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不紧张,把他们当鸡腿就好……
叶星辞深吸一口气,毅然指向雪山:“选拔两千鸡腿……呃,鸡腿一样健壮的精兵。轻装上阵,翻越雪山,奇袭沙雅城——”
话音未落,预料中的哄笑炸开了,如巨石落水。
叶星辞顿了顿,无视嘲笑,拔高声调:“但是,这两千人只是趁夜佯攻,伪造出万人的气势。佯攻过后,就退回山脚下的树林。守城者以为我军主力来攻城,不敢迎战,便会调龙吟川的兵回防。
我们不知喀留人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也不一定要摸透。因为,但凡他们动起来,这计划就作废了。我军在对方回防路上设伏,头、尾同时发动攻击,围而歼之。这只是初步构想,还待完善。”
无人再笑,各自思索。除了“翻越雪山”过于异想天开,其余似乎有点意思。
杨老将军“啧”了一声,摸了摸下颏,起身踱到沙盘前。他看一眼叶星辞,又定定地盯住雪山,肃然道:“在你的计划里,为何一定要翻雪山?因为更快?”
“不只是快。”叶星辞恭谨地俯首,因为他发现自己比老人家高一截,“只有这样,才能完美隐藏人数,才是奇袭。几千兵马,若走大路,遇到任何一队喀留游骑,都会被一眼看透底牌,导致计划在最初就失败。若对方故作不知,将计就计,放我们靠近沙雅城,那我们则会被反制。”
“先不论可行性。”楚翊朗声道,“你是想说,只有翻过雪山,彻底避开他们的耳目,让他们摸不准进攻的规模,才能真正诱敌。”
“翻雪山,未免太难。”杨老将军缓缓摇头。
“比看上去容易。寻常百姓都翻得过去,就为了多赚点钱。”叶星辞从怀中抽出那商人画的图,“这是我从街上买来的路线。顺利的话,两天就能翻过去,但或许会折损两成人手。巡山卫兵不多,而且就算撞见,山里崎岖,也不会被看透规模。”
他将地图铺在沙盘的雪山上,众人不禁起立围观,认真琢磨,不时低声议论。
第243章 有实力才有自尊
一人道:“那么,伏兵如何行军?被敌军探骑发现,如何应对?几万大军,想悄然潜伏于某处,太难了。”
“昼伏夜行,分兵赶到集结地。”叶星辞的话听着不切实际,细想却并非不可能,“所有队伍都利用夜色快速进军,遁迹潜行。日间休息时,就以丘陵和深草为掩护,用覆盖杂草的大布蒙在自己和马身上,依托自然环境,让自己和地势融为一体。只吃干粮,不生火做饭。外围设哨骑,一旦发现敌军斥候,便赶尽杀绝。每位将领,根据情况调整路线以隐蔽。只要能按计划赶到集结地,过程无所谓。”
“如何确保敌军会路过我军的埋伏?”
“分出一部分兵力,在敌军动身回防王城时,追击他们。”叶星辞干脆回应,“只追不战,将敌军赶进我军的埋伏,去走我们想让他们走的路。”
又一人指着雪山问:“万一楚献忠还是识破此计,这翻山越岭去佯攻的两千人,有退路吗?”
叶星辞沉默,旋即目光一凛,口吻决然:“没退路,唯有玉碎成仁。”
他震惊于自己此刻的冷酷,他分明是个心软的人啊!
可是,慈不掌兵。若在构思阶段就开始心软,那他可以回家了。自离开故土,他做了无数抉择,这只是另一个而已。
楚翊惊愕地皱了皱眉,同时目露钦佩。
“这打法太激进了。”杨老将军坐了回去,“有可取之处,却十分不稳妥。”他的年纪和身份,决定了他必须将“稳妥”排在首位。毛头小子能天马行空,他不行。
“用兵,要正奇相辅。”叶星辞慨然说道,“出奇,才能速战速决,一役决胜。硬碰硬地强攻,就算胜了,也是惨胜。”
“你从哪学的打仗?”
叶星辞想说,我是将门虎子,骨子里就会。他谦逊道:“多为自学,也曾追随九爷剿灭水贼,在府里擒拿贼人。其实,顺都城内波诡云谲,一步一战。随九爷一路走来,我获益匪浅。”
他看向心上人,四目相对,柔情顿生。
“方才所议,暂且搁置。”见时辰不早,楚翊总结,“当务之急,是再度探明敌情。若无其它事项,诸位各自回营,操练兵马吧。
众人散去,杨老将军兀自孤坐,陷入沉思,不时扫一眼王爷的“传令兵”。
楚翊问他是否身体不适,他瞄着仍在沙盘边钻研的少年,低沉道:“此子如脱缰宝马,加以调教,日后必成大器。只可惜,不是我大昌的良家子。”
“这有何妨。”惧内的摄政王轻笑,“一个臭小子而已,我镇得住他。”
杨老将军撇撇嘴,没说话。
回到住所,楚翊才发现,衣袖不知在哪刮破了。小五发挥刺绣技能,为他缝补。手指灵巧翻动,进可舞枪弄棒,退可飞针走线。
楚翊静赏美人,感觉自己可以这样看上三天三夜。
“好了!”小五粗暴地咬断线头,随意说出一句叫楚翊心颤的话,“通知你一下哦,明天我要加入探骑,去探查敌军动向。”
楚翊猛扑过去,将他压在桌上,狠狠吻了一下。又轻咬少年的嘴唇,以示反对。
“我要去!”小五眸光熠熠。
楚翊又咬他的嘴唇。
“拿我当猪蹄啃呢?”少年有点恼火,一把将楚翊推个趔趄。又忙道歉,说没想到自己力气又变大了。他抿出舌尖残留的线头,道:
“逸之哥哥,最近,我想通一件事。那就是,在做出功绩前,世界不会在乎我的尊严。在军中,有实力才配谈自尊。纸上谈兵,啥也不是。若我有经验、有功劳,我说话时,大家就不会哄堂大笑。哪怕我打个嗝,人家也会想:好清脆的嗝,其中必然有某种隐喻。”
楚翊哑然失笑。
不得不承认,小五没说错。
几年前,楚翊只是个为后宫老太妃操办白喜事的朝堂边缘人,他自以为独到的见解,无人在意。他少年时著作兵书,只有恒辰太子愿意读。后来,才有了小五这个举一反十的顶级读者。
他叹了口气,抚摸那精细的针脚,忧心忡忡。他深知小五的脾性,表面属兔,内里属牛,犟得拦不住。
只好给这小子临阵上课:“我没法跟着,你要照顾好自己。我问你,当你与敌军的一队骑兵遭遇,即将交手,这时于章远中了一箭,你怎么办?”
少年困惑地瘪瘪嘴,不懂这问题有何意义,想当然道:“救他啊!”
“不能救。”楚翊握住小五的肩头,神情严峻,“你一人妄动,冲锋的阵型就乱了,这会成为敌人的突破口,你们将全军尽墨。”
“天啊,可怜的阿远……”少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脸色发白,仿佛好兄弟已经死在眼前。
“我再问你。”楚翊又道,“你又遭遇敌军,长官正面佯攻,命你带队在侧翼突破。这时,你看见一个受伤落单的敌军将领,杀了就有战功,你怎么办?”
“我咋这么倒霉,总遭遇敌军……”
“严肃点!”楚翊蹙眉责备,趁机按住笑嘻嘻的少年打屁股。叫人家严肃,自己却揩油。
战功?叶星辞想象那情景,略作思索,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我一枪挑了他!”
“命令呢,忘了?”楚翊冷冷地宣判,“由于你擅自找人单挑,忽略本职,再度全军尽墨。”
叶星辞口干舌燥。这么一会儿,阵亡两回了。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能力,陷入突如其来的挫败感。这或许就是楚翊的目的,打击他的信心,将之变为小心。
“一定要压住跳脱的性子。”楚翊揉了揉他的头,“你很聪明,人一聪明就会有很多想法。我最怕你临危抗命,不服指挥。探查敌情,领头的是孙总旗,遇到状况一定要听他的。”
叶星辞眼珠一转,发出质疑:“万一他说的不对呢?”
“你怎么判断他不对?根据你那少得可怜的临阵经验?”楚翊急得眼睛发红,话里带了刺,手指猛戳少年的脑袋,“你记住,战场只有一个头脑!你的想法再对,在争执中贻误了战机,也成了不对。孙总旗四十多岁了,从军二十几年,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比起你,他的判断更可能是对的!”
叶星辞不服气,倔强地斜眼瞪楚翊,嘴唇紧抿。男人眼中流出的担忧和爱意罩在他身上,像披着柔软的云朵。渐渐的,他的神情和声音软下来:“好,我都记住了。”
“千万小心。”楚翊不厌其烦地叮嘱,拥住他,吻他的额头,“小五,我也是初次临战,也很紧张。我们一起学,一起成长,好吗?”
“嗯。”
叶星辞眼圈一烫,正感动着,却一阵天旋地转被男人扛在肩上。说要去床上成长,那是男人间最小的战场。展露刀枪的锋芒,风流阵里闯一闯。
“还挺押韵……”可爱的传令兵笑着挨折腾。
在之后那段无欲无求的时光,楚翊又开始婆婆妈妈地絮叨,要保护好自己,野外很苦的,解手都得提着心。
“提着心?解手得提着裤子才对。”叶星辞打趣,跳下床穿衣,打算去给雪球儿洗个澡,干干净净出门。
“我接到政事堂传来的消息,齐国皇宫里发生了些事。”楚翊随意聊道。
叶星辞心口一紧。江南出事了?该不会是久病的皇后娘娘……他背对楚翊穿衣,掩饰焦灼不安,等对方说下去。
“齐国太子,我名义上的大舅哥,被禁足了。齐帝想重金修陵寝,他牵头反对,父子俩生了嫌隙。”
叶星辞僵在那发愣,单腿站着,只套了一条裤腿。缓过这股难受劲儿,才继续穿裤子。太子参政已久,禁足就是暂时失权,这是非常严酷的责罚。皇后还病着,皇上怎能……唉。
等太子和小妹成婚,境遇就会好多了,叶星辞这样宽慰自己。他真怕太子积郁成疾,一旦无能的皓王掌权,大齐国运将尽。
“之后呢?”叶星辞尽量平静地追问。
楚翊说不了解,既然禁足,那就只好吃了睡睡了吃,养膘呗。
第244章 走向旷野,囚于樊笼
翌日,天色微明,一夜无眠的叶星辞随孙总旗往龙吟川刺探敌情。
雪球儿和主人一样好动,兴奋地喷鼻,摇头摆尾。别的马用深邃的眼睛瞟着它,像在笑它没见过世面。
一缕晨曦,点亮挂在鞍下的银枪,和白马如雪的长鬃。
苍穹高阔,如同一个慢条斯理的新郎,缓缓揭开大地的盖头,欣赏它羞红的脸。草滩遍洒曙光,野草随风曼舞,宛若金碧辉煌的海,又似连绵的野火在奔腾。
晨雾掩映下,火炭般的红日终于跃然眼前。照亮英气的脸,浇融胸中垒块。
叶星辞深吸一口气,笑着呼出,吹起了口哨,忽然不再为太子忧心。太子坚强聪慧,一定会转危为安。痛苦会过去,一如太阳每日都会升起。
“这是我第一次直面这里的日出,感觉太阳很浓郁,很热烈。好可惜,之前怎么没留神。”
“因为你和王爷太累了,醒得晚。”策马紧随的罗雨淡淡道,又扭头看向于章远等人,“你们顾好自己,我没空保护你们。”
叶星辞知道,罗雨说是来历练,其实是奉命保护自己。撵又撵不走,只好由他跟着。
队中另有五十余人,轻装上阵,每人备了七天口粮。另备几匹马以供替换,此刻驮着额外的食物和水囊。
忽然,叶星辞感觉有什么灼热的东西烙在背上。蓦然回首,只见城楼玉立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的,男人挥了挥手。脸很模糊,但那牵挂却万分真切。
叶星辞粲然一笑,没过多留恋这份温存,目视前方。
不疾不徐,走了两个多时辰,过了州界的堑壕。
“打起精神,多留个心眼,我们已经踏上喀留人的地盘了!”孙总旗高声道。
众人默默动作,将原本悬在鞍下的弓袋和箭筒背负在身后,以便随时御敌。叶星辞也照做,肩上一沉,心却悬了起来。
他环顾广袤旷野,兴奋而躁动,亦不安并敬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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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朱漆大门开了道缝,晨曦透进不见天日的寝宫。一份早膳,从门口递进来。山药青菜粥,两碟小菜,一盘藕粉桂花糕。
夏小满朝碗上一探,皱起眉:“阿辉,怎么是凉的?”
夏辉无奈:“皇上赏的,送来就是凉的。”
“拿去小灶热热,凉粥伤胃。”
“皇上不许东宫开伙,送饭的公公说,皇上给什么太子就吃什么。”夏辉机灵地瞄一眼守在两旁的御前侍卫,压低声音,“干爹,茶炉子是热的。等下我拎一壶开水来,你隔水热热。”
“记得帮我喂松鼠。”
拿到水后,夏小满将粥碗坐在热水里,不时搅动。待粥变得温热,才端给倚在窗边软榻看书的太子。
“吃吧,不凉了。”
“皇上就想让我吃凉的,这也是惩戒的一部分。”尹北望若无其事,好像只是休息,而非禁足。不过,那眉宇间始终锁着一层晨雾似的愁绪,显得凉薄而疏离,像一片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