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又算什么呢?
顾晏津很想这样问,但万一邵庭阳顺坡下驴说什么“可我后悔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这样的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顿了很久后,顾晏津才说:“人都是会变的。”
“你会变吗?”
这话问得有点幼稚,还有些可笑,但顾晏津没有笑,他抬头看向邵庭阳,“都会变的。你也变了,不是吗?”
难道邵庭阳还是七年前那个莽撞热情、真诚无知的青年吗?他不是,那顾晏津自然也不可能再是了。
邵庭阳沉默半晌,他其实还想再问一句那你对我的感情呢,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坏,又或者好坏都不重要了。
但是即将问出口的那个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顾晏津看着他起身穿上风衣,把垃圾袋扎了个结拎着带走,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松懈的那一瞬间,心里又很怅然。
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
顾晏津没有送他,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张椅子上。
临走之前,邵庭阳脚步顿了顿。
他转身看着顾晏津的背影,酝酿了很久。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还放不下你,可能是因为还爱,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那就不要抱有什么心理负担、也可怜可怜我吧。就像你那时同意和我在一起一样,把这份感情施舍给我吧,我不会多想其他的。”
顾晏津肩膀颤了颤,但弧度非常轻微。
邵庭阳顿了顿,轻声说:“你这个人经常钻进牛角尖里后就听不见别人的话,但我还是想说,你想的那些都不重要,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哪怕是装的,也装得爱我一点吧。”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
锁舌合上的咔哒声过去很久,顾晏津依旧坐在那张背对着房门的椅子上,但是神色和刚才对话时的淡漠截然不同。
过了许久,他低下头,重重地吐出这一口气。
邵庭阳是走了,但他的心情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邵庭阳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他不要再维持这样摇摇欲坠的平衡,但他的选择发生了改变,和上半年的坚决离婚不同,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所以不想放弃。
顾晏津没有办法招架。
他嫉妒邵庭阳,也为这份嫉妒感到失落、可悲。
没有人能像邵庭阳这样坦诚,僵持的气氛里率先做出道歉和让步的那个人看起来是输家,但实际上他才是有勇气和包容心的那个人,而顾晏津做不到。
他没办法放下那点该死的自尊,没办法双手投降一样完全坦诚自己的心、然后交给另外一个人来裁决。可是邵庭阳看出来了,所以他选择自己来做那个角色,他宁愿不要这点尊严,也要推着顾晏津、让他不要胆怯地走出那一步。
因为认识到了这点,才更可悲。
自尊的极点是自卑,当顾晏津气势汹汹、怒火滔天地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词语去逼退邵庭阳时,就已经输了。
他不是那么好的人,不是和邵庭阳一样好的人。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不敢把自己的那份感情正大光明地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给他看。因为那份他已经尽力付出的感情,只要一放到天平上就会被对面的那份高高托起、倾斜。
吝啬全部拿出不是怕自己发现,其实是害怕对方会发现。
顾晏津一直逃避、无视这道内心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躲避被审判的痛苦,告诉自己不欠任何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多。然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才明白自己能拿出的全部感情也因这份逃避贬值到一文不值。
他颓然地伏在桌子上,心里一抽抽地感到疼痛。
第38章
第二天顾晏津录节目的时候, 两只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还有些肿,大家都当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但顾晏津有点介意,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小张想了想, 出门给他买了杯美式, 消肿效果好。
天气冷, 咖啡拿到手的时候是温热的, 顾晏津有点嫌弃, 他一直觉得热美式的味道不比掺了烟灰缸的水好多少。不过现在他的饮食也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小张这几天是硬气起来了, 都敢对他的一日三餐指手画脚的, 顾晏津要是提反对, 她就一纸状书告到邵庭阳那儿去,不超过十分钟,催命的电话就打来了, 要是顾晏津不接,那来的就不是电话是人了。
邵庭阳要是阎王爷, 小张和小天就是他手底下的黑白无常。
他叹了口气,在小张监视的目光下捏着鼻子喝了, 温热苦涩的液体钻进喉咙的时候,他差点吐出来,但吐出来的一瞬间顾晏津摸到眼睛上的肿胀, 又马上咽了回去。
小张:“……”
要说顾晏津是多么爱美的人,好像也没有,录制这段时间小张经常能看到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节目组一直有跟组的化妆师, 但顾晏津化妆的次数也不多,有时候冷水洗个脸刷个牙、早霜都不涂就直接来录制,同行的女星们都惊呆了。
他是没早点被星探发掘去演戏,否则就凭他这张脸,即使是在80后众星云集的时代末尾里都有一争之地,更何况是现在的娱乐环境。圈内有句话叫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强捧遭天谴,这里的命其实就是天赋,演员的情感感知力表达能力是天分不错,但五官身材也是天赋,有演技的可能会被埋没,但颜值高的却很少,前者是需要时间和机会去验证的,但后者的天赋却很主观,一眼就能看到。
要不然这么多新生演员怎么进圈即整容呢?包装一下,只要长得过去演技再差都有机会,但长得歪瓜裂枣还想挣快钱的那就属于异想天开了。
在这个已经逐渐饱和的市场里,女明星的竞争力又尤为激烈,没办法,这里不缺美女,但尤其缺帅哥。
顾晏津和邵庭阳就是那两根稀缺的苗子。
不少经纪人和导演在见到顾晏津的第一面,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
可惜了,骨相生得这么好,五官周正漂亮,简直是天生的大荧幕料子,结果竟然是做幕后的,太可惜了。
不过这份可惜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在他们接触到顾晏津性格中真实的那一面后就烟消云散了,几乎没有例外。
……还好没挖去做演员,不然不知道要搞出多少烂摊子。
环境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慕强,但慕强的同时又会掺杂一丝嫉妒。如果顾晏津只是一个花瓶导演,或许这份可惜可能会更真切一些,但他偏偏干得这么好,性格又这么高傲冷酷,很难不让人嫉妒,又不禁想如果他当初去做演员该多好啊,可惜了。但如果顾晏津真的演员导演双栖、还都干出了成绩,那这份可惜就变得可憎了。
羡慕和厌恶这两种情绪总来不是只能二选一。
顾晏津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说来也怪,顾晏津长着这样一张脸到处招摇过市,不知道曾经在多少人的心里留下过波痕,然而他本人却无知无觉——
并非是过分谦虚到认为自己很普通,但也没好多少,顾晏津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但也就此为止了。
他大哥年轻时长得要比他俊美得多,闫漪梅曾经拿着照片回忆,说大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跟个粉娃娃一样,眼睛黑得像玻璃珠,胎发也毛绒绒的,睁眼后看见几个大人就笑,笑得人心都化了。顾远辰青年时期,每年在学校收到的情书可以用打来形容,因为送的太多了,根本处理不掉,只能攒在箱子里等收废品的大爷大妈从底下喊卖时称了带走。
顾远辰被众人众星捧月一样追逐时,顾晏津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等他读初中高中了,爸妈管得紧,和学校的各科老师教导主任都认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能了解到,再加上他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故而喜欢他的大多都只是暗恋,不敢做什么举动,生怕被喊家长。
如今他哥年过四十,发福后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但要不是凭着这张脸,他也不能娶到熊雪艳这样贤惠的老婆。熊雪艳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能在这样的家庭里忍让着过了这么多年,家务打扫照顾孩子一样不落,除了责任性格之外,大约还有一点曾经的爱吧。
顾晏津不太想变成他大哥那样,要用那样的形象在和邵庭阳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他有点难以接受。
但也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邵庭阳,所以他才不能接受。
后期节目录制速度快了许多,一个是留下来的选手变少了,另外一个是大家前前后后磨合了一个多月,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疏,熟络后很多事沟通起来也更方便、更有效率了。
但对于顾晏津来说,沟通更方便反而是更麻烦了,不管是出于真心请教、还是想蹭镜头蹭曝光度的原因,来找他指点的演员都越来越多,有些问题他还能耐下性子回答,但有些问题好像是来挑战人性的。
今天下午就有一个年纪蛮轻、已经入行两三年的学员满脸天真地问他该怎么提升演技。
顾晏津都被问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课题宽泛得毕业论文都写不完,不对,谁敢用这个当论文标题都得被老师一顿臭骂,问问他大学四年是不是都在翘课中度过的。
但这些演员、或者说艺人好像并不在意,不管顾晏津说什么,语气严厉还是和蔼,他们都能摆出一副认真期待且眼神亮晶晶的表情,仿佛自己在听三千五一节的大师辅导课。
顾晏津:“……”
因为他身体不太舒服,节目组体谅他这几段时间很辛苦,晚上原本定好的一个小reaction活动暂时延后了,下次录制的时间待定,导演组那边其实存了不少素材做突发情况的备用,少这一段两段并不碍事,说不定就直接取消了呢?
再加上晚上没有他的录制任务,顾晏津抱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早早地就回了酒店,结果拧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电脑落在了录制现场。
“……”
这段时间经常要看学员的视频作品,手机屏幕太小、而且也不方便圈画出重点,还是电脑更方便一些。
片场倒是也有备用的电脑,但因为是公用的很多人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搞得桌面文件乱七八糟的,再加上系统不一样用不习惯,顾晏津就把自己的带了过去。
本想着下班早还挺高兴,结果就把电脑给高兴丢了。
顾晏津给小张打电话,小张隔着手机叉腰瞪他,“走之前我说把电脑带走,您说等下还要用,不着急,让我先走回头您带上,怎么的这是,又带回片场了呗?”
小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和他说话都不说顾导了。
顾晏津自己心里虚,也没有敢批评她,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我忘记放哪儿了……”
“……”小张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顾导,“会议室A104,您在那儿收文件来着——前提是我走后您没拿着电脑在楼里绕来绕去地转圈。”
顾晏津应了一声赶紧挂电话,心里很唏嘘。
小张刚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个话不多很老练的女孩子,也很有眼力见,不该问的不该说的从来不碰,结果现在学得一口呛人的话,要不是她背后倚仗着邵庭阳这棵大树,顾晏津都要忌惮几分,这么跟老板没大没小早教训她一通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刚过六点,远处的天际线雾蒙蒙的,透着青蓝色的光,可惜看不到夕阳落山前最后的余晖。
顾晏津打了辆车回录制场地,他是下班了,但其他人的录制还没结束,他想着快去快回、也省得一路上地打招呼,就没有和统筹、场务说这件事,而是自己绕了过去取。
走到会议室门前,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我反对。”
是桌尧的声音。
他们还在会议室里吗?
顾晏津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反应过来后刚想走,然而桌尧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保团队分,接下来pk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少,团队高分个人低分有什么用呢?安蓝姐发挥得不是很好吗?可是她还是被淘汰了,就因为她戏份少、个人评分低才会被淘汰,维持现状我们是撑不到决赛的。”
顾晏津愣了愣。
桌尧说的他们下午刚讨论过,不过顾晏津的想法还是先保团队分,他们队的学员实力其实不差,但拎出去和其他组单独比较还是很难的,他不觉得这堆草台班子能走到最后,但综艺的结果并不是赢得第一名的人才是赢家,反而拧成一股绳用出色的演技和奇妙的化学反应让观众看到这个团队,后续不管留下还是淘汰,其实都已经是赢。
这些话他没有在摄像机下说出口。
金安蓝的淘汰确实是一场意外,因为机制和分数的问题导致有一个表现没有她出色但总评分略胜一筹的演员抢到了最后一个晋级位,金安蓝就只能遗憾淘汰。
但顾晏津相信,或许她淘汰的效果会比留下的效果要更好,老天爷可能会辜负努力的人,但观众不会。
这就跟押宝一样,观众们在这么一群混子里面沙海淘金,好不容易淘出来的金子就这么被淘汰了,情绪自然愤怒且高涨,线下只会带来更多话题度。
当时大家都认同他先保团队的方针,举手投票时都是全票通过,顾晏津完全没想到桌尧此时会提反对。
其实也很正常,从他的角度考虑是想积攒路人缘铺更长久的路,但播出效果这些在桌尧这里是很未知的,对于未知的东西有恐惧畏惧情绪很正常,他自身水平并不差,想走得更长远、想要更多的曝光并没有错。
“桌尧,你先别激动,后面不是还有一场复活赛吗?而且安蓝完全是意外,她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她的水平再加上我们手里的票数是完全能把她救起来的。”
“向文,那是最后一场复活赛,在这之前我们还要淘汰一轮呢,你说下一个会是谁?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可能是文乐也可能是杭笑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下一场pk你对上张小岩,到时候你被淘汰了,到时候要怎么办?”
“……”
会议室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
如果能不淘汰那当然最好,但如果要二选一,大多数内心的声音还是倾向于自己,这很正常。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在这之前大家还能维持和和美美团结奋斗的氛围,但只要有一个人心不齐,那后面只会暴露更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