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65章

也是做给你们看的,显得他是个好丈夫。不过,他不光跟我一起吃饭,还故意跟我抢肉呢。

不多时,家丁将夏小满领来了。

他的憔悴,令叶星辞暗自心惊。他肤色苍白,眼圈发青,嘴唇却依旧红得像涂了血。细看,嘴角带伤。纤瘦的身体背着箱笼,勉强撑起一件不合身的青色旧棉袍,走路时幽灵般晃晃荡荡,几乎能被纷飞的雪片压垮、击倒。

众人面面相觑,想去问候,又被他阴鸷的目光逼退。

叶星辞带他来到花园中最高的建筑,一座面阔、进深均为三间的二层楼阁,出檐深邃、四角翼飞。

叶星辞叫同伴们等候在一层,自己和夏小满拾级而上,来到二层落座。今天不冷,可夏小满还是瑟瑟发抖,叶星辞便叫于章远把凉亭里的炭火和热酒拿来。

喝了酒,又烤着火,他才不抖了。

“小满,你怎么了?”

叶星辞随意将手搭在夏小满肩头,不料被对方猛地打开,好像他手上有刺。因为消瘦,夏小满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目光幽冷且充斥着恐惧,如惊弓之鸟。

“你到底怎么了?”叶星辞不知所措地笑笑,又问一遍。

夏小满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惨笑:“来时路上,过江时,遇见一伙水贼。我被打了,手帕也被劫走了。还好,箱笼底下的夹层里还有盘缠,不然就得讨饭来找你了。”

“你伤得重不重?”

叶星辞没靠近,可夏小满好像生怕他来检查自己的伤情,慌忙裹紧衣襟连连摇头:“没关系的,一路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真是太险了。”叶星辞关切地打量对方。

“这些人穷凶极恶,我们那一船算是幸运的,没人被杀。听说,他们最近奸}杀了三个女子。”夏小满心有余悸,打了个寒战。

“这些畜牲!”叶星辞咬着牙握紧拳头,兀自愤恨半晌,才想起来问:“太子有急事?”

“没什么要紧的。殿下只是想知道,你成亲后的状况,就派我千里奔波。他可真够关心你的,是吧。”夏小满莫名地自嘲一笑,“你露馅了吧?宁王什么反应?”

“当时,他吓晕过去了。”叶星辞陷入回忆,苦恼地蹙眉,用火钳拨弄炭火,“我跟他说,我是个侍卫——我本来也是侍卫嘛。还好他年轻,换个岁数大的,可能就直接没了。前两天他还说,别人的老婆娶回家,像穿了暖心的棉袄。而我,是他的寿衣。有时候,他嘴有点损。”

夏小满抿起嘴唇,接着扑哧笑了,眸中闪着好奇的光:“你们睡一张床?”

“嗯……算是在同一张床的范围内吧。不过,他是在床前的踏步上打地铺。”

“打地铺?他可是个亲王哎!整座王府都是他的,他却在你脚下打地铺?”夏小满惊讶得失态,险些碰翻炭盆,怔愣许久才真挚道:“就算他对你不再有男女之情,但他心里有你,这份量并不比爱情轻。”

“也许,我们会处成兄弟吧。”叶星辞黯然,随后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喜欢我的?我好像从没明着告诉你。”

“我又不傻。”夏小满莞尔,目光直勾勾地盯来,语气像是明知故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叶星辞傲然昂头宣布,英气明艳的脸庞一派冷峻,“一点都不喜欢,我烦死他了。”

夏小满垂眸笑了,洞若观火,看透了一切。他正色:“叶小将军,现在你是大齐最高级的眼线,百年来从未有人比你走得更高、更深。你要襄助宁王,助他成为摄政王。只要他主理朝政,大齐的时机就来了。你要成为一把刀,嵌在这里,嵌在宁王的心口。这些,原本是公主该承担的。她走了,太子只好把重担交给你。”

叶星辞苦笑一下。

见他心情低落,夏小满宽慰道:“太子不会让你一直留在这。你在内率府睡的房间,太子从不许人乱进乱动,一直保持原样,等着你回去。”

回去?可我已经和曾经的敌人成了结发夫妻……忽然,叶星辞发现夏小满身边少了什么东西:“你的小松鼠呢?”

“被水贼丢进冰冷的江水里,找不到了。”夏小满红艳艳的嘴唇哀戚地颤抖,一手紧紧揪住前襟揉搓,来缓解剧烈的心痛,“它会游泳的!可是,我在岸边等了它好久,也没见到它。”他哽住了,目光由悲伤转为阴冷,狠戾地切齿:“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给小满偿命。”

那只小松鼠,或者说老松鼠,是太子捉住送给夏小满的,已经养了八年。叶星辞知道他有多珍爱,正欲安慰,却听他冷幽幽地开口:“别安慰我,也别怜悯我,那样我会更难受。借我点银子,我没有回去的路费了。”

叶星辞喊来子苓,叫她去拿银子,又对夏小满叮嘱:“你气色不好,千万歇几天再走。”

夏小满不置可否。

又谈了许久,互通有无。夏小满喝光了壶里的热酒,双颊晕红,眸光流盼,倚在椅背慢吞吞道:”叶小将军,你再给我讲一遍,那个小宫女和王爷萍水相逢的故事,我喜欢听。”

叶星辞有点害羞,但还是讲了,连带着成亲那天的盛况。宁王骑马亲迎,百姓都挤在路旁庆贺,万千红灯高悬,火烧云般长长的红毡,满庭的通草花,数不清的喜字,没有宵禁的流水席……

讲到最后,他们各怀心事地陷入沉默。雪沙沙地扑着窗纸,一如纷乱的思绪。

第119章 别跟我抢肉!

**

傍晚,大雪渐停。

庭院异常静谧,声音都被屋顶和堆在路旁的厚重积雪吸走了。一抹凄冷月色涂在宁远堂的朱红廊柱,和摇摇欲坠的喜字。

屋里,一对新婚冤家相对而坐,看几盘菜肴传上桌。都是些家常菜,蔬菜以白菜为主。

叶星辞曾戏称,假如北方冬天的每日三餐是场战役,那么大萝卜为哨骑,干蘑菇为先锋,大白菜是中军,木耳殿后,大葱打阻击。

顺都有暖棚种植反季青菜,但产量稀少,价格高昂。饭桌上偶尔见到青菜,都是小皇帝赏赐的。

最后,是两碗碧莹莹的香米饭。楚翊的饭碗规格如常,而摆在叶星辞面前的,却是盛汤用的海碗。后者若无其事,在白菜炖肉里夹了一筷子,施展武功般旋转手腕,以攫取更多粉条。

楚翊盯着他的饭碗,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换了这么大的碗,要把明后天的饭也一并吃了?”

“我不想总是盛饭,显得我食欲过盛。换成大碗,则一碗足矣。”叶星辞淡淡回应,“王妃吃一大碗饭,比王妃吃三碗饭好听,你觉得呢?”

楚翊扑哧一笑,旋即敛起表情,漠然置之:“我觉得差不多。”

二人默默吃饭。

叶星辞想说点什么,可楚翊冷漠的样子,把他的嘴冻住了。他突然换个海碗,也是想引起楚翊的注意,让餐桌多些轻松。

叶星辞夹住一块排骨,恰好楚翊也用筷尖按住。他抬眼一瞥,手中暗暗加劲儿,令排骨升空。楚翊眉头一紧,瞄准空隙凌空一插,将排骨半路劫走,转移到自己碗中。

“九爷,你干吗跟我抢肉?”叶星辞不满地嘟囔,“嫌我吃得多就直说。”

“我先夹着的。”楚翊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

“就不能谦让一下?”叶星辞赌气般给自己夹了一块更大的,黯然想:曾经那个会在吃面时把肉浇头都给我的贴心情郎,一去不返了。

“面对男人,我没什么可让的。”地铺亲王在一块排骨上找回了排面,可怜巴巴。

楚翊把碗里的饭吃得一粒不剩——恒辰太子也是这习惯。他说句“我去看书了”,便离席径自前往书斋。

叶星辞捧着比脸大的海碗,也把饭粒刮净。他踌躇片刻,随后取来自己最喜欢读的书。他绕过大屏风,横穿中厅,又经过一道镂花月洞门,来到西侧的书斋。

叶星辞以为楚翊正读书或习字,没想到这小子坐在窗边的案旁托腮出神,面前一盏热气氤氲的清茶。烛光将男人俊逸的侧颜投在窗纸,睫毛如歇在窗棂的暗蝶。见他来了,对方才不动声色地随手抄起一卷书。

叶星辞心里一揪:你哪里是想看书,分明是躲着我。

他靠坐在不远处的坐榻,拔下碍事的珠钗,将青丝半束,给自己梳了个未成年男子的发型,英气逼人。接着开始看书,故意将封面的《兵略》亮给男人,悠哉道:“虽然九爷已经厌弃我了,可我还是喜欢读你写的书,足见我有情有义。”

“足见我多么有才华。”楚翊不抬眼皮地淡淡搭腔,“小五,我没有厌弃你,我只是……很平常地对待你。人与人,不是只有热爱和厌弃两个极端,还有中间的一大段不温不火。”

叶星辞眼圈泛红,倔强地抿着嘴唇,轻哼一声。

一个人,当着另一人的面醉心阅读其著作,确实会激起对方的优越感,大大满足自尊心。地铺亲王赚足了面子,深眸凝视着认真读书的少年,嘴角得意一挑,往后一靠:“小五,再帮我沏一杯茶。”

“自己去,明明你离水壶更近。”叶星辞头也不抬,“虽然我只是一介侍卫,舞姬的儿子,但我不会伺候你。再说,你不是不认我这个老婆吗?干吗支使我?”

一点没变,还是那个令人倾心的爽利的“少女”。唉,自己选的,只能含泪把日子过下去。楚翊不怒反笑,自己沏了茶,话不禁多起来:“你也就能跟我叫板。你在齐国宫里当差,公主娘娘们叫你沏茶,你敢不遵?”

“肯定不会抗命啦,大齐皇家给我发俸禄的,买了我的侍奉,而你又没给我钱。”叶星辞干脆地抢白。

楚翊被呛得顿了一顿,甘拜下风:“你这张嘴,真是能吃又能说。”

“还能用来做别的。”叶星辞双唇“啵”地打一声响,孩子气地顽劣一笑,“你教的么,九爷。”

楚翊盯着那红润的唇瓣,难堪地侧过身,冷冷道:“我教的?在这段孽缘开始时,分明是你主动吻住我。”说到这,他又因被意外斩断的美好姻缘而恼火,愤懑地攥拳。

“怎么成孽缘了?”叶星辞无辜地眨巴眼,“你不是说,那叫不期而遇吗?”

“或许也可以叫冤家路窄。”

这次,轮到叶星辞哑口无言,干脆背对男人,不再搭理,专心读书。对方却主动招惹,略带揶揄:“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儿时为何打扮成宫女的样子?从小就有特殊癖好?”

叶星辞没好气道:“只是陪公主胡闹而已。”

“那……”楚翊忽而放轻声音,口吻轻佻,“你是本来就喜欢男人?”

“才不是!我只喜欢——”叶星辞愤然扭头,星眸怒瞪戏弄他的男人,生生把那个“你”字吞回腹中。未出口的话,滑回喉咙时,带来剧烈的苦涩,逼得眼眶潮热。

这个男人,用温言软语哄走他的心,还反过来问他是不是天生喜欢男人。他本来也想娶老婆的啊!

“随便问问而已,你急什么。”楚翊带着报复心,快活地欣赏他的窘态。只是,笑意很快被少年犀利的言词给砍平了。

“楚一只,我知道你为何这么问!”叶星辞起身,将书卷起化作利剑,凌厉地指向楚翊,“你想借此削弱这段感情的特别之处,以便更彻底的放手。你在想:啊,最好这小子本来就喜欢男人,而不是单单喜欢我,所以他没什么特别的。换个男人对他好,他也一样交付真心。所以,我可以不珍惜他。”

字字珠玑,如无形的快刀,将楚翊的心剖了出来,切成片晾在桌上,幽微的心思无所遁形。一向临危不变的他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垂眸不语。

“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男人。”叶星辞的语气,像啃甘蔗似的干脆,傲然昂着头,“你觉得,我是一下子就接受你的吗?面对你,我也经历过纠结。我质问自己,怎么可以心动?对一个男人,一个曾经的敌人,一个拿我当女人的人。可我还是相信,爱可以冲破一切隔阂……算了,不说了。我是骗了你,可我为了我们的感情暗中努力过,如今的你却只会逃避。你呢,想放手就放手,不必踩老子一脚来下决心。”

楚翊僵坐着,沉默了足足半柱香,才低语:“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你这嘴怎么像连弩一样。”他试图找回场子,冷然道:“叶小五,我没逃避。有亟待解决的难题却躲闪,才叫逃避。我和你之间没有难题,也没有恩怨,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一段共同的经历。”

“不逃避,为什么打地铺?”

“忆苦思甜。”

二人在静默中各自读书,只是楚翊许久不曾翻页。

叶星辞扫视墙上的书画,目光落在那幅四字横幅——藏器待时,没有落款和印鉴。他轻声问:“藏器待时,是恒辰太子的墨宝?”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是他送我的四字箴言,我一直谨记。”楚翊注视着侄子兼挚友游云惊龙的书法,苦笑一下,“现在看来,倒更像是送给你的。藏‘器’,你裤子里的‘器’,可要吓死我了。”

九叔,有缘的话,你们还会再见的——说得没错,的确有缘,不过是孽缘。

少年云淡风轻道:“你自己不也有么?每次解手时,是不是都吓一跳:哦呀,这是什么?好可怕好可怕。”

“小五,你文雅一点。”楚翊眉头微蹙,感到不堪入耳。

“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少年伸着懒腰,摇头甩膀子地朝东侧的卧房走,“老子去洗澡睡觉了。”

“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自称什么老子。”楚翊白一眼远去的秀挺身影,继续看书,依旧许久不曾翻页。

他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过了二更才就寝。自己的地铺已经铺好了,小骗子侧卧在床,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呆望烛火出神。见他来了,便把东西掖在枕下。

“还没睡呢。”楚翊淡漠地问了一句,从衣柜翻出洁净的中衣和亵{裤,故作坦荡地更衣。虽说都是男人,可还是觉得别扭。但他又不想回避,那样又会被那小子抢白。

“好大哦。”少年感慨。

“你偷看我?!”楚翊一惊,慌忙遮挡,随即故作无所谓道:“哼,你也不小。”

“这张床,好大。”少年自顾自说下去,“之前没睡过这么大的。”

原来是在说床……楚翊尴尬地清了清喉咙。

第120章 暌违已久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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