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之将 第171章

刚下了点雨,夜里露重,男人的眼睫也湿漉漉的。在衙署仪门内一见面,那深邃的双眼便弯成两道好看的桥,直通人心:“小五,你瘦了。”

“你也是。”一见这小子,叶星辞居无定所的心顿时扎了根。结发夫妻,那结为同心结的两缕发丝,便是这辈子的根啊。

“咱们两口子还真是两心相依,掉肉都这么有默契。”楚翊凑近低声调笑,“等会儿让我摸摸,你瘦了几斤。”

“滚。”叶星辞怼去一拳,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

楚翊快步经过夹道跪迎的官吏,跟随胥吏的指引,来到早已备好的下榻处。

一进门,他就把身后的少年压在门上,夺走对方的双唇,贪婪汲取着口中的呼吸,宛如沙漠里饥渴多日的旅人。

叶星辞热切回应,手也没闲着,粗蛮地扯开男人的衣衽和腰带。

“哎等等,我先去了解战况,再和你战斗……”不愧是摄政王,美色当前依然清醒,压得住火。

“想什么呢?”叶星辞脸一红,舔了舔发亮的嘴角,“我看你衣服被雨水打湿了,怕你着凉,快换掉。”

楚翊听话地更衣,温柔地打量他:“我这一路总是在担心你,最近心情很差吧?看着有点憔悴。”

“我以为,我能阻止这一切。”叶星辞很自然地帮着系腰带,整理衣襟,俨然老夫老妻,“我这个钦差办事不力,也疏忽了。我该想到,会有鲁莽的人主动去顶罪。”

他手上一顿,话语夹杂了一丝哽咽。

“我也该想到,齐军会在两军阵前处刑,以壮声势,这符合二……二话不说就杀人的叶二将军的性格。当夜,吴霜要去追回那三十人,我觉得危险,就把她拦住了。若我俩一起连夜去齐营交涉,也许翌日就不至于……”

“也许,你俩就都被扣下了,被祭旗了。”楚翊笑了笑,轻抚他的脸,又调皮地捏了一下,“别用结果去逆推过程,没人能预知未来。事已至此,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要朝前看。”

“对了,四舅这几天一直在照顾伤兵,还自学了点医术,比我想象中有担当。”

“他学得很杂,什么都懂一点……”

楚翊整整发冠出门,来到衙署花厅,连夜与带病挂帅的吴大将军研讨战况。吴霜来迟了,一身玄色布衣,双颊挂着笑意,利落地抱拳:“九叔!我来晚了,没能迎接你。”

面对比自己还年长五岁的侄媳妇,楚翊会心一笑:“霜儿,辛苦你了。首战告捷,全赖你指挥得当。”

叶星辞垂眸,目光黯淡,五味杂陈——吃亏的是他的父兄。

四周添了数盏烛火,亮如白昼。

迎着一面巨大而精细的地图,吴霜以手指在重云与流岩之间圈出几点:“自战端开启,在这几处交手几次,互有胜负。”

她又点了点星散的村落,肃穆道:“齐军还攻占过流岩附近的村庄,试图修筑堡垒,被我军打退了。目前,都在找合适的时机一决高下。”

她又补充:“齐军粮草十分充足,叶霖治下的三个州,都在往重云关调粮。山高皇帝远,叶家又是独霸一方的军阀,齐帝不想打,可拦不住。”

楚翊疲惫地斜倚在圈椅,眸淡如水,叹道:“人家叶氏本就雄踞一方,祖上恢廓大度,为江南黎民着想,才归顺于尹氏,使得江南政权归一。”

叶星辞默然坐在一旁,听他们讨论自己的家史。三个同伴站在他身后,不时交换眼色。

宋卓嘀咕:“我感觉,我们的处境好尴尬。”

于章远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你尴尬个屁,别给叶小将军添堵。”

“是啊,他是最尴尬的。”宋卓又嘀咕,“他和九爷可是两口子啊。”

议论中,吴霜提到:“九婶的亲哥,齐国太子在重云关。”

楚翊讶异挑眉,一下坐直了,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我听闻,他们父子俩最近不大和睦。齐帝被道士灌迷魂汤了吧,这不是放龙入海吗?看着吧,齐国的内政要乱。”

楚翊看事很透彻,叶星辞也有类似的预感,轻轻叹了口气。

第283章 小五,你留下

烛火一齐忽闪,不是他吹的,窗外起风了。

须臾,又落雨。雨咚咚地打在屋檐,像凌乱的心跳。

“我立志,要一战止戈,可现在不是时候。”楚翊起身踱到地图前,双眸一闪,平静地下了决断,“既然不想打,那就不可陷入消耗战,徒损国力。尽快打出一定优势,然后讲和。”

“都占据上风了,何不乘胜追击,攻破重云关?”吴霜直言。

“那需要倾举国之力,江南可不像喀留一击即溃。”楚翊十分审慎,“即使真的攻破重云关,深入江南腹地,齐军一路坚壁清野,我们会被繁重的补给拖死。改税法的新政才铺开一半,一旦经年累月地打下去,恐半途而废。还是那句话:不到时候。”

吴霜还想说什么,她父亲吴大将军摆了摆手:“王爷的钧令,等同于圣旨,一切听凭王爷的决定。”接着,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胸口像在打雷。

“九叔,你认为该怎么打?”吴霜道。

楚翊问,有无齐军所用的地图。吴霜点头出门,片刻回来,递给楚翊一卷绢制地图,说是斥候昨日从敌军身上摸来的。

叶星辞的目光随之移动,见上面沾着血迹。

楚翊展开地图,深眸微眯。叶星辞擎着身边的一盏烛火,很自然地凑近,为男人添一抹光,以免伤眼。

楚翊抬眸一笑,尽是藏不住的柔情。

吴霜挑了挑眉,表情有点复杂,就像不经意间听说了熟人的私密之事。想左耳进右耳出,却做不到。她抿着嘴唇,偷眼观察二人,表情愈发微妙。

室内一片沉寂,只听得雨打瓦片,都等着代行皇权的摄政王悟出制胜之道。

忽然,宋卓那直来直去的大嗓门打破静谧,敲锣似的一鸣惊人:“九爷,既然都是追求和谈,那为何不接受齐军提出的条件,归还流岩?这本就是齐国的地盘啊。让出来,就不用再打仗死人了嘛。”

左右的于章远和司贤五官扭曲,一起用手肘怼他,像要把他挤扁。

“瞎说什么!”罗雨皱眉,“把这话吞回去,否则我把你晚饭打出来。”

叶星辞扭头,凌厉地斜了宋卓一眼。这小子的嘴,像比别人缺一片唇似的。他仍记得,扮公主“出嫁”路过重云关时,四哥问起自己,宋卓回道:叶小将军窜稀了。

可他心底,最深深处,泛起一丝涟漪。

他认同宋卓的话。

但是,他不会撒泼打滚劝楚翊做出与立场相悖的绥靖之举,那会动摇摄政王的地位,引来口诛笔伐。

楚翊的目光,从地图移到宋卓脸上。他没生气,甚至连呼吸都没变急,面如平湖。

“问得好。”

那清贵如芝兰的脸庞浮起笑意。

“你去街上走一走,问问百姓,是齐国派来的父母官好,还是昌国派来的父母官好。前任知府,为了招待上司,做一道爆炒驴唇,把全城的驴上唇都割走一块。当你路过那些成年的驴,会发现它们全都呲牙朝你笑。”

叶星辞哭笑不得。

“还是为了给上司接风,急修楼阁,缺梁木,就把百姓的房子拆了,还要百姓平摊花费。”楚翊从容不迫,“若百姓呼吁齐国的官吏回来,我二话不说,立马走人。”

宋卓哑口无言。

楚翊冷冷剜了他一眼,指着大门道:“你们几个出去。”

于章远迅速拉着两个同伴跑了。叶星辞一下孤零零的,他看一眼楚翊,也起身离开。

“小五。”男人语调一柔,“你留下。”

叶星辞脚步一顿,说了句想透透气,径自出门。门没再开,楚翊没跟出来。他感到淡淡的失落,叫同伴们先去休息,独立檐下看雨。

那肴馔和华阁,都是为父亲所建。前年“出嫁”时,他曾登上后花园的高阁,在观景台看见一首宴饮题诗。

诗序中写道:“正原十二年九月,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定国公回都述职,特建此楼,以洗风尘。”

父亲不是穷奢极欲的人,家教森严,却从不拒绝下属的招待。他曾说,这叫和光同尘。

大齐由上至下,都围着这四字转。大家结成一张网,天大的事砸下来,也能一起兜住。

军议结束后,叶星辞才回花厅,和楚翊一起吃夜宵。罗雨坐在一旁,仔细地擦刀。

叶星辞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看出的猫腻告知楚翊。旗子上的马蹄印,不同的针法,以及那模棱两可的猜测:“有可能,是偶然事件。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挑事。”

楚翊往嘴里送馄饨的手一顿:“你去交涉的当天,怎么不把这些告诉吴霜?”语气却没有责怪的意味。

“叶四公子说,会先查一查。”叶星辞拨弄着热气腾腾的汤底,“我想的是,齐军内部消化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楚翊听出其中的歉疚,拍了拍他搁在碗旁的左手,“都过去了。”

“过去了?”

“那三十兵勇捐躯后,昌军侵袭村民一事就坐实了,结案了,再难查出结果。战事因村民而起,但时至今日,已与他们无关了。就算那些枉死者又活过来,这仗还是会打下去。具体如何,小五,你心里有数就好。”

楚翊淡然吹着一个馄饨,继续道:“我们约定,若齐军师出无名,你要与我站在一起。但实际发生时,我才发现,这太难为你了。”

叶星辞“嗯”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不必建言献策,陪在我身边就好。”

“我只跟着你,保护你,还做你的传令兵。”叶星辞顿然轻松了点,食欲也好了,“谢谢你,腥风血雨将至,还尽力为我一个人的一点心情着想。”

“一家人嘛。”楚翊将碗里的馄饨分给老婆,“多吃,你不怪我对你兄弟发脾气就好。”

叶星辞笑着摇摇头,埋头大口地吃,只听罗雨在一旁嘟囔:“到底是哪个孙子滥杀无辜,还搞嫁祸。他娘的,心眼比腚眼还脏。”

**

尹北望一袭白衣,沐于阳光,周身却阴翳笼罩。

夏小满透过营房半开的木栅门,瞄去一眼,又低头忙于针线。

自抵达重云关,为显平易近人,太子常止宿军营。夏小满把他和太子的“家”拾掇得舒适极了,一切都干干净净,用熏香和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们隔开。还特意从城里找了厨子,专给太子烧菜。

军营里浓重的雄性气息,令夏小满显得格格不入。每当他经过,都有人用猥琐的目光瞟着他白嫩嫩的脸,和没有凸起的脖颈。

“衣服破了就扔了吧。”不知何时,尹北望站在他面前。

“补一补吧,显得你勤俭。”夏小满用牙咬断线。

“你绣旗上的字时,该小心点,就不会被叶四瞧出破绽了。”

显然,缝补衣衫的举动,又令太子想起那面伪造的军旗。夏小满歉然一笑:“我没太留意,殿下当时也没说要拿去做什么,我就照着你画的图样,随便弄了一下……”

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他抖了一下。

他亲眼见证,一个阴谋家是如何搅弄风云,挑起一场战争。

“无所谓,已经了结了。”尹北望注视着夏小满比方才苍白的脸,勾起他的下巴,“你怕什么,觉得我冷血?”

夏小满迷茫而畏惧,露出猫一样可怜的神情。

“功名从来与白骨同行,权势与鲜血共浴。哪个帝王不是杀伐果断,御座下藏着千万座坟?看看楚九,连亲兄弟都杀。”尹北望自辩,以达到内心的自洽,“一切都值得,待我事成,再造社稷,还万民盛世,便是将功折罪了。都是他们逼我的!皇上,皓王,那个贱人……是他们逼的。”

“殿下,我懂。”夏小满轻声道。

太子想借由战争,来介入兵权,与叶家绑定。而且,天下不稳,皇上就不敢废太子。

西行途中,太子绕路看望被革的老师。

王师傅没开门,说不合规矩。太子跪在老师门前,磕了个头,叮嘱对方保重身体,等自己将来迎他回朝。风风光光的,沿途所有官员都会跪迎。

那时,夏小满猜到太子会有惊人的动作。只是,他没想到,太子根本没和他商量,独自策动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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