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声音苦涩的范有明,不仅天资愚钝一些,范愚甚至从没在他身上瞧见过努力二字。
科举残酷,功名又岂是口中说说就能轻易拿到的。
与其这样一边说要考科举,一边在那消磨光阴,还不如索性同范有成一般早早放弃,也活得蛮自在。
才刚想到范有成,少年因为变声而有些粗哑难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未来状元郎下回打算何时下场?”
这人还在坚持喊范愚“未来状元郎”。
还没回答,范愚的余光扫到了表情瞬间惊恐的祝赫。
愣了愣神,范愚想,他猜到了祝赫在惊恐些什么——祝赫和范有成的年纪没相差多少,范有成的声音乍然变难听了,向来注重自己形象的友人这会儿定然是在担忧自己的声音。
想象了一下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一开口却是此时范有成的嗓音,范愚险些笑出来声。
连忙假咳了一声,范愚左手空握成拳,抬到嘴边来掩饰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
压下笑意,范愚回答道:“得过两年才能考院试,祝兄应当与我一道考。”
想到不管多久他们以后考,往后都不在同一个课室里头学,再不是同窗,范有成哼了一声,又问道:“等转去了经学馆念书,你们三人可要搬去别的屋睡?”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彼此都不清楚问题的答案,只能回答道:“先生并未提及,想来应当是不用换地方的。”
范有成的问题都得到了解答,明明对这回的答案还算满意,面上却特意做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模样,然后把自己塞进了被窝中,用身体行动来宣告这次谈话的终止。
既然往后依然睡在同一间屋里,那不舍的情绪似乎也就不是很必要了,范有成想着,佯装出了已经睡熟的模样。
次日一早,范愚照例早起想锻炼一番,却没想到往常嗜睡些的祝赫也跟着起身,还特意轻声喊醒了范有宁。
放轻脚步走到门外,祝赫才出声道:“阿愚今日便不锻炼了罢。头一日转到经学馆念书,你我三人都不甚熟悉,不如早些去课室。”
虽然因为想到要一整日对着堂叔的脸而心情不大好,祝赫还是这般提议道。
事实证明早些起是有用的。
范愚往常锻炼时候,只在几人夜里休息的屋前活动,从没绕到过经学馆那侧。
这回三人都提前去用饭,才发现经学馆年长些的学生们都已经在了。
祝振正站在门口,瞧见三人并肩走过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昨日忘了同你们说,经学馆每日的早课都要比蒙学馆再早半个时辰。”
原本想早些到课室的念头泡了汤,好在误打误撞,恰好赶上了经学馆的早课。
范愚这才意识到,单独指点文章时候还算和蔼的先生,事实上如祝赫所说,严厉得很。
经学馆的规矩要比蒙学馆多上不少,课业也更重,但好处就是严师出高徒。
连进了经学馆就习惯性想继续混日子的范有宁,也在鞭策之下奋发向上了,次年二月,虽没中案首,却也得了个县试次名。
至于范愚,既然已经把小三元设成了这两年里的目标,自然越发努力。
经学馆里头,除却范愚和祝赫,也还是有一两个学生过了府试的。
同时有先生的教导,有系统的助力,还能够和同窗交流讨论,范愚的学习进度飞快。
到范有宁考完县试回来时,系统给范愚的打分已经从三项都在60上下,再度提升到了八开头。
就是不知道等考完院试之后作品库的打分还会不会再降低。
但学习进度的推进还是有代价的。
在经学馆念书的两年时间里,范愚成了悬济堂的常客,断断续续地抓药调理身体,偶尔着凉生病也是到医馆走一遭。
虽说宋临依然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回回都要等把脉之后才能叫出来范愚的名字,但叶质安却已经和范愚建立起来了友谊。
只不过是萦绕着清苦药香的友谊。
范愚沉迷于学业之中,哪怕有祝赫的监督,也时常乱来。
手中只要有本书在就会把医嘱抛之脑后,仗着有系统在,还时不时熬个夜,躺在床上读系统书库里头的书。
到后来,白日里显露出来的困顿模样比嗜睡的祝赫还甚。
于是祝赫总是在惊讶范愚所知越来越广的同时,对他渐深的黑眼圈表示疑惑:“阿愚你明明每晚都睡得充足,怎的瞧上去比我还困些?”
纵然宋临是世间难得的神医,但在要考虑用药价格的同时,还撞上个范愚这般不听话的病人,也实在没什么办法。
宋临记不住病人的模样,但向来为病人着想,叶质安便不同了,向来最看不惯不遵医嘱胡乱糟蹋身体之人,遇上范愚的结果,便是他挥笔写就的药方味道逐年古怪起来。
锻炼了两年,范愚也没能练就一身对着药碗面不改色的本事,反倒每月必定要去一趟蜜饯铺子。
按理怎么说也该习惯了,可惜随着范愚次数越来越多的折腾,叶质安开发出的全新味道也在不停增长进化。
两人熟悉起来后,范愚为此还不止一次当着叶质安的面建议他转行去做个厨子算了。
“叶兄若是去开个酒楼,愚必定捧场。”
叶质安回回都是一笑了之,直到有次被宋临听见,向来儒雅的人发出来一声嗤笑:“质安的手艺,可还是算了吧。他若开了酒楼,我将悬济堂给挪到酒楼边上,怕是都来不及救治用了饭的客人。”
这还是宋临头一回以嘲讽的语气说话,反倒勾起来了范愚的好奇心。
毕竟要让宋临都来不及救治,这手艺似乎不是寻常人等能够达到的。
“十二郎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趁我得空,让质安下碗面来尝尝?”宋临话里的期待倒是让范愚压下了好奇心。
听上去,叶质安怕不是给他师傅煮过面,才教宋临这么温和的人都是这般反应。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宋临就索性定下来定下来每年到范氏义诊一回,把先前的心血来潮选的地方变成了习惯。
又到了义诊之日,范愚因为习惯直接去悬济堂,就没再去宗祠前边凑热闹。
午间休憩之时,范愚正在院里树荫底下念书,就听见了院门被人叩响的声音。
取下门闩,门才开到一半,门缝里头就被递进来了一包装好的药。
“阿愚快收好,这回的药就不必你自己来悬济堂一趟了,趁着义诊,我直接替你带来了。”
声音兴高采烈,范愚接过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两年下来,他对叶质安已经很熟悉。
平日里稳重得仿若成人的少年郎,只有在折腾出新口味的药时才会这么兴奋。
而第一个尝试的总是范愚。
院门完全打开,叶质安挂着笑的俊俏面庞出现在了范愚眼前,让他努力克制才没失礼地直接用力把门阖上。
“眼下的青色又深了,不错,不枉我研究出来新口味就直接给你送来。”范愚打开门后,叶质安就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脸上,“阿愚你果真又不遵医嘱,没好生休息。”
第32章
从门缝里瞧见药的瞬间, 范愚就猜到了估计是新口味,等听完叶质安的话,脸已经又皱成了一团。
不过别看他此时拿嫌弃的眼神看着药, 不得不说,宋临的医术确实高明。
这也是范愚回回忍着奇怪口味,靠着蜜饯也坚持把药喝完的原因。
头一次在义诊遇到这师徒二人,范愚还比同龄人矮上不少,整个人瘦瘦小小, 面色也泛黄,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长期吃不饱饭给饿的。
断断续续调理了这么久, 虽然因为他自己沉迷学业的缘故, 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 但身高也已经逐渐赶上了同龄人。
还是瘦,却不像小时候那样让人担心会不会被风吹倒了。
至于对范愚来说向来难捱的江南的冬天, 这两年已经好过不少, 一如既往地畏寒,但捧个手炉、披个厚些的外衣也已经足够。
随着身体逐渐健康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深入骨髓的寒意了。
但也正是因为明显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的变化, 范愚才会逐渐变得放肆, 甚至开始时不时悄悄熬个夜。
只不过他以为的悄悄, 早就被黑眼圈出卖个一干二净。
没有想到叶质安会直接送药上门,前一天夜里范愚又比往常晚睡了半个时辰, 就为了把正在读的书一次性看完。
当时确实看得尽兴了,结果就是今儿被叶质安逮了个正着。
看着面前友人的不满神情,范愚悄悄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又被抓包一回,他或许该祈祷叶质安研究新口味的思路停滞么, 否则下回的味道怕是更诡异。
好在如今只是偶尔喝个几剂,得空了才走一遭悬济堂去抓药,蜜饯的消耗速度终于降下来。
两年都过去了,这位叶小郎君对于奇怪口味的研究热情却一点都没降,几乎可以说是每月稳定出新了。
为此,范愚还不止一次在心底感慨过,要是蜜饯的口味也能够随着药的变化而升级该多好。
从叶质安手里接过药,范愚估摸着休息的时间还有些剩余,于是把人引进了院子里。
叶质安比范愚年长三岁,今年已经十四,正是开始飞速长高的年纪。
哪怕范愚的个头已经追上了同龄人,和叶质安之间的身高差距反而更变大了一些。
刚踏进院门,叶质安用发带束在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动,带起来一阵浅浅的药香,恰好送到范愚跟前。
要说这两年药喝下来,范愚最大的遗憾是什么,便是他分明已经快成了个药罐子,依然没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这股好闻的味道。
就仿佛是宋临师徒二人的专属特权一般。
“院试近了罢,阿愚打算这回下场么?”叶质安难得表现出对于科举的关心,往常都该只关注医书才对。
见到范愚点头,少年说出了来意:“洛州府的院试应当是在平昌县考,正好我过些日子要去一趟首县收些药材,到时与你们一道去。”
范愚自然答应下来,就是对这人要进的药材产生了一丝担忧。
怕不是那些调味用的。
族学课间休息的时间并没有多少,而叶质安自己也是趁着义诊的空当来走这一趟,说完事情就打算离开,走前还补充了一句:“有我跟着,考完院试你若是再昏倒,起码不会栽到地上。”
这是还记得两年前在县试考场外头捡到范愚的场景。
这会儿提起来,也是在提醒范愚,一直到院试考试结束,都不要再对自己身体不管不顾,免得再因为着凉或是劳累昏上一次。
送走叶质安,范愚默默在心底算了算离院试还有多久。
学政主管一省,对各府是分期亲临考场来主持,也就导致各府的院试时间并不完全一致。
院试多数在六七月份进行,报名流程则与县试府试几乎一致,而今已经五月中旬,离着童试的最后一关确实没剩下多少时间。
才刚想着,族学的院门又一次被敲响。
正巧,候在门口的汉子便是来知会众人考期的,同样是提前月余公布报名的消息,今年的院试定在了六月二十。
传信的汉子才刚开口,原本在屋里饮着茶水的祝振就注意到了。
等范愚同人道完谢再回到课室,祝振已经端坐在台上,宣布了院试将近的消息。
经学馆里头,初得功名的学子还是有的,除却成绩出色的范愚和祝赫二人,课室里头还坐着两名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