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愣了一下,“我这便派人去寻他。”
说罢,他向萧珩一躬身,退出了营帐。
周业退出去之后,萧珩召来了几位中军将领商讨进攻凤翔城的事宜。
会议刚开到一边,营帐忽然被人从外掀开。
一哨兵声色仓惶地跪到萧珩面前,那人身后跟着面色苍白的周业,“陛下,段将军在勘察地形时中了敌军的埋伏!”
骤然寂静下来的气氛中,众人只见皇帝蓦地蹙起了眉峰,面色变得奇差,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气,“什么情况,说仔细点。”
那哨兵道:“段将军带了一百人左右,去了凤翔城西面的山谷上,谁想凤翔守将陈崇竟在那片山谷上设下了好几处伏兵,探查到段将军那边的动静后,立马传讯集结起了山谷中的数千凤翔军,将段将军的人马包围起来了!”
未待那人说完,萧珩已从案前起身,他伸手一把掀开营帐,吩咐左右亲卫,“备马,立即去点一千轻骑。”
随即他扭头,看向身后的李进喜,“我的盔甲呢?拿过来。”
李进喜匆匆地帮萧珩套上盔甲,后者一把夺过自己的佩剑,连头盔也未带,便跨上了战马。
随军同行的尚书右仆射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皇帝这是要亲自奔赴前线作战的意思,他仓惶从营帐中跑出来,勒住萧珩的马缰,劝道:“那山谷中都是陈崇的伏兵,陛下不可以身范险啊!不如……不如让刘峻率这一千轻骑去救援世子,陛下还是坐镇军营……”
他话音未落,便对上皇帝那冷到了极致的目光。
萧珩瞪了他一眼,“刘峻他懂个屁的打仗?”
说罢,在尚书右仆射呆木若鸡的目光中,萧珩策马扬尘而去。
第34章
凤翔城西南侧有一处名为凤凰山的山谷。
清晨时分, 山谷中起了浓浓的雾气,段云枫觉得眼前的天气十分利于他们隐蔽地展开侦查行动,于是率领着一百轻骑借着雾气进入了山谷中。
走到山脚处时,他的侦查队经过了一片两侧长满灌木与近一人高杂草丛的袒道, 段云枫勒住马缰, 评价道:“此处倒是适合设伏,日后交战, 定要仔细侦查这片山谷, 以防凤翔军在此处设伏。”
左右亲兵连连称是。
然而他话音刚落,
“咚——”
几人却忽然听见前方一阵战鼓擂响, 几乎是言出随法一般,在各个山头埋伏着的凤翔军听到擂鼓信号, 便高声呐喊着, 从灌木草丛后一跃而出,将段云枫等人团团包围起来, 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陈崇。
陈崇一把抽出腰间长刀,高声道:“拿下段云枫者,赏金千两!”
得知漠北铁骑兵临凤翔城下后, 陈崇采取的战术是坚守不出, 毕竟自咸阳至扶风这一路上都是活生生的教训,再者,以凤翔守备军的素质, 陈崇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凭借自己高超的统帅能力便能用这支七拼八凑的队伍去击败一支百战之师。
但他这几日倒是得到了一个还算有用的情报, 那就是晋军主帅段云枫特别喜欢亲自勘察战场, 每次两军交战前,他必定会身先士卒地探察一番。
于是陈崇这几日,通过预测段云枫的行动路线, 在其有可能经过的路上布下了好几处伏兵,准备赌一赌。
没想到这一赌,倒让他赌了个大的。
一片厮杀喊打声中,段云枫身下坐骑受惊似地扬起了前蹄,面对几十倍与自己的敌军,段云枫却没有显露出丝毫惊慌,反而十分镇定地勒住坐骑缰绳,手中长刀直指陈崇,他嗤笑一声,“凤翔军尽是些爱用阴招的无能鼠辈,还未交战便已惧怕我至此,就这几千人有什么好怕的?列阵!随我杀出去——”
段云枫带的人虽然不多,但这一百轻骑都是他银枪亲卫队中的人,各个都有以一挡十的勇猛。
在段云枫的带领下,他们迅速稳住了阵脚。
段云枫挥舞着手中长刀,率身后部众在凤翔军的包围圈中纵马冲驰,如同激浪冲击着海岸,凤翔军一时倒拿他们没有办法。
陈崇见这支晋军中了埋伏,还能如此英勇拼杀,心中倒是有几分佩服,但这对他必胜的局面并没有影响,陈崇站在地势高处,看着如同洋流般缓缓向此处汇拢的凤翔军,他胜券在握地抿了下唇角,“给我围死他!”
他埋伏在此处的伏兵共有五千余人,难不成还拿不下段云枫这些轻骑?
两军交战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段云枫的亲卫队逐渐落了下风,面对五千凤翔军的围剿,越来越多的人伤重不支,段云枫浑身浴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似笼中困兽。
眼看时机已成,陈崇领着身后百余亲兵准备入局收割。
“轰隆——”
就在这时,脚底的碎石瓦砾忽然轻微地颤动起来,滚滚铁蹄声如江水奔涌,朝他们所在的方位奔袭而来。
在那阵阵铁蹄声下,整座山谷几乎都剧烈地震颤起来了一般。
陈崇面色一僵,他心中十分清楚,凤翔军当中不可能有一支训练如此有素的骑兵。
“将军,是燕军,燕军的援兵到了!” 左右亲卫在看见那面绣有龙纹的“燕”字旗后,皆惊惧不已。
一片尘土飞扬中,段云枫的视线越过重重围兵,见那人策马疾驰向自己而来。
陈崇只见领兵的那人身着白衣白甲,面容俊秀、神色凌厉,耀翌的日光倾洒在对方那反光的鳞甲上,他整个人由内到外地散发着一股不可触犯的威仪,在他身后,是近一千燕军骑兵。
与那将帅四目相对的瞬间,陈崇心下一惊,他曾是一名守卫京都洛阳的禁军,在一些仪式性的大典上也远远地见过那位嘉宁帝几眼。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在对方那锐不可挡的带兵冲阵的架势下,陈崇的额角几乎就要渗出汗来,眼看周围的凤翔军士兵隐隐有了怯战溃逃的意图。
“不要慌!” 最初的恐惧过后,陈崇冷静下来,他拔刀砍了几个逃兵,怒吼一声,“列阵,防御——”
他们毕竟有五千人,在人数上还是占了优势。
凤翔士兵得令,纷纷举起手中盾牌,挡在身前,数排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后排的士兵则将长矛架在前排士兵的肩膀上,直指斜前方,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矛林。
通常面对这样的步兵方阵,出于本能的畏惧,骑兵都会降低冲刺的速度或是停止冲阵,但是眼前的人并没有!
萧珩冷冷地扫了眼前方的“矛林”,他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用力地抽了下马鞭,“全军全速前行,听我号令,放箭!”
密密麻麻的流失瞬间划破长空,向一排排凤翔士兵袭来。
凤翔军的步兵方阵中,逐渐有人被流失射中,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这些禁军士兵大都是陈崇来到凤翔后新招募的,并没有经历过沙场残酷的考验,面对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同伴,有人惶恐地瞪大了眼,有人的腿肚开始打颤……
“不许退!都给我顶住!”
陈崇望着这群逐渐心生怯意的士卒,又拔刀砍了两个逃兵,试图稳住军心。
然而萧珩率领的燕军铁蹄却越来越近,萧珩骑着马,左右开弓,如寒夜般凛然的目光中看不到丝毫对生死的畏惧,恍若一尊玉面罗刹。
凤翔军阵中的士兵眼瞳中倒映出的是一匹匹向他们疾驰而来的悍然巨兽,那群骑着高头大马的敌军仿佛下一息就要从自己的身上践踏而过,将自己踩得粉身碎骨。
对死亡的恐惧在他们的心中蔓延。
军阵两翼逐渐有人顶不住心中的恐惧,仓惶地扔下手中长矛,开始溃逃。
陈崇再也无力阻止逃兵的溃散。
萧珩精准地抓住了眼前的战机,他猛地拔出长剑,“从两翼突破!”
言毕,他一马当先,提剑杀入了枪戟林立的敌阵。
他身后燕军如同被劈开的洋流,分别涌向凤翔军阵的两翼,摧枯拉朽般地将敌军完全不稳固的防线给冲垮了。
胜负已定。
见包围已破,段云枫带领着剩余的侦查骑兵从后方杀入,与萧珩的部队来了个里应外和。
眼见大势已去,“撤退!立即撤退!” 陈崇果断放弃了抵抗,他带着左右亲信与剩下的残兵仓惶地逃回了凤翔城。
中了埋伏,又经过一番浴血厮杀,段云枫虽然没有受伤,但此刻的模样还是十分狼狈,满面的尘土与污血,刚从人群中走出来,他一抬眸,就对上了不远处萧珩那冰冷还隐隐夹杂着几分怒意的眼神。
看着萧珩策马缓缓往自己这边而来时那面沉似水的表情,他心中却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紧张。
但此刻身边都是自己的手下,当着那么百来号人的面,面子可不能丢,于是段云枫故作镇定道:“方才我不过想试探下凤翔军的虚实,我早就知道陛下会率兵前来救援,才叫你们不必惊慌,陛下果真是料事如神,英明神……神……”
萧珩白了段云枫一眼,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径直调转马头走了。
段云枫摸了下眉毛,踌躇片刻,他策马追了上去。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好和皇帝并驾齐驱,只好骑着马,跟在萧珩身后一段距离。
萧珩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模样,唇角一直绷得死紧,只吩咐左右去清点伤残人数与敌军伤亡情况,之后一路上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段云枫一路上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
萧珩一路策马回了营寨,随行的几位朝廷大臣眼见皇帝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感动地几乎要给他下跪磕头。
萧珩只淡淡地点了下头,以应付这帮大臣的关怀,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两个亲卫回了帅帐。
一回到帅帐,他面无表情地与其中一个人吩咐道:“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随后他伸手脱下了厚重的盔甲,腰腹处的衣物已被鲜血洇湿一片,萧珩将盔甲扔到一旁,鬓边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唇色略显苍白。
亲卫见状人都快被吓晕了,惊呼一声,“陛下!”
方才一路上皇帝什么都没说,谁想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叫什么?” 萧珩白了他一眼,他伸手散了腰带,将那染血的衣物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剥离,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随即冷冷吩咐道:“传军医来。”
“是!”
那亲卫当即跑出了帅帐。
……
段云枫一回到军营,便被周业给拦住了。
周业指着他,气得嘴唇都有些哆嗦,“小祖宗,你这回真是闯祸了你知道吗!”
段云枫抿了下唇,“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周业:“要不是陛下带兵解围得及时,你回得来吗你?”
段云枫眼神飘忽地不去看他。
周业:“待会儿你就老实地去认错,这回不许再犟嘴了!”
段云枫“哼”了一声,小声道:“他带兵给我解了围,我是该谢他……但这又不代表我有错。”
周业:“你!”
段云枫不给自己周业反应的机会,扭头就跑回了自己的营帐,他用水洗了把脸,随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转头就去了萧珩所在的帅帐。
营帐外,
手持长戟的禁军卫兵伸手拦住了段云枫,“陛下口谕,现在不见任何人。”
段云枫拧眉,“你通报了没,你先去通报啊,你不通报,你怎么知道陛下见不见人呢?”
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