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64章

“怎么了?”少年支起头,目光迷离。

“我入宫候朝去了,告诉你一声。”

少年淡淡“哦”了一下,翻个身重返梦乡。待他的呼吸变得沉缓,楚翊又推醒他,忍住笑意:“喂,我上朝去了。”

少年在粘稠的睡意中呢喃:“你不是说过了吗……”

“没有啊,你做梦了吧。”

少年改为仰躺,转眼间又睡着了,嘴里空嚼着什么。看来,吃席的美梦又续上了。

楚翊撑在床上,凝视黑暗中模糊的脸,这轮廓在心里清晰无比。是少女小五的脸,可又处处透着陌生。

当人坠入爱河时,会在脑海中不断构筑未来,用期许来提前榨取快乐。虚构的细节历历在目,清晰得仿佛已经发生。所以当情爱消失,会觉得当下和未来都毁了,因而异常痛苦。

他喜欢小五,同时也是喜欢上了那份对未来的憧憬:子孙绕膝,相携终老,同穴长眠。

“臭小子,我都把孩子的名想好了,结果你……唉……”

最近,楚翊早出晚归,偶尔与小五拌嘴,可又不舍真的打骂对方——打?怕这小子热血上脑一枪挑了自己。骂?骂不过啊。

他对小五割断了男女之情,可他依然把对方当成贴心的亲人。不然,也不会委屈自己打地铺。

“睡成这德行,早晚要着凉。”楚翊轻轻地将卷成一团的被子从少年腿间抽出来,盖在对方身上,一直拉到肩头。

少年轻哼一声翻过身,又蹬了被,呈“大”字形仰卧。轻薄中衣之下,曲线毕露,一座拔地而起的牛牛山清晰可见。楚翊咧咧嘴,不忍直视,用余光瞄着那座小山,仿佛看见了埋葬自己的坟包。他扭着脸,胡乱把被子盖在少年身上,狼狈逃走。

散朝后,楚翊直接去光启殿。

今天,他着重翻了翻新任翠屏知府的奏折。条理清晰,切中肯綮,句句落到实处。

新知府还奏报,近期偶有翠屏的商船、渡船被水贼劫掠。官兵跟水贼交了一次手,对方很狡猾,直接跑到对岸的齐国境内去了,难以追截。他请巡抚和总督衙门出具文书,与对岸的府县协商,合力剿贼,对岸却说不敢擅动兵戈。现在,他恳请由朝廷出面,与江南沟通,两国通力协作。

奏章最后,附有详细损失。数额虽不大,但先后有三名良家女子被掳上贼船,惨遭奸污,最后浮尸江中,惨不忍睹。知府亲赴江畔,当场洒泪。

这是个办实事的官,楚翊想。

杨家因兼地案败落后,翠屏官场震动,从知府到各县知县连同小吏,自上而下撸了个干净。新任父母官,都是由吏部尚书袁鹏亲自选派。袁鹏自己是个刚直的人,慧眼如炬,选了一批同样清廉奉公之人调任。

对这封奏折,庆王的批注是:“损失尚小,不宜妄动。双方陈兵,易起纷争,择机自行剿贼即可。”

楚翊蹙眉沉思,在其后写道:“所见不同,理应由朝廷出面与南齐协调,尽快剿贼。”

第117章 爱上一只不回家的人

午后,政事堂六位大臣齐聚光启殿的暖阁议事,这桩事自然被单拎出来探讨。

楚翊认为翠屏知府的提议可行,袁鹏也持相同看法。庆王却脸色冷峻道:“窃以为不可妄动。虽然死了三个女子,损失了一些财物,但比起可能引发的纷争,这不算什么。”

“四哥,人命关天,关乎民心,岂可轻易估量得失。”楚翊冷声反驳,“你未到当地考察,不该轻易论断。”

庆王的舅舅,户部尚书马赫也支持外甥的看法:“协商共同剿贼,南齐就会增强江防,我们也不得不增兵。你来我往,双方又陷入对峙,徒增消耗。现在南北互市蒸蒸日上,税收可观,不可因小失大啊。”

庆王点点头,坚持己见:“让翠屏府自己想办法剿贼,那的江防水军,拿着国家的粮饷,怎么连蟊贼都打不过?别是一群吃空饷的!”

闻言,兵部侍郎脸上挂不住了,忙道:“折子里写得很清楚,他们有顾虑,不可能闯入齐国境内去抓贼。那边官府又不作为,纵容水贼猖狂。”

工部尚书冯达支支吾吾,说都有道理。自杨家没落,瑞王出家,他就夕惕若厉,谨言慎行。因为他是朝野皆知的瑞王拥趸,与杨榛也是儿女亲家,儿媳还因为娘家的事发了疯。此番没受牵连,是因没查出大问题。庆王也没借机整治他,因为拉拢一个如履薄冰的人很容易。

“九王爷所言有理。”楚翊的半个舅舅袁鹏平静地开口,“三个女子的性命背后,是千万颗愤怒的民心,人命无小事。”

马赫道:“袁大人,你不能因为支持九爷,就枉顾两害相权从其轻的道理。难道江上燃起战火,民心就雀跃了?”

袁鹏轻捋胡须,不卑不亢:“我不是支持九爷,而是恰好与他看法相同而已。他要是也提议保守剿贼,我也会反驳他。马大人,遇事该先想百姓,而不是琢磨支持谁,不支持谁这些。”

帝师吴正英始终不语,只留心听着,啜饮香茗。

“万一,与齐国人协同剿贼时起了摩擦,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庆王把玩着手串,瞟一眼楚翊。

“人人都怕担责,那就做不成事了。”楚翊握紧圈椅的扶手,口吻干脆,目光坚毅。他的这句话,令吴正英抬了抬眼。

“你是南齐的女婿,一家人好说话,不如你去办吧。”庆王慢条斯理地将他推上风口,还特意强调他独特的新身份。若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只会坐而论道。

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庆王是想让自己犯错。楚翊心如明镜,却毫不迟疑:“好,我去。”

“九爷不避艰险,老夫感佩交并。”沉默的吴正英终于开口,随后躬身告退,说去陪皇帝读书。

议罢今日的事项,楚翊请袁鹏留步,问他吏部对李青禾的考核如何,是否会委任官职。袁鹏笑着反问:“王爷没问过他吗,他不是你的人吗?”

楚翊从容道:“没有你的我的,都是朝廷的臣子,我很多天没见过他了。”

袁鹏说,李青禾已重新起用,正在户部观政。拟任员外郎,不日上书请准。袁鹏表情淡漠,也没对李青禾作出评价,但从结果来看,无疑非常欣赏此人。

将李青禾安排在户部,正合楚翊的心意。他舒心一笑:“去翠屏府的时候,我想带着他,请皇上赐他个钦差的身份。”

袁鹏诧异:“他一个文官,懂剿贼吗?”

楚翊笑而不答。没想到,袁鹏没像从前一样离开,反而主动问起他的生活:“王爷新婚这一个月,反而更加勤勉,经常在光启殿从早待到晚,甚至还修理了家具。大家都说,九爷忧公忘私,绝代佳人也撼动不了你的克己奉公之心。”

克己奉公?我差点被“佳人”克死,而对方的确是个公的。楚翊心潮起伏,表面淡然:“是王妃叫我多操心国事,不用一直陪他。”我只是不想在家呆着而已啊。

“王妃真是格局旷达。”袁鹏笑了笑,口吻也较从前亲近多了,“说实话,皇上准了王爷半月假,而你新婚两天就来理政。起初,我还以为你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如今看来,我不该以己度人。”

楚翊不置可否,只是谦逊地微笑。能让袁鹏对自己青眼相看,也算因祸得福了。

**

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

如玉龙鳞甲,飘絮飞绵,碎琼乱玉。

叶星辞看呆了,抖开手帕去接雪花,凑在眼前。六角的形状清晰可辨,精妙的镂空纹路纤毫毕现,片片不同。他笑着冲出避雪的亭子,张开红色斗篷在雪中奔跑,像一簇乱窜的火苗。又仰起脸,感受凉丝丝的痒意。天上肯定住着好多雕刻雪花的匠人,此刻正忙得热火朝天呢。

“公主,肉烤好了!再不来就没了!”于章远喊道。

“来啦!”叶星辞跑回亭子,抖了抖斗篷上的雪,与大家挤在一起,围炉赏雪、烫酒、烤肉。别人都称他“王妃”,同伴们仍喊他“公主”。

他更喜欢后者,前者会刺痛他,因为他的“婚姻”名存实亡。

木炭透出熔岩般的光,每个人的脸,都被炭火映照得暖融融。偶尔飘来一片轻盈的雪,还没落下,就在半空消融了。铁篦子上,大片的牛羊肉,猪五花焦灼难耐地翻着身,腾起阵阵焦香和油脂香。滋啦——牛油滴落木炭,激起火花和喷香的油烟。

“来来来,吃吃吃,等会儿焦了。”叶星辞将肉片沾点盐和香料塞进嘴里,烫得噘着嘴抽气,“真好,下雪时一点都不冷。”

“雪融化的时候才冷呢!”子苓贴心地为大家斟酒。

叶星辞用筷子给自己穿了个肉串,边撸边道:“从前在书上看,‘草木之花多五出,独雪花六出’,今天可算看清楚了。”

“兆安那点碎末雪,见了这的雪,都得喊声祖爷爷。”说完,司贤猛地捂嘴。此等悖逆之言,被杖毙都算留全尸的善终。

“可被我们拿住把柄了!”云苓用雪白的指头戳着他,“你小子,敢跟府里的丫头乱来,我就把这话传回宫里去。”

司贤吓得连叫“姑奶奶”。

“管好你自己,别给我丢人!”叶星辞撕扯着烤肉,凶狠地瞪去一眼,像进食的小狼。自从搬入宁王府,好色的司贤如登仙境,迅速跟丫鬟们混熟了。

司贤嬉笑道:“我是最听话的,反倒是他们三个不服管束。”

“不是不服,我就是不习惯他那副派头。”于章远解释,“冷冰冰,硬邦邦,表情总像是别人欠了他钱。”

叶星辞回想起几天前的事,不禁大笑。

当时,罗雨对于章远四人说:“既然你们不服我,那大家比试一下,谁厉害谁做卫队长。”

谁敢跟他比武?于章远知道他不识几个字,机智提议:“打打杀杀不体面,我们比文的。书法,绘画,对对子,你选吧。”

罗雨淡淡反呛:“那王府进了盗贼,你当场写对联骂他吗?”

四个人四张嘴,愣是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

罗雨不耐地问他们比不比,四个一起上也可以,不上他就去忙了。他们只好讪讪道:“给你个面子,你先继续当着队长吧。”

子苓为叶星辞夹了一个烤好的鸡翅膀,柔声关心:“叶小将军,最近你跟九爷相处得好吗?”

叶星辞飞扬的神采顿时一暗,咀嚼的速度也慢了,支吾道:“不好不赖吧。他早出晚归的,天天不着家,也说不上几句话,就像睡在一个屋里的邻居。”

“九爷真是宅心仁厚,一点都没为难我们。我还以为,要被打个半死呢!”福全由衷感激,“不得不说,叶小将军选人的眼光真好。”

福谦喝着酒胡乱附和:“可不,男也怕嫁错郎啊。”

叶星辞苦笑一下。楚翊的仁厚和理智,反倒让他更受折磨,温水煮青蛙似的。他倒希望楚翊暴烈一些,哪怕揍他一顿,而不是成天躲着他。

那样,至少让他明确感受到楚翊的情绪,哪怕是充满恨意。人需要外界的回馈,爱也好,恨也好。朝水里丢块石头,就希望能看见水花。现在,他只觉得茫然、空乏。

他最怕的是,楚翊告诉他:我不再爱你,但也不恨你,我对你无感了。

第118章 旁观者清

酒足饭饱,子苓她们堆了个大雪人。其他人则打雪仗,互相朝领子里塞雪,欢声如海。

叶星辞枯坐亭中发呆,想楚翊的事,心里也白茫茫一片。想得烦了,就在雪中舞枪,银枪卷玉屑,红斗篷翻飞如火,出尘绝艳。

同伴们围观叫好,叶星辞凌空跃起,以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收尾,惊起簌簌玉尘。

他见子苓朝自己递眼色,又瞥向远处的假山。什么意思?他困惑的目光随之扫去,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颀长身影正闪在山石后,隔着重重飞雪朝这边窥望。身披墨色斗篷,内着绛红朝服。

楚翊在自己家,怎么倒像做贼似的。

老子得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他,为何一天到晚躲着我?叶星辞略作迟疑,快步跑过去,口中高呼:“九爷,你回来了!一起烤肉吃吧!”

楚翊惊了一下,局促地转身,仿佛听见的是:“一起烤你的肉吃吧!”须臾,他恢复镇定,扭头扫一眼那张近在咫尺,因奔跑而泛红的笑脸,冷漠道:“不了,我还要出去一趟。”

“你是真有事,还是不想在家呆着,不想看见我?”叶星辞很直白。

“真有事,我得去拜访李青禾,与他商谈要事。”楚翊先是避开少年几乎能消融飞雪的灼热目光,又坦然迎视,“我没有刻意躲着你。”

“那你躲在这干吗?”叶星辞朝假山的山洞里张望,“喂喂,李大人,你在里面吗?”

“你……我路过而已。”楚翊阔步离去,头也不回道,“晚上见。”

叶星辞瘪瘪嘴,举枪朝男人后心做个戳刺的动作。他目送对方,直到眷恋的身影完全被飞雪抹去,仍兀自伫立,盯着两行远去的足印。几片雪花融在他唇角,弥补了爱人缺位已久的吻。

正收拾炉具,有人来问子苓等人:“后门的人来报,来了个货郎,说送姑娘们定的丝绸帕子。”此人叫永贵,也是府里管事的。桂嬷嬷的小儿子,算是二管家。

是夏小满来了,叶星辞心口一紧。他不说是自己定的,是想尽量掩人耳目。也许,太子有急事?抑或下了什么命令?能有点事做也好,他现在是裤裆里撒盐,咸(闲)屁了。

子苓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旋即笑了笑:“对,让他进来吧,我们挑一挑。”

永贵应了一句,正要走,又看向叶星辞,奉承道:“刚才王爷一回来,就让罗护卫四处打听王妃在哪。伉俪情深,真是恩爱!”

恩爱个腿,那只是做样子给底下看。叶星辞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

永贵很爱说话,又道:“王爷最近早出晚归,可就算再忙,也会和王妃一起用晚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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