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 第74章

顾晏津:“……”

他喊得那么大声,是头猪都该听见了。怎么长的两个耳朵跟摆设一样。

他嘀咕了两句,但也有些怵冷着脸的邵庭阳,左右看了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

邵庭阳抖了抖,像抖跳蚤一样抖开了。

“……你还生气啊。”顾晏津声音低了低,“有话好好说,你跑什么?吓死我了。”

“行。”

原以为邵庭阳还要争论一阵,熟料却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不散心了,回去吧。”

顾晏津抿了抿唇。

要说开了再说这话,那才是真的没事了,现在什么都不说直接闷头回去,才吓人。

邵庭阳不是个爱生气爱迁怒的性格,尤其对他,但一旦生气挂脸就格外严重,不是哄两句就能好的。顾晏津其实也有点委屈,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狼心狗肺的人,邵庭阳关心他、在意他,他知道,所以不是才提出那些后面的吗?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店里,现在还生气……

“你别生气了。”顾晏津拉着他不让走,“我刚才想了一下,都按你说的办,我不那个了,好吗?”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还往前走,顾晏津刚才就是压着脾气在哄他,这会儿一看也有点火了。

“有什么事你说啊,我现在不是同意了吗。还有怎么又提起上次吵架的事了,那之前咱们确实没关系了啊,是你非要管。行,你管就管吧,现在才几天,又撂挑子说不管了?只有你有脾气是吧?”

见他还是没说话,顾晏津点点头。

“怎么,和我沟通不了了是吧?行,行,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看看谁有理谁没理……”

他一边发怒一边拿出手机,还没点到电话簿,就被邵庭阳按了下去,顺带把嘴给捂上了。

“唔唔唔——”

“小点声。”邵庭阳不轻不重地按了他一下,微微无语,“你刚刚那么大声喊我名字,把人都引过来了……现在后面有人在拍。”

顾晏津刚刚还在挣扎,一下就不动了。

话音落下,邵庭阳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感觉到了一点微颤,片刻后,顾晏津转过脸、躲在他脖颈处。

他不想被别人拍到难看的、落魄的、生病的样子。

邵庭阳一时气,一时又无语,都这样了,刚才还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呢。

但看他这么害怕、心里又很心疼。

“让你乖一点,总是不听我的。”邵庭阳低声说着,迅速把自己脸上的口罩解了下来扣在他脸上,用身体挡住视线、揽着他的肩快速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顾晏津格外安静,一直低着头快速走路,任邵庭阳把他带去哪个方向。中间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片通往沙滩的密林其实有好几条小路,条条列列上下落差,刚才他们已经快走到沙滩边,地势略低,再加上他背对着身后,完全没发现那边的灌木丛后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年轻人。

大概是被他那几声“邵庭阳”吸引来的。

两人出来没带什么东西,只能就这样没有遮挡地走回去。等靠近了,其中有几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指着他们问:“哎,好像是邵庭阳?”

大概连粉丝都不是,只是认识脸的路人而已。

以往私人行程时遇见粉丝,不管怎样,邵庭阳还是会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说明之后再走。但今天他也懒得再顾虑那么多了,冷着一张脸带着顾晏津快步把看热闹的路人甩在身后。

回了停车位,跟着的人就少了。

好在停车位是私家的,只有在餐厅或者酒店消费才能免费停车,此外还有门岗亭,出入扫码缴费,他们的车窗又都是防偷窥的,这才省去了一大麻烦。

邵庭阳系上安全带,要给他系时,顾晏津一直低着头,看得他气消了不少,心又软了下来。

他刮了刮顾晏津的侧脸,心道:……小可怜。

要是听话点多好,这辈子都能栽他身上爬不起来。

“我帮你约下周三的医生。”

邵庭阳说着,又忍不住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看着他垂下的眼睑,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般地开口。

“不要抗拒我,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伤害你。”他说,“和身体本能、固有习惯做抗争很难,但你要对我多一点信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我妈我爸也是,不要总是想一个人扛。”

他话音落下许久,顾晏津才抬起眼。

邵庭阳亲了亲他的眼皮,系上安全带开车回家。

第59章

“目前来看, 很有可能会逐渐转向双相二型。”

诊疗室里,医生拿着刚填完的信息单,如此说。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医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邵庭阳还是觉得像被一柄锤子猛然敲击过似的、好半晌都难以回神。

更难以接受。

过了许久, 他才说:“不是焦虑或别的吗?”

“也有, 其实你之前提到的恐慌症, 就是属于焦虑的一种。焦虑症底下也有许多分支, 患者不仅有恐慌症、还患有社交焦虑障碍, 也就是社交恐惧症。害怕被给予负面评价,对社交环境和人物产生抗拒心理, 这是很典型的社交恐惧症的反应。像他描述的厌恶参加这种场合, 以及学生时代很少与同学老师来往, 并且大多数关系都难以维持,也不愿意去结实新的朋友,说明他对自己的社交能力并不自信, 恐惧被拒绝、被伤害,甚至严重到产生部分身体反应, 比如紧张出汗、恶心想吐、心率加快难以呼吸这种症状,都能确定这一点。”

“好像有一点……”邵庭阳从来没想过这些, “但很多人都有吧,会不会只是内向些?”

他还以为顾晏津是单纯的宅来着。

“内向和恐惧是有区别的,内向或许是不喜欢不擅长社交, 但社交恐惧会产生焦虑等等心理情绪反应。”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比如患者提到的工作压力大时会心律不齐、头晕等等情况,这也是一种焦虑症状, 只不过病人把它归结于工作压力大,但当它频频发生时,就不再是正常现象。”

邵庭阳点了点头,只是表情看着不太好,有些勉强,其实现在他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那这个转双相二型是什么意思呢?”他微微皱着眉询问,“我是有听说过双相的一些表现,但不知道还分什么一型二型,而且晏津他并没有那种典型的狂躁的反应,会不会只是单纯的抑郁……”

他身处的圈子里,大概是一个最广泛的精神病集群社团,压力大、难以面对外界庞大的负面评价,自然而然就诞生出了一大堆精神病,并且症状也各种各样奇形怪状。双相这个词直到近几年才逐渐被社会提起,邵庭阳自然也知道一些,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也从来没想去了解过,再往下就摸瞎了。

“其实双相在以前有个更为熟知的名字,叫做躁郁症,你们对双相躁狂期的印象可能就是来源于这个,认为躁是主要的。但实际上双相是躁狂和抑郁两种状态切换反复,又因情况不同分成了几种亚型,一型就是你所说的明显躁狂症状,情节严重到甚至是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和交流,在一型里抑郁反而不是必须的,可能会有,但不会影响诊断。”

“二型就恰恰相反,二型起码要有一次重性抑郁发作和至少一次轻躁狂发作。目前来看,患者之前的症状很有可能是重性抑郁发作、无法行动然后产生焦虑,引发恐慌症。我更倾向于在这两年的阶段内患者就已经有BD的倾向了,不过程度较轻,停留在环形心境障碍的区间,所以不那么明显。”

环形心境障碍主要表现在症状更轻,轻度抑郁和轻度躁狂交替出现,但情况又还没有严重到满足一二型的条件。但是按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了向二型发展的趋向。

“患者自毕业起就一直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并且长时间从事高压力、但父母低评价的工作环境,低食欲、低精力、睡眠障碍,体重减轻食欲减少,包括之前的恐慌症发作的情况,恐惧死亡、认为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这都可能是重性抑郁的表现。当然,不能仅凭重性抑郁就判断是双相……”

双相一型很好判断,但二型更为隐蔽,很容易被误解成简单的抑郁症,最关键的就是是否有躁狂情绪状态的出现。处于躁狂期时,情绪和抑郁期区别很大,这个阶段病人总是异常兴奋、充满活力,甚至可能盲目乐观,大脑好像压缩时间飞速运转一样,睡眠减少、工作或者学习活动增多,甚至充满热情,制造出一种高效、高创造力的局面。但大脑的高活跃也导致情绪不稳定、易怒,或者是注意力分散,行为冲动,自我评价过高。

正常情绪是有正向期和负向期的,但双相的情绪变化起伏更加热烈,好像踩在极与极的两端。不管是躁狂还是抑郁,极端化都有可能造成对自己活着是他人的损害。

医生顿了顿,斟酌片刻后才道:“邵先生,你和患者朝夕相处,应该能感受的出来。”

邵庭阳陷入了沉默。

医生话刚过一半,他就明白了。

难怪顾晏津工作和休息时完全是两种状态,他之前还费解过,不满于对方的敷衍和区别对待。但那种高强度的燃烧,本来就不应该是正常人该有的。

他用这火焰去交换,交换灼热到手掌时的阵痛,换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又在另一个时期失去。

就像势单力薄的时候在荒漠种植绿树,情绪、灵感、体能、理智所有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进去,最后又透过砂砾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副躯壳。

但他无法停下脚步。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舍弃的生存技能。

邵庭阳心情很沉重,医生也没有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整理着电脑上的病历。

半晌后,他抬起头。

“现阶段,应该可以吃药控制吧?”他询问,“我听说现在大部分精神类药物都有成瘾性,长期吃再减量的时候会不会反弹?可以治愈吗?出现这种情况是自我内心或者外界压力的问题,还是别的?”

他问了一箩筐的问题。

“心理疾病往往是方方面面的,有可能会出现并集的情况,就像他的焦虑症和抑郁症可能是转向双相的原因之一,但外界的压力也会造成大脑某部分组织的病变。”他宽慰道,“有时候病人做出难以理解的举动,可能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身体或者大脑的神经递质、内分泌、又可能是神经系统发生了变化,二型只要护理治疗得当,还是可以转好的,起码可以达到临床治愈。”

临床治愈……

所谓的临床治愈,就是症状得到了有效控制,能够维持正常的社会功能了。

换句话说,抛开医学定义,是很难根治了。

人脑是极其精密的器官,不像是感冒发烧可以对症下药,精神类疾病的研究犹如在浩瀚星海里寻找遗失坐标的卫星群,或许将来有新药、有新的技术辅助治疗,但在眼下、在这个大多数人都还难以理解的社会环境中,都是一场空谈罢了。

医生安慰道:“临床治愈听起来似乎离正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护理治疗得当的话,一部分双相患者是可以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状态而不复发。现代医学没有世俗意义上真正可以根治的疾病,就像感冒,看起来很寻常,但寒暑交替、季节变换或者是贪多吃凉的时候,不也会感冒吗?”

邵庭阳闻言,心中的迷茫和焦虑似乎也随着他的话减轻了一些。

“是这样吗?”他求证,“积极护理治疗的话就像感冒一样,治疗过后病好了,那就好了?”

“精神疾病的治疗肯定比得个感冒痛苦多了,这两者的份量也不同。”医生说,“但起码他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用轻松的心态去面对未来。”

正常的生活……

邵庭阳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

邵庭阳又在接诊室里和医生聊了一会儿,等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顾晏津半躺在座椅上争无聊地打游戏,邵庭阳一走近,就听到了‘要不起!’、‘快点吧等得花都谢了’的背景音。

扔完最后的炸弹,顾晏津把手机收回口袋、坐了起来。

“聊完了?”

他抬起头,看不见眼睛,只看得到露出的鼻梁。

今天出门,顾晏津那叫一个全副武装,还故意穿得很臃肿,走在路上邵庭阳看他的背影都要认不出来了。这会儿被暖气一烘,有些热,外套什么的虽然脱掉了,但帽子口罩还是戴着的。

刚才进去会诊时,他也不肯脱下口罩,最后医生和他商量了好一阵,才终于妥协。没办法,望闻问切么,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影响医生判断的。

等一出去,又把墨镜什么的戴上了。

邵庭阳把他的墨镜往下按了按,好看得到他那双眼,然后嗯了一声。

他在身旁坐下,两人靠在一起。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晏津摇了摇头,神色淡然。

“猜得到。”

很久没去心理科复诊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就像手上长了倒刺,或许一开始没有注意,但总要做事、洗脸吃饭写作业的,于是就这样发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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