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边叙放下手机,低头尝了一口打卤饭,感觉四肢稍稍暖和了一点,又打开助理拿来的笔记本电脑,逐帧查看打捞队发过来的现场照片和视频,试图找到秦黎还活着的证据。
光标一颤一颤的,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不过他没注意,只是很专注地盯着画面。
损坏的护栏,严重变形的车头,卡在座椅里的鞋,被海水浸泡的行车记录仪……无一不表明这是场极其惨烈的车祸。
这种天气下,即使幸运地打开车门逃了出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会在海水里失温,失去力气,溺水而亡。
秦黎只是个有些娇气的omega,天气冷的时候喜欢团起来睡觉,不喜欢离开自己太远太久,动不动就要黏到自己身上。
可为什么这么多打捞队都找不到秦黎,雨这么大,找不到的话,他有多冷啊。
陆边叙一秒一秒地拖着进度条,反复反复地看,眼里渐渐泛出红血丝。
恍惚间想起车钥匙还是自己亲手给出去的,胃部猛地泛起一阵令人冷汗直冒的痉挛,刚恢复一些血色的脸又苍白起来。
“陆边叙!”周一途就出去拿了个脑部CT图,几分钟没看住,人差点又晕厥过去了,当即没收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不要看了,你再这样折腾,我让医生给你打镇静剂。”
陆边叙没吭声,过了会儿,轻轻地说:“给我打镇静剂吧。”
“啊?我就……”
“给我打镇静剂吧。”他重复,疲惫地靠在枕头上,闭起眼睛,梦呓似的轻声呢喃,“周一途,为什么这里的雨一直在下,天一直不放晴,好多年都这样,总是这样……好冷,我不想再看见雨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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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区某处老旧的筒子楼里。
秦黎湿淋淋地站在314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客厅里堆满了房东帮忙收进来的快递,每个城市总有这样不正规的租房,给自己这样的人苟延残喘的余地。
他找出衣服和毛巾,在昏黄狭窄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
楼很旧,没有空调,热水器温度也不够,洗完澡更冷了,秦黎又拆出两条被子,乱七八糟地裹在身上,垂着眼睛摆弄手机。
原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他打开卡槽,翻转过来,取出里面的另一张手机卡。
哥留下来的东西不多,但都很有用,一张黑市弄来的手机卡,一张不知道为什么能用的银行卡,还有一张假身份卡。
银行卡和假身份卡都在M16区的家里没有动,只有这张手机卡一直随身带着,作为珍贵的家当。
现在又多了两样东西,银蓝打火机,还有陆边叙送的那只新手机。
秦黎拿出新手机,把卡塞进去。
等待开机的间隙,用食指摸了摸手机背后的蓝色喷火小恐龙,小声说:“对不起。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谁让梨宝贝是个见不得光的坏骗子。”
“时间不够了,只做了1L的香水,本来想多给你留一点的。”
“地址填的金玉蓝湾,收到就消消气吧。花点时间再找一个高匹配的omega,给他买风铃花和草莓蛋糕,他也会愿意做你男朋友的。”
……新的男朋友。
心脏像冷不丁被灌了一杯柠檬汁,一颤一颤地紧缩起来,指尖抽筋似的疼痛。
秦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难过,可能有一点后悔,后悔用这样不留余地的方式离开陆边叙。
但梨宝贝只是一棵杂草,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在做坏事和被揭穿之间选择了逃跑。
窗外暴雨如注,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荧光,omega微微打了个寒颤,把脚缩到沙发上,裹紧被子,小声说:“陆边叙,下雨好冷。”
第24章
一个小时后。
温沈澜拎着把伞推门进来,裤脚微湿,手里还提着一篮砂糖橘。
“醒着呢?那家庭医生还说你睡了。”他说,语气熟稔得好像只是两天没见,“两年没回来了,一回来就在下雨。楼下正好有卖砂糖橘,尝过甜的,买了点给你。”
砂糖橘被放在了床边,浓烈的柑橘香弥漫开来,陆边叙闻不得这个味道,但打过镇静剂人晕晕乎乎的,懒得动弹,把被子往上拽了一下,盖住鼻子,表示拒绝。
“不吃吗?那给我吃。”温沈澜也没客气,掏出一个剥开就吃,“真甜。刚刚电话里说有什么事要问我?”
“……”
“车祸现场有查到什么吗?”
“…… ……”
“哑巴了?”温沈澜诧异,用沾满柑橘味的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没烧啊。面对两年不见的哥们你就一句话都不说,镇静剂威力这么大?”
陆边叙总算动弹了,往下拽拽被子,言简意赅:“手拿开。”
温沈澜愣了一下,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嘟哝道:“脾气还挺大。”
起身去卫生间洗掉手上的柑橘味,回来后把砂糖橘放到了柜子里。
陆边叙感觉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脑子还是困得迟钝,目光仿佛游丝,没有焦点,虚无地落在某处。
温沈澜也没继续说话,好像通宵坐飞机过来只是为了呆在陆边叙的病床边。
过了会儿,陆边叙听见有人轻轻地在耳边问:“车祸原因,能排除人为吗?有多少人知道这个omega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也同样轻轻地回答:“不能。不清楚。”
“那我多留几天,等你彻底好了再走。”温沈澜拍了拍看起来因为失去omega变得十分脆弱的发小,“没事,有我在呢。”
陆边叙似乎睡着了,过了十几秒,突然开口道:“……有事。”
说完这句话,仿佛回光返照似的,他睁开眼睛坐起来,又很快不敌镇静剂,倒回了枕头里,仍不忘执着地发问:“视频会议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温沈澜一愣,莫名其妙:“还能是谁,当然是我老婆。”
这一下把陆边叙积攒了很久的力气都花完了,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你……不是,这又是什么意思?”温沈澜被逗笑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不是我老婆,难道还是你老婆?”
“哪来的?”因为太困,陆边叙说话很简短。
此时温沈澜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什么哪来的,不偷不抢,是我辛辛苦苦谈来的。”
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陆边叙稍加思索,拿出手机,开始翻相册。
Omega的自拍总是千奇百怪,把人照得像鬼,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没有滤镜、光线正常的照片。
是两人在海滩上的合影,有烟花,啤酒烧烤,还有洒满月光的静谧海面。
那天他告诉秦黎,有人说我们应该结婚,omega差点笑断了气,过了很久,抬起头来说,陆边叙陆边叙,我们拍张合影吧,留作纪念。
他不喜欢拍照,但omega想拍,就拍了一张。
拍得很普通,镜头有些变形,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还被突然着火的炭吸引走了注意力,目光落错开,错过了秦黎看向自己的视线。
真是张糟糕透顶的合影。
可今天翻遍相册,竟然就只有这么一张合影。
陆边叙看了一会儿,才把照片展示给温沈澜:“这是我的omega。”
事实胜于雄辩。
温沈澜不小心碰掉了床柜上的花束。
他霍然站起来,靠近,再靠近,几乎要把眼睛贴到照片上。
陆边叙感到了一点冒犯,收回手机。
“这是我的omega。”他强调。
“不、不是你等等!别收回去,你——让我看看!”
一番混乱之后,温沈澜成功夺下手机,并摁着他强行用指纹解锁,打开相册,找到合影。
看完之后,抬起头:“哪来的?”
“不偷不抢,谈的。”陆边叙原话奉还。
“……”温沈澜看了看,又看了看,忽然发现了盲点,“你这是一个omega。”
陆边叙没开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温沈澜继续说:“但我家那个是alpha。”
紧接着听见发小一声嘀咕,没听清是“你弯了”还是“你完了”,总之不是好话,正准备拿出柜子里的砂糖橘进行报复。
“他们长得很像。”陆边叙声音忽然正常了,不再轻轻的,虽然还是比平时要虚弱一点,“秦黎曾经和我说,他有一个大七岁的哥哥,两年前去世了。”
温沈澜眼底的散漫笑意一点点褪去,终于变得肃然。
“我不知道,”他轻声,“阿游姓齐,从没提起过还有个弟弟,当时我问他家里还有没有人,要不要跟我走,他说没有。而且看照片也不像差七岁的样子,你那omega胡扯吧。”
“你还记得是在哪里遇见他的吗?”
“两年前,M16区……很偏僻的位置,都离M15区不远了。”温沈澜放大照片,仔细端详着,“其实也没多像,阿游的眼睛没这么活泼,眉峰要更柔和一点,他不爱笑,嘴唇颜色淡,看起来冷冷的,你这omega能掐出水来……不行,仔细看根本没我老婆好看。”
陆边叙当即冷了脸,夺回手机,点开好友列表往下翻,找到姓温的拉黑,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阴暗潮湿的大坩埚”,一气呵成。
温沈澜:“……”
温沈澜正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世界这么大,有一两个长得特别像也不稀奇,巧合而已……”
“他的信息素是什么?”陆边叙问,“秦黎的信息素是柑橘。”
“……柑橘。”温沈澜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这两人也许大概可能确实有什么关系,“那你为什么讨厌砂糖橘?”
“我的omega生死不明,”陆边叙强调,“你在我面前吃柑橘味的砂糖橘。”
“对不起。”温沈澜从善如流,弯腰“吧嗒”锁上了柜子,确保砂糖橘的味道不会再漏出来一丝。
病房里安静下来,谁也没再说话,彼此都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和思考。
片刻之后,陆边叙开口:“你男朋友的真名应该是秦游。”
正巧温沈澜也思考到这一步:“为什么不是你男朋友叫齐黎?”
“齐黎不好听。”
“秦游就好听了?”
“我是病人。”
“……行。”温沈澜再度败下阵来,“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阿游没死,活得好好的,既然在这件事上对方没和你说实话,你确定在其他方面他对你也毫无隐瞒吗?”
这话戳到了陆边叙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