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第54章

沈玉英道:“你那小孙子去年转幼儿园的事还是我帮着弄的,这么快就忘了?”

老同事挥了下手,无奈道:“行了行了,告诉你就告诉你,但先说好,这话可不是我传的,我也是听他们讲的。”

“什么?”这样问着,但其实沈玉英隐约已经有预感了。

“他们都在传,说你儿子在外面……”老同事压低了声音,磕磕绊绊道:“跟男的乱搞。”

沈玉英表情猝然凝固,像电影画面被按了暂停键,又那么几秒钟时间,她完全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呼吸。

然而很快,她整个人又像是被调成了倍速,叉起腰箭步冲到不远处健身器械旁的那几人面前,指着他们破口大骂:“谁传的?说!谁传的闲话?我撕烂他的嘴!”

那群人显然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纷纷散开来,有一贯看不顺眼她这泼辣性格的,回嘴道:“哎哟,这话也不是我们传的,你在这儿嚷嚷什么呀?”

沈玉英这辈子跟人吵架就没怎么输过,多数情况都不是因为占理,她嘴皮子利索,没理也能犟三分,有理就更加不饶人,但儿子是同性恋这种家丑,她要怎么辩?像蛇一下子被拿住了七寸,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那伙人也不想继续跟她吵,嘀咕两句,摇摇头就走了。

剩下沈玉英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因为刚刚那一嗓子,附近遛狗的带娃的提溜着早餐经过的,都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更衬得她像个万众瞩目的小丑。

老同事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沈玉英深呼吸几口气,转身跟一缕游魂似地缓慢往家里走。

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刚进屋,汤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说你在外面吵什么呢!不够丢人现眼的!”

沈玉英感觉太阳穴被人拿着锤子一下下敲击,突突地疼,她歇斯底里地冲丈夫吼道:“吵什么?他们毁我儿子名声,说我儿子€€€€”

声音戛然而止,汤父木着脸问:“说你儿子什么?是同性恋?人家也没说错。”

人家也没说错……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儿终于啪一声,断了。

在汤父震惊的目光下,沈玉英突然发了疯一样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半丬身体都探了出去,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喊:“对!我儿子是同性恋!我儿子就是同性恋!怎么了呢?同性恋又怎么了呢?你们尽管嚼舌根,迟早遭报应!”

汤父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晃过神,跺脚怒骂:“你个疯子!”

早上七点多钟,汤珈树刚挂了沈玉英的电话,缩进被窝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手机就又响了。

这次是季与淮打来的,昨晚汤珈树还在回来路上时就接到过对方电话,问他在哪儿,语气急切又担忧。

汤珈树直说他回自己那套房子住了,反正按计划也是要回来的,还说好在当初搬家没把东西都搬空,否则连床被子都没得盖。

为了活跃气氛,他语调始终轻快,像是突发奇想出门旅个游,而并非大半夜的被从爱人家中赶了出来。

“珈珈,”季与淮却突然打断他,说:“我好想你。”

汤珈树默了默,片刻后回应道:“我也是。”

就因为汤珈树这句我也是,季与淮当天夜里开车把父亲送回山月居后,直接掉头去了汤珈树家的小区。

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汤珈树早就睡下了,季与淮不忍叫醒他,在车里将就了一晚,清早六点多被小区里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吵醒。

等到过了七点,估摸着汤珈树也该起床了,季与淮去小区门口买了早点,这才拨通对方电话。

汤珈树拉开自家大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仿佛从天而降的季与淮,一个愣怔,睡意惺忪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落入对方怀抱中。

季与淮把脸埋在汤珈树肩窝处,用力搂着他,呼吸间充斥着爱人熟悉的气息,嗓音沉哑:“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汤珈树回拥,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宽阔脊背,轻声道:“你能出现在这儿,再大的委屈也抵消了。”

俩人在门口抱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汤珈树牵着胳膊把人拉进屋,季与淮伸手去摸他额头:“烧退了吗?”

“早退了,”汤珈树笑了一下:“不然该烧成傻子了。”

“你现在不就挺傻的?”季与淮把拎着的早餐袋往茶几上一搁,先去看他的两只手,发现无碍后,又蹲下身来去握他脚踝:“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汤珈树被抓住脚脖子,一时站立不稳,忙扶着他肩膀做支撑,诧异得很:“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走后我才发现地板上有脚踩出的血迹,后来又在厨房垃圾桶发现了玻璃碎片。”

季与淮边说边检查,果然在右脚后跟发现了道三厘米多长的口子,就草草贴了俩创可贴,已经被血洇透。

季与淮皱眉,一肘撑膝就着蹲下的姿势仰头看他:“你这处理得也太糙了,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汤珈树挨了训,老实卖乖道:“那这不是你来了吗?”

季与淮瞪他一眼,直起身:“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输液,顺便把脚伤处理一下。”

汤珈树又是一惊:“你怎么连我今儿得去输液都知道?”

“废话,你病历本不就丢在玄关鞋柜上么?”季与淮边说边打开塑料餐盒盖子,熬得软烂的小米粥清香扑鼻,招呼他:“过来吃饭。”

吃罢早饭换上衣服出门,坐进车里,汤珈树才找到机会问起昨晚的事,“季叔叔那边……你们后来怎么说的?他又揍你没?”

季与淮听得好笑又心疼,手伸过来捉住他下巴,指腹从还留有痕迹的脸颊上抚过,“你都替我挨一巴掌了,他还揍我干吗?”

汤珈树偏头蹭了蹭他掌心,说:“那就好,淮淮哥,我跟你说实话,挨了季叔叔这一巴掌,我心里反倒舒服了。真的,当年的事我确实有责任,这一巴掌早就该挨了,不亏。”

季与淮凝眸看着眼前人,一时间竟然词穷,他承认汤珈树说得有道理,导致爷爷去世的根由,不管是他,沈玉英,还是汤珈树,三个人各有错处,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可此时此刻,听着汤珈树这样懂事的说辞,他还是觉得心里头像针扎一样难受,俩人这会儿就坐在车里,一挡风玻璃之隔的外面是来来往往的街坊四邻,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把人拉过来摁在怀里亲吻。

“珈珈,那我再跟你说件事,其实我妈已经认可咱俩的关系了,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后,也想再见见你,所以回头找机会,我带着你去和我妈一起吃顿饭吧。”

汤珈树听他说完,瞳孔微微颤动,半晌,才抿了下嘴道:“好。”

连着输了几天液,汤珈树的感冒终于痊愈,脚后跟的伤疤结痂好转,工作上的交接也快收尾,袁敏单方面闹了一阵子别扭,大概也觉得同事一场,马上就要分别,再不和好恐怕没机会了。

这天下午,汤珈树刚从成兆荣那儿谈完话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碟小蛋糕,香草舒芙蕾,甜滋滋的奶油味儿扑鼻而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给的。

傍晚五点多钟,外头天突然阴了,城市上空一片黑云盖顶,没一会儿就成疾风骤雨之势,留下来加班的自然不担心,没打算加班的也被这雨困住了回家的脚步。

汤珈树离职在即,手上的活儿都交接得差不多,六点多从办公室出来,外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部分组员还在工位上坐着,高层玻璃窗让豆大雨滴砸得噼里啪啦作响,扰人心烦。

经过袁敏工位,她也刚关了电脑准备撤,汤珈树驻步在她桌旁,开口道:“下这么大雨,我送你吧。”

袁敏正对着小镜子涂唇膏,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并未忸怩:“谢啦。”

俩人乘电梯下楼,因为前段时间的生分,一时竟无话,等坐上车,袁敏才搜肠刮肚找到个话题,问:“这么大的雨,不去接你女朋友下班么?”

这话讲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啊,就随口一问,你不回答也行。”

汤珈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女朋友’还没下班呢,他工作比我忙。”

袁敏接道:“事业心这么重啊,不愧是我女神。”

俩人相视一笑,近日来的隔阂就此破冰。

雨天路堵,特斯拉扎进稠密车流中缓慢行驶,副驾上,袁敏大大方方道歉:“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不该因为你要离职就冲你发脾气,大家同事一场,相逢即是缘,我那样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没关系。”汤珈树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本来就是我走得匆忙,欣怡姐还没休完产假,开发一组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在你身上,有点情绪是正常的。”

听他这么说,袁敏叹了口气,索性倒起苦水来:“是啊,大家私底下都说,开发一组一贯备受老板重视,什么好资源好项目都紧着一组来,赤裸裸的偏心,可好在咱们组能出成绩,其他组的人眼馋归眼馋,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突然轮到我带这个队,被全组上下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真的很怕搞砸了,辜负大家的期望。”

“怕什么。”汤珈树安慰她:“让你当组长这个建议虽然是我提的,但几位领导也都认可,包括季总,说明你有这个实力,现在就是还缺点自信心,这种东西别人给不了,得靠你自己。可再想一想,你从小到大读了那么多书,又考过那么多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闯过来了,这点自信心还没有吗?”

袁敏被这样一开解,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又反过来问他:“哎,那你悄悄跟我透露一下,准备跳槽去哪家公司?”

汤珈树笑起来:“干吗,套我话啊?”

“我好奇嘛,”袁敏道:“但你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这个我懂。”

“确实不方便,”汤珈树还是卖了个关子给她:“下个月你就知道了。”

三月初,科创圈两件大新闻充斥着人们的眼球,一则,青杉资本已经将手上时越科技的股份尽数清仓完毕,彻底与时越科技划清界限;二则,承陆集团首度披露,已经在二级市场举牌时越科技,抢筹了超5%的股份,并且还将继续增持。

承陆集团就是陆家的产业,那晚游艇派对之后,陆明岚说话算话,一出手便是几个亿,就这么往池子里一丢,把连续阴跌了半个多月的时越股价给抬了起来,开始迎接上涨的曙光。

各大科创以及财经论坛又热闹了,前阵子趁机抄底时越的股民激动不已,割肉的踏空的则拍断了大腿,有人感慨时越不愧是近几年来冉冉升起的科创新贵,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青杉资本,又来了俩重量级金主,甚至还为了争夺时越“大打出手”,对此股民们只想说:撕得好,再撕响些,争取来它十个涨停板!

这么多众说纷纭的新闻里,时越科技技术研发部的一名开发组长跳槽去了澜微科技的消息,就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了。

汤珈树去澜微科技报道那天,接待他的人竟然是林祁。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决定要跳槽来澜微科技之前,汤珈树专门研究过它的组织架构。澜微科技成立于五年前,隶属澜微集团,最开始是由纪春澜直接管理,派了手底下几员大将分管各个业务部门,那些人又都唯纪春澜马首是瞻,说句不好听的,几乎是老纪总的一言堂。

变化发生在纪鸣宵接管了澜微科技CEO一职后,汤珈树特别留意过,从去年十一月开始至今,澜微科技组织架构大幅动荡,光是高管就换了三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明显,小纪总对自家老子组建的那套领导班子不甚满意,旧王下台,新主立威,他要创建自己的亲信团。

起初,在纪鸣宵提到以他跳槽来澜微换取其对时越延缓收购的计划时,汤珈树还觉得对方这么做完全无根无据,可能纯粹就是富二代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现在想想,纪鸣宵不是绣花枕头,他走的每一步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小纪总这几天人在外面出差,所以特地嘱咐我,要把你的事安排好。”

林祁这人不太好形容,但有一点,他对待工作倒是不马虎,纪鸣宵交待了,他就照做,面对可以说是情敌的汤珈树,他当众并未表露出太多私人情绪,起码以礼相待可圈可点,至于内心怎么想,汤珈树管不了,也管不着。

林祁带汤珈树参观完了一整层的公共办公区域,接着领他去了一间独立办公室,汤珈树现在在澜微科技的职位是研发主管,但其实权责范围也就跟时越的开发组长差不多,整个研发中心有不下二十个主管,而他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澜微科技研发中心的总监,叫胡明礼,汤珈树看过资料,是老纪总的人。

所以可以这么说,明面上看,现如今纪鸣宵才是澜微科技的一把手,但作为澜微科技重中之重的研发中心,仍掌握在老纪总手中。

“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林祁将汤珈树带进办公室,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看下有没有少东西,还需要什么直接找行政那边要,我都提前打过招呼的。”

汤珈树扫一眼窗明几净的独立办公间,还成,比他在时越的组长办公室面积还大不老少,澜微科技果真如外界传言那样财大气粗。

“暂时不用,有需要我会提的,麻烦林总了。”

林祁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行,那我先走了,胡总监这会儿还在开会,等他忙完我带你过去打声招呼。”

汤珈树冲他微微一笑:“谢了。”

没了外人,林祁不想再装,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连句不客气也欠奉,转身往外走。

却被汤珈树从背后叫住,这回喊的是他名字:“林祁,我们聊聊吧。”

第69章 “合作愉快,林总。”

一年一度的科创行业峰会,这次选址在气候宜人的南部海滨城市,陪同季与淮前来的除了郑时熠,成兆荣,还有市场部和战略发展部的两位高管。

因为前阵子那几则新闻,时越眼下正是业内话题榜上的宠儿,季与淮有预感参加这次峰会必定会被围攻,媒体,合作伙伴,抑或是竞争对手,他懒得跟人周旋,才多带了些下属过来,替自己应付一些不必要的社交场面。

头天上午第一场分享会结束,茶歇时间,把媒体采访之类的活儿交给随行人员,季与淮在组委会安排的贵宾休息室躲懒,抽空给汤珈树打了个电话,知道对方今天要去澜微报道,他心情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不甚明媚就是了。

汤珈树在电话那头倒是挺开心,跟他讲上午在澜微的一些见闻,季与淮不太想听,可又不好扫了爱人的兴,勉为其难地听了一会儿,就强行扳回正题:“你见到刘亮了?”

“还没呢,”汤珈树回道:“我准备先查一下他这两年在澜微都参与过哪些项目。”

“嗯,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纪鸣宵没那么好糊弄。”

“我晓得。”汤珈树说:“待会儿林祁要带我去见澜微研发中心的总监,我看过资料,这个叫胡明礼的,非计算机专业出身,对相关知识更是一窍不通,却当了研发中心一把手,纯属外行指导内行了。”

季与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听不出褒贬道:“这样的人管着整个技术研发中心,难怪澜微从别家公司挖走那么多人才,这几年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纪鸣宵不把他撸下去,留着过年呢?”

“因为他是老纪总的人,我估计纪鸣宵也是有心无力吧。”

“姓纪的手底下有这么一堆烂摊子,怨不得他情人节当天还得苦哈哈地加班。”评价起给自己添了这么多堵的竞争对手,季与淮显得格外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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