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第52章

收工后顾晏津慢吞吞地回到酒店,走出电梯时他还在低头刷手机,想着等下夜宵要点些什么,外卖到了之后又要放什么剧下饭。

他以前很喜欢看一些经典电影,要不然就是循环放《冬旅》,但可能看得太多,就像吃五花肉吃太多也会腻一样,现在只要想起那几个名字就会心生抵触,提不起一点兴趣。他想了想,决定放《闪灵》算了。

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

然而他的美好愿望只停留在这一刻,下一秒抬头看见蹲守在房间门口的那个身影时,他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邵庭阳打包了两份刀削面装在塑料袋里,慢慢站起身。

“要一起吃夜宵吗?”

他柔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第37章

邵庭阳解开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杆上, 又从零零散散的鞋子堆里翻出一双不用的拖鞋,换完之后到厨房烧热水、切水果,自如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不该让他进来的。顾晏津别扭地想。

上一回放邵庭阳进来,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系列事, 那些事情情绪不完全一致, 但是都可以用两个词来笼统概括:尴尬, 以及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上了床, 莫名其妙地吵了架, 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

于是气氛又开始变尴尬。

顾晏津看了眼时间, 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平常这个点收工, 他会先去卫生间冲个澡, 出来正好赶上外卖, 打开电视一边吃一边看,吃完头发差不多就干了,紧接着躺在床上刷手机, 和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在屏幕里过夜生活。

顾晏津是个在生活里很懒很粗糙很不细心的人,邵庭阳不在的时候他随便对付对付, 也不用跟谁交差。但邵庭阳一来麻烦好像也跟着来了,酒店套房的浴室虽然是半磨砂的, 但半露不露的和全透明也没太大区别,顾晏津心再大,也做不到当着他的面进里面洗澡。

就算洗完澡, 出来得吹头发吧,不吹邵庭阳肯定要唠叨他,和邵庭阳一块儿吃饭也不能再放《闪灵》了,因为这家伙怕鬼。

顾晏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放进来一个大麻烦, 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或许潜意识里他的本能认为不说清楚会更好。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邵庭阳把打包袋打开才发现两碗都加了香菜,顿时眉头皱起,“我还让他不要放香菜,多加点葱,这老板怎么回事?”

说着想到当时是小天进店里拿的,又忍不住想扣他工资了。

顾晏津探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没事,我挑掉就能吃了。”

邵庭阳没说话,拆了自己那副的筷子仔细地把飘在顶层的香菜夹干净。

顾晏津不喜欢吃萝卜、豆干,但如果条件只有这些,他也不会太挑剔,可是对于香菜,却是很讨厌了。邵庭阳老家气候多雨潮湿,所以养出来的家乡人几乎个顶个的能吃辣,香菜拌折耳根再上一个牛油火锅,不用海底捞那样复杂新鲜的调料,单纯的食用油加上香菜花生米折耳根小米辣以及各式辣酱料,这几乎是他们出门吃饭的常态。

顾晏津喜欢吃火锅,但不太能吃辣,讨厌香菜、闻到折耳根就想吐,喜欢吃各式各样海鲜酱或者肉酱的蘸料碟。

……

第一次带顾晏津回老家时,邵庭阳心里想得很美,但实际上把人回来后才发现只度过了第一难,而前面还有八十一关在等着他。

他们遇到的最严峻的问题就是饮食习惯不合。

顾晏津不能吃辣,但老家街头到处都是火锅,倒也不是不能点鸳鸯锅,回来之前邵庭阳就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顾晏津一脸踌躇地站在蘸料摊面前、问他为什么这里没有海鲜酱香菇酱牛肉酱的时候,邵庭阳才意识到——

坏了。

望着这一堆在这里很常见但几乎样样都踩在他雷点上的小料,最后只能打了点耗油芝麻和花生米,一沾发现还不如不打料碟,几乎没啥味道。

但这不是顾晏津悲催之旅中唯一遇到的困难,那时邵庭阳爸妈出去旅游,只有他们两个在家,那会儿邵庭阳的厨艺也没完全进化,做出的饭自己吃是不嫌弃,但做给对象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火锅吃不了,邵庭阳就带他去吃家附近的甜水面,顾晏津虽然是北方长大,但是这几年在A市工作,口味也慢慢变得清淡了,甜水面是好吃,就是有点齁,下一次再去吃的时候顾晏津就换了面种,改吃臊子面,一样的好吃,但佐料下得还是重,吃的时候痛并快乐着。

等把附近能吃的好吃的馆子都下了个遍,邵庭阳深觉不能再这样,于是立马预约了一家网红泰国餐厅,就图一个烛光晚餐的好预景。

然而菜一上来他就后悔了,冬阴功汤味道怪怪的,咖喱虾上面铺的咖喱量少得可怜、都漫不过虾的尸体,芒果糯米饭甜到齁,套餐上的饮料也很一言难尽,整个桌上只有辣椒炒肉片是好吃的,最香,邵庭阳看顾晏津到后面筷子都不往别的地方去了,心里怪内疚,不敢跟他抢。

结果晚上回到家,顾晏津就病倒了,上吐下泻。

那一晚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邵庭阳不仅是愧疚、甚至有点想哭了,其实老家有很多好吃的,绝对称不上美食荒漠,然而老天好像非要跟他作对一样,就偏偏挑顾晏津来的这两天落下霉运,样样都不顺利。

他看着顾晏津闹肚子闹到惨白的脸,都怀疑顾晏津回去后就要跟他分手了,理由是对不起,我和你老家水土不服、八字不合。

然后就在最危难的时候,邵庭阳的爸妈听说顾晏津生病不太舒服的事,提前结束旅游回到家,给脸色蜡黄的小可怜做了一顿正宗的老家菜。

邵秋海林淑云两口子厨艺那时相当的好,为了挽回形象也是狠狠出了一波力,什么回锅肉、清蒸江团、烧三鲜、爆炒牛肝,想着给他补补身体又炖了一锅蹄花汤,炖了好几个钟头出过时猪蹄又软又烂,就连邵庭兰也回了趟家,手里还拎着一只刚从唐山现购回来的正宗甜水鸭。

顾晏津在邵家跟邵庭阳两人单独相处的那一周两了三斤,又在林淑云旅游归来后的那一周胖了三斤,回A市时手里还拎着一大包卤肉,以及两三卷川式香肠。

那味道和南方的香肠很不一样,是林淑云年前找人手工熏的,风味很独特。川式的香肠辣、但不是特别辣,在锅里和青椒一呛,就激发出里面花椒的香气。

顾晏津顺顺利利回了A市,第二天跟他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想再去他老家玩。邵庭阳当时就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

邵庭阳挑完香菜,从回忆里抬起目光,顾晏津也看着那碗清淡的刀削面,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对。

不知道怎么的,顾晏津笑了起来。

邵庭阳也抿了抿唇,淡淡一笑,知道他和自己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不言而喻的默契冲淡了紧绷的尴尬。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两个人却很莫名地心意相通。他们之间默契的时刻不算太多,所以偶尔出现一场这样的戏码时,会比平常更加让人心动。

顾晏津笑完又低头拨弄塑料袋,过了两秒,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现在很能吃辣了。”

这句猝不及防的话,让邵庭阳的心跳猛地快了几拍。

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晏津说完也挺不好意思的,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能吃,只是和梁映吃火锅的时候不用点鸳鸯锅了,或许这对于邵庭阳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邵庭阳想起那件事,也很突然地说:“要不是我爸妈提前回来,我都觉得等你回A市后说不定就跟我提分手了。”

“?”顾晏津迟疑了两秒,“为什么要跟你提分手?”

“不会觉得我没把你照顾好吗?”

“那跟你又没关系。”

说出口顾晏津就觉得不对,又补了两句:“吃坏肚子跟你没关系,是餐厅的责任。而且你带我去吃的那几家菜都是好吃的,只是我那时口味比较淡,所以吃不太习惯,这很正常,入乡随俗么。”

顾晏津虽然在生长在北方,但是从小家教十分严格,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按照营养健康标准来的,别说重油重盐了,垃圾食品都很少吃,在顾晓钟林淑云这类“文化人”的眼里,不吃饭吃零食,要么是没有饭可吃,要么就是家庭教育没有做好。尤其是上高中后,要是在他房间打扫的时候翻出一袋方便面,林淑云能拎着这袋面和顾晓钟轮流训他大半天。

与他相比,顾远辰好像就没那么受父母“重视”了,他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不生病健健康康的什么都好,不上学的周末和假期也可以睡到早上十点,林淑云专门给他留了早饭,用小锅盖拢着,微波炉叮两分钟口味和刚做的时候差不多。

顾远辰悠哉悠哉一边玩手机一边吃早饭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学习两个小时了,他早上一般不练琴,因为大哥爱睡懒觉,练琴会吵到他,而且爸妈也都在家,听到错误懈怠的地方就会过去纠正。

顾晏津喜欢下午练琴,爸妈都在上班,大哥揣个手机出门撒野,家里的阿姨时常心疼他念书念得太辛苦,他独自练琴的时候阿姨不仅不会打小报告,还会给他削水果、劝他歇一歇。那个时候的顾晏津还以为自己很精明,三个小时的练琴时间,他只偷懒玩一个小时,如果练习时长不够造成水平下滑反而会引起怀疑。

当然,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全家最傻最蠢的傻瓜。

上大学后,顾晏津就跟离弦的箭一样逐渐不受控制,和父母不在同一所大学的好处也在此刻浮现了出来,顾晓钟的人脉暂时还伸不进电影学院里,再加上他是优等生,学校的老师对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晏津活得像匹脱缰的野马,一星期点四五次外卖,宿舍收纳箱里堆满了各种速食,周末去网吧打游戏夜不归宿——尽管他完全不懂怎么打游戏,也没有人带他入门,但即便什么都不玩,那种氛围也让他满足。

那时顾晏津以为,这大概就是他做过的最叛逆的事,但他没有想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叛逆得多。

但这么多件叛逆的事里,只有和邵庭阳结婚不是叛逆,是他完完全全发自内心想要做的、想要实现的愿望。

顾晏津吃完刀削面,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他没有掩饰,赶客赶得正大光明。

邵庭阳看了他两秒,“你想在这个阶段停留多久?”

顾晏津装傻,“什么?”

“好吧。”看他不愿意面对的模样,邵庭阳也没有强求,“那我换个问题,你想我等你多久?”

顾晏津不说话了。

这大概是那晚爆发吵架后他们第一次放到面上来谈,在此之前他们都一直默契地回避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彼此都知道不是这样。

“你可以不用等我。”顾晏津淡淡道。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气人,简直是故意往人心口上扎一样,邵庭阳沉静了两秒,知道他说的不是气话。

“我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有的时候别说我身边的亲人,连朋友都受不了我自己。”顾晏津说,“其实你说的那些我后来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我们之间适合做同事、做上下级、做朋友,但就是不适合做恋人。我没办法去好好经营一段亲密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是他没有考虑好,就随便进入了一个人的人生。

说这几句话时,顾晏津心里很平静,他曾经认认真真剖析过自己,抛去那层自尊自恋自我的外壳后,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如果拿邵庭阳当做模板来比较的话。

真相是刺耳的,但也没有那么不好接受。

邵庭阳微微沉默。他在慢慢消化对方说的话。

顾晏津是一个很难对别人袒露内心的人,这点邵庭阳在追她的时候就已经深切体会到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生活在一堵高墙里,对外界漠不关心,但也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邵庭阳很想做那个例外,但进去之后,又发现例外各有不同。顾晏津总是对别人很大方,对他却“吝啬”。

不吝啬给予,但吝啬表达。

但顾晏津总喜欢把假话放在面上,把真话隐藏在心底,所以邵庭阳时常要仔细辨别。但说到底,就算顾晏津心口如一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就能接受这样的答案吗?

顾晏津说他没办法好好经营一段亲密关系,这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冷静下来想,难道他在感情中就是什么圣手吗?不,不是,他们都是第一次恋爱,都是摸着石头一点点淌过河,没有谁比谁更有经验、更熟练老道。

他那句话完全是诡辩。

“你说这些,是因为真的做不到,还是因为觉得在我心里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形象,你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邵庭阳话音落下,顾晏津猛然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晏津冷笑着说,“邵庭阳,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你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一大堆,控诉我的缺点,说得好像过不下去了一样,结果转头又问我还爱不爱你?你是不是毛姆看太多了脑子看坏了?我结婚前有伪装成性格很好的模样吗?我有表现得很体贴吗?我是这样的人吗?好像都没有吧,清醒点,不是我刚生出这一堆的缺点,而是我的缺点一直都存在,只是你现在才看到而已。”

他的语气很冲,邵庭阳喉结滚了滚。

半响后,顾晏津才听到他的回答。

“结婚的时候,你说会好好爱我。”

这简直是一记重击。

话音落下,顾晏津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真心相爱想结婚的人,宣誓的那一刻怎么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一句谎话?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日后一刀两断的决绝。

硬要这么说的话,当初结婚的时候邵庭阳还承诺过永远不会离开他,顾晏津是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才同意和他一起走进婚姻这座坟墓的,可最后却是邵庭阳先提出了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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