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第53章

汤珈树听着电话那头温柔低缓的声线,鼻腔一酸,不由攥紧了机身,一开口却没提季父那茬儿,怕季与淮听到这消息开车分神再磕了碰了,只轻声道:“没事儿,我等你回来。”

收了线,一抬头,季父冷冰冰的视线仍死死钉在他身上,汤珈树没办法直面这样的眼神,仓皇垂下了眼帘。

曾几何时,季父待汤珈树也是像季爷爷那样,会满目和蔼地呼唤他的小名,夸他机灵聪慧,嘴甜又会来事儿,时不时就要感慨,说没想到沈玉英那样泼辣又刁蛮的性格,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哪儿哪儿都讨人喜欢跟个小蜜罐子似的儿子来。

然而,两家这样不似亲人胜是亲人的邻里关系,在汤珈树十八岁那年,被他亲手打碎。

回忆如巨浪拍岸而来,又簌簌褪去,露出物是人非的残酷现实。

汤珈树晃了下脑袋,强行让自己的大脑不再惯性地往最坏处想,转身去厨房取了垃圾桶,把地上那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再然后,他没往屋里进,而是退到玄关落尘区的台阶前,坐了下来。

郑时熠派对上沾了酒,返程搭季与淮的车,让对方送他回市中心自己那套别墅。

车子下了外环高架刚进市区,季与淮接到汤珈树的电话,然后就近将郑时熠放在了一家酒店门前。

“你就在这儿开间房凑合睡一晚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方才汤珈树电话里沙哑的嗓音郑时熠也听得清楚,显然是病了,这么多年好友不是白当的,知道季与淮在担心什么,他表示理解,还道:“替我给小汤带个好。”

放下郑时熠后,季与淮一路压着限速往家赶,刚进小区大门,又一个电话进来,是姜兰心打的。

姜兰心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儿给他打电话,季与淮生出不好的预感,接通后,果然听那边焦急道:“儿子,你爸下午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我实在是担心……”

季与淮心下一跳,但还是先安抚姜兰心,“妈您别着急,我给爸打,可能是手机开了静音他没注意。”

从停好车到进电梯,季与淮不间断给季父拨过去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不接。

叮咚€€€€

电梯抵达楼层开启,季与淮手机举在耳边,脸色越来越沉。

正盘算着要不要报警,门推开,一眼看到坐在玄关台阶上的汤珈树,又让他愣了愣。

“你怎么€€€€”

汤珈树刷地站起身,用复杂眼神跟他示意,声音压得很低:“叔叔来了。”

季与淮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缓缓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表情分秒间却恢复了平静,像早就有预料这一天会到来。

他走到汤珈树面前,抓起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住,后者下意识挣了一下,朝他摇头,但季与淮不管不顾,就这么牵着汤珈树往屋里走。

“爸€€€€”

前脚刚进客厅,迎面就袭来一只陶瓷花瓶,季与淮反应敏捷,护着汤珈树闪身躲开。

砰€€€€花瓶落在两人脚边炸成碎片,刺耳声响刮着耳膜。

季与淮蹙了蹙眉,但并未一上来就发火,反而先四两拨千斤地来了句调侃:“爸,妈还总说您身体不好,我看您这劲儿够大的,都能备战下届奥运会的铅球项目了。”

“少跟老子扯淡!”季父三两步冲过来,颤抖着手直指儿子面门,满目压不住的盛怒:“你好啊,真好,背着我跟这小子纠缠不清,你爷爷怎么走的你都忘了?”

最后那半句让季与淮的眼神黯了黯,但依旧冷静:“爸,您先听我说€€€€”

“如果是劝我接受你俩在一起,那就不必说了。”当儿子的冷静,当爹的却不冷静,或者说,他根本没法冷静,方才俩人走进来时那牢牢牵在一起的手,像根刺一样扎着他的眼。

他太知道儿子性格,说白了就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对事还是人,只要认定了,那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无转圜余地。

既然劝阻不了,那就只能威胁。

“我如果任由你跟姓汤的这小子在一起,百年之后,没脸下去见你爷爷。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跟他分手,否则……”季父当着汤珈树面,将狠话放出:“我和你妈回老家去,咱们各过各的,以后也不必再联系,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季与淮向来不喜被人威胁,更何况还是他亲爹,脾气一上来,针尖对麦芒似地驳道:“爸,我不会跟他分手的。”

季父面色铁青地盯着儿子看了几秒,接着扬起手,一巴掌掼了过来。

刚刚父子俩对阵,汤珈树自认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便缄口不言地在旁边站着,却在季父抬起胳膊这一刻,心头一凛,身体较大脑率先做出反应,几乎下意识地冲上去挡在了季与淮前面。

啪€€€€

这一巴掌手劲儿极大,像是有道惊雷炸在耳边,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轰地一下,紧接着尝到口腔黏膜被牙齿咬破的铁锈味儿。

这变故太过突然,连季父也愣住了,手举在半空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放下手,脸上重新又覆满了怒意,比先前更甚,眼底簇着一团浇不灭的火:“我打我儿子,你在这儿显什么眼?”说着指着门口方向,“滚!”

汤珈树从一阵眩晕中缓过来,耳朵里却又响起了许久没出现过的尖锐而又持续的嗡鸣声,他闭了闭眼睛,听见季与淮在自己耳边连叫了两声珈珈,搂着他的臂膀收紧,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不出意外,这种担忧很快就会引燃父子间空前绝后的战火,让其越烧越烈,甚至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汤珈树转过头,在季与淮终于带着愤怒喊了一声“爸”的时候,握住他的手,递给对方一个安慰眼神,低声说:“我没事。”

汤珈树知道,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季父的怒火全由他起,而季与淮为了维护他就要同父亲正面对呛,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他需要离开,把空间交给这对父子,无论结果如何……他会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但一想到最坏的可能,心还是像什么东西猛地捏住,狠狠疼了一下。

“你跟叔叔聊吧,我先回避。”

汤珈树垂着目光说完这句,转身就往外走。

季与淮追上来,拉住他胳膊,一双深眸直直看进他眼睛,汤珈树从里面找到了忧虑与不安交织的复杂情绪,然后听见季与淮道:“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分手的,对吗,珈珈?”

汤珈树呼吸一窒,四面八方袭来的汹涌情绪冲击着他,想回应,嗓子眼却干涩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不住点头,努力挤出一声:“嗯。”

入户门拉开又从外面带上,汤珈树走了,留下季与淮站在原地定了数秒,转过身面向父亲。

父子俩一个面色沉郁一个脸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对峙了半分多钟,季与淮才开腔:“爸,您觉得,如果爷爷还在世的话,看到我跟汤珈树在一起,他第一反应是会骂我,还是去怪罪别人家孩子?”

季父没想到季与淮会说这个,怔了怔,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已经在内心做了回答。

“没错。”季与淮观察着季父神色的变化,接着道:“他肯定会骂自己孙子,离经叛道,不学好,爷爷虽然思想保守,但并不糊涂,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谁身上,所以不会迁怒。”

“你做这种假设有什么用?”季父冷冷道:“事实是你爷爷没了,就因为沈玉英那个女人,我失去了亲生父亲,”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在抖,季爷爷去世已经十年有余,然而每每回忆起当时情景,季父还是会痛不欲生,会恨得牙根儿痒,“你现在却死活都要跟她儿子在一起,这么做对得起你爹我,对得起你爷爷吗,啊?”

“爸,您刚刚也说了,当年爷爷去世,错在沈玉英,但如果我不是同性恋,这一切祸事就都不会发生。所以根本原因在我,偏偏我就是同性恋,偏偏我就只喜欢男人,这辈子没想过跟哪个异性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只要我是同性恋,这秘密迟早会暴露,爷爷也迟早会知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引线放在那儿,早晚要被点燃。”

季父立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像是听错了,瞪着儿子道:“什么意思?你为了一个汤珈树,在替沈玉英开脱?”

“我没替沈玉英开脱。”季与淮道:“当年的事,她做得确实过分,也理应受到惩罚,我不会因为喜欢汤珈树,就说服自己轻易去原谅沈玉英;但同样,我也不会因为憎恨沈玉英,从而放弃汤珈树。”

出门出得太急,汤珈树连鞋都没顾上换,一直等下了楼脚踩在小区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拖鞋。

但再回去换鞋显然不现实,所幸手机带在身上,他在是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住一晚,还是干脆打车回自己还未来得及出租的房子里两者间纠结了几秒钟,最后选择先在花园里坐一会儿缓缓。

细数汤珈树活了这小半辈子最落魄的几个场景,这一幕怎么着也得排在前三,此刻他形容狼狈,脸颊肿得老高,被割伤的脚后跟还在渗血,岂一个惨字了得。

但老天爷似乎就喜欢在他这么惨的时候再加点戏剧性桥段,比如,正迎面从小区花园的塑胶跑道上慢跑而来的人,偏偏还是个熟脸。

汤珈树想躲已经来不及,这小区物业管理得好,基础设施完备,跑道旁的路灯隔五米一个,把地面照得亮如白昼,人也无处遁形。

况且,隔老远纪鸣宵就看见他了。

汤珈树决定先发制人,他这会儿正心绪繁杂,被各种情绪充斥着,本能地装起无事发生,在纪鸣宵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泰然自若地抬手冲对方挥了挥,“嗨。”

纪鸣宵停下脚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脸颊上,但表情无甚波澜。

汤珈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回在对方办公室的那一番交谈,他态度算不上友好,虽说最后仍答应了跳槽去澜微,但也只属于工作范畴,至于他和纪鸣宵私下那点交情的火苗,估计也被上次他对其父亲的那一番明嘲暗讽,给彻底浇没了。

之前几次偶遇,都是纪鸣宵主动跟汤珈树搭话,这回非但没主动搭话,还在对方打完招呼后反应冷淡,这实在打消人的积极性,汤珈树本来挨了一巴掌后脸上就火辣辣地疼,现在更疼,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

就在汤珈树想着如何打破这难堪局面时,纪鸣宵摘下耳机,终于说话了,他先移开了目光,优良的家教让他不会一直失礼地盯着对方显然难以启齿的地方看,然后道:“大晚上你在这儿干吗?搞行为艺术?”

很好笑的一句话,又多么善解人意,如果这时候汤珈树回答个对,那关于他脸上巴掌印的话题就可以完美地遮掩过去,可他笑不出来,更不想解释巴掌印的由来,但他会反问:“大晚上的,你又在这儿干吗?”

“夜跑。”纪鸣宵如实回答。

汤珈树哦了一声,往旁边一侧身子,给他让开了路:“那你继续跑吧。”

然而这话却不知为何戳到了纪鸣宵的笑点,他终于不再是那副神色冷然的淡漠样子,又笑了起来,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如春风化雨。

“我家就住那一栋。”他笑着,伸手给汤珈树指了个方向,“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一下?”

“不用了。”汤珈树直接拒绝:“谢谢小纪总的好意,我有家。”

“有家不能回?”纪鸣宵问这句时,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他与汤珈树之间的距离。

“这话说的,”汤珈树后退,又把距离拉开,“我这不是在搞行为艺术么?”

纪鸣宵看出他动作中所表达的含义,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进攻,却敛了笑意,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去澜微报道?”

“下个月五号。”

“期待与你共事。”纪鸣宵重新戴上耳机,冲他点了下头,擦肩跑远。

怕纪鸣宵跑一圈回来又跟自己撞上,汤珈树不再久留,最后抬头看了眼季与淮那套房子的玻璃露台,有灯光透出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这样想着,他缓缓收回视线,往小区外走去。

到门口打了辆车,踏着夜色回了自己那套房子,算了,就当是提前搬家了吧,汤珈树自我安慰地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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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这一巴掌早就该挨了

清早起床,沈玉英就感觉右眼皮一直在跳,这征兆可不太好,她心神不宁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给汤珈树打了个电话,听儿子声音沙哑,时不时还咳嗽两声,果然是生病了。

“难怪我早上起来眼皮一直跳,吃药了吗?不行就请个假去医院输液。”

“昨天去医院输过液,已经快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沈玉英嗯了一声,母子俩同时沉默下来,他们之间还是没什么话聊,不似寻常母子,大年三十那一夜之后,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

半晌,终是汤珈树又先开了口:“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收了线,沈玉英坐在沙发上兀自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憋闷,起身穿上外套出门。

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对门邻居刚从外面回来,两只手各拎了几兜子菜和水果,还有条鱼,沈玉英勉力挤出点笑,跟对方打招呼:“买菜去啦?中午准备烧鱼吃啊?”

平时楼上楼下邻居见了面寒暄是常有的事,这邻居往日见了沈玉英也是笑脸相待,今天却不知怎的,目不旁视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连句话都没接,俨然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沈玉英热脸贴冷屁股,心里也纳闷儿,扭脸冲邻居背影啐道:“不是,神奇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到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在门口又遇见个熟人,沈玉英刚要打招呼,对方明明都看见她了,却硬生生别开了脸,动作飞快地将手里的菜往电动车篮子里一塞,骑上就跑了。

沈玉英生性敏感又多疑,直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下连菜也没心情买了,扭头就又回了家。

刚走到自家单元楼楼栋门前,就看见几个邻居坐在小区健身器材上闲侃,其中一个还是沈玉英当老师那会儿关系挺好的同事,如今也退休了,住在儿子家帮忙带娃,正好跟她同一小区。

沈玉英离老远就看见那些人聚在一起边往她这个方向瞧边交头接耳,于是驻步在原地,直接喊了同事名字,招手让她过来。

后者犹豫了一下,架不住沈玉英目光如炬,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他们在背后聊我什么?”沈玉英黑着脸,朝那一撮人努了努嘴,问老同事道。

老同事为难地哎呀一声,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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