳回一局,“你口口声声遵循国法,面对证人证言,却又试图凭猜想推翻。难道说,你不希望看见这桩案子有转机?你想让皇家丑闻板上钉钉,不是大事化小,而是大事更大?”
句句正中靶心,瑞王脸色发青。
“老四,你怎能这样对兄长讲话?”太皇太后猛然一顿拐杖,气得直咳,维护亲儿子,“他只是就事论事。他在臆测,你又何尝不是在臆测他的心思?你们兄弟,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要把话说清楚才行。”
庆王敛起气势,恭顺地俯首:“母后息怒。儿臣这几天心神不定,不是有意顶撞。”
“妙慧,你敢对佛祖起誓,所言非虚吗?”瑞王瞥一眼庆王,随后缓步逼近妙慧。他身材魁梧,显得气势凌人,像要活吞了眼前的老尼。妙慧露了怯,瑟缩不语。瑞王继续道:“我认为,该把寺里所有尼姑召集起来,叫她们一一辨认尸首。”
“王爷既然不信妙慧法师,那信我吗?”叶星辞适时站了出来,款款走到大堂正中。
他与楚翊对视一下,又迎上瑞王惊诧的眼神,按照计划作证:“当初我刚到寺里时,曾见过这个静尘,后来就再没有了。想必,她就是那时下山的。况且,她孤僻少言,在寺里呆了两天就走了,所以没几个人记得她。如今人都死了,容貌变化,就更认不出来了。”
“公主的话,自然可信。”瑞王顿了一顿,挑破其中的疑点,“公主刚才并没进门去查看尸首,怎么知道尸首和静尘是同个人?”
叶星辞心里一惊,百密一疏!
他的本意是以完全的局外人身份作证,这样才更可信。他也不想让瑞王知道,自己全程参与此事,否则对方以后必定会提防他,以至于影响到太子爷的大计。
然而,他却疏忽了:假如自己不去看尸体,就无法将竹桃和尼姑关联在一起。刚才,他应该跟着进屋的,唉!
楚翊也眸光闪烁,轻轻咬住下唇,思绪潮涌。
其实,眼下小五只要说是闲得无聊,和自己一起查案便可,没人会多说什么。但是,瑞王将会知道,公主已经发现他心狠手辣,不会选他为夫。
刺激之下,瑞王也许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比如:搞死其他对手,即圣旨上的皇四叔和皇九叔。让公主没得选,只能嫁他。
心念电转之间,楚翊汗湿中衣,俊美的面孔却依然冷静:“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说。女尸停在承天府时,被一对村野夫妇冒名领走,要去配阴婚,还好我中途追回,后来就停在我府里。今天一早,我将尸首送来宗正寺的路上,遇见了公主。她胆子大,掀开草席瞄了几眼,当场就认出了静尘,很是诧异。”
他的话真假掺和,这样的谎言才颠扑不破。
叶星辞心下稍定,跟着点头:“对啊,我刚想说。”他看向瑞王,语气略带埋怨:“王爷好像不信任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前天还一起鉴赏古画了呢,哼!”
听说他们曾约会过,庆王皱了皱眉。
美貌是杀人无形的利器,而撒娇就是淬毒。瑞王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见公主似乎更中意自己,扳倒庆王计划落空的懊恼也减轻了。
“公主别生气。我绝非有意质疑,只是兹事体大,马虎不得。”瑞王沉吟着,“不过,似乎还有一个疑点……”
“当初,这静尘为何承认自己是暗娼?又为何自尽?”楚翊主动接过话头,顺势给出推测,“这就永远无从知晓了。或许,她当时没听懂赵大人的问话。又或许,她想将计就计,避免尼姑的身份被发现,引来嘲笑。她不谙世事,听说要被拿到官府去,太过害怕,所以就自尽了。至于为何随身带毒,也许是防身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