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回去给小玲和裴宁看看。”文侪自言自语。
戚檐没听清他说啥,只是看着他,神情复杂。
文侪问他:“你那什么鬼表情。”
戚檐笑了笑,扬起下巴说:“好漂亮,我都嫉妒坏了。”
“……”
文侪将那霉味极重的纸箱踮脚推回角落,就好像那玩意本来就该一辈子待在潮湿地儿一样。
他刚才没想太多,把指头都给裹了上,谁料里头撕得血淋淋的倒刺这会儿开始隐隐泛痛,红蚁趴上头啃啮似的。
文侪叹了口气,到底没把绷带揭开。
他将眼前的一堆空纸箱都清理到了一边,瞧见了个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塑料储物盒。
塑料盖很快便被他掀了开,只见里头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多是成双成对的,比如一对编织手链、一对同样式不同大小的搪瓷杯……
他从那些东西中摸出了个相框,那照片是彩色的,只不过两个人的模样都模糊了。模糊的范围很有意思,恰是在两人的头部。两大团黑糊糊的墨迹,从上往下延申到腰处,连那二人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情侣么?”
文侪将那些看上去尤为甜蜜的小玩意儿一对对地摆了出来。那些东西的色彩多数鲜艳明亮,在这灰暗的屋子里格格不入得像是当年发现的第一只黑天鹅。
可他再往下翻,压箱底的东西却是灰扑扑的一大片,被压实的尘灰也随着他的动作被抖了出来。他不禁又往身旁那些亮色情侣物品瞅了俩眼,拧起了眉头。
又是相框。
箱子的最底下摆着个大相框,相框很沉,里边装的是一张正装黑白像。
“遗像?”
他把相框翻过来,这回那照片上的人像倒是尤其清晰。
——他、文侪,一张年轻但没朝气的脸就印在上头。
“靠。”文侪骂了一嘴,却听得身侧传来戚檐兴奋的笑声。
“唉!这照片我见过,当初你死的时候,他们往你墓上挂的就是这副,虽然穿的是西装,但听说是用你穿校服的证件照修的。啊,不过脸蛋似乎还更稚气一些……”
戚檐手里忙着他的事,虽然还在说,但并没再把脑袋凑过来。
“说的好像我没见过你的似的。”文侪淡淡应话,只还将那些没什么信息量的东西都拿出箱去。到最后,箱里只剩了一本封皮发皱的日记薄。
他翻开第一页,好巧不巧,又是他自个儿的大名“文侪”。
日记很空,正文像是都被人刻意擦了去,只剩下最顶头的日期与天气。其中有几页被折了角——
2002.4.1 晴
2003.5.1 晴
2004.9.3 阴
2006.10.4 多云
2008.8.15 阴
2008.8.29 阴
那几行数字像是无底洞,文侪愈是看,愈是觉得自个好似要被那玩意吸进去似的,看得他头晕眼花,就连心口也痛得厉害。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好些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像在呼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反反覆覆,无休无止地呼唤着他。
文侪、文侪、文侪……
“砰铛——”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相撞的巨响,俩人面面相觑,却皆心知肚明那声音必是从停尸间里传出来的。
这走廊很长,对面却仅有停尸间一个房间,猜都猜得到那停尸间大得离谱,足够容纳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文侪屏住呼吸,只把储物室的门开了一个角,对面那黑黢黢的藏尸间里却不再传来声响,就连顶上的萤光牌也倏地变作了如常的停尸间。
可一女人的呼唤又自头顶传来:“唉,这地下室的锁怎么开了?喂!有人在下边吗?”
听着女人下楼梯的声音,文侪分明清楚这会儿理当出声提醒她要当心的,可经年在讨债的混混身边苟且求生,他最懂默不作声的好处。
但叫他有些讶异的是,那阳光明朗的模范生戚檐竟也随他一道倚住了墙,啪嗒关了灯,紧闭了唇。
他看向戚檐,那戚檐却是冲他一笑,低声说:“太好了,你若是要叫唤,我还打算堵住你的嘴呢!”
“我们是来代理死亡的,又不是来当救世主的。”文侪垂眸,没看向戚檐那张高兴的脸。
戚檐说:“是吧,什么狗屁的模范生,咱俩都是败类。”
文侪不能反驳。
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他们隔着门都能清晰听见她的呼吸声。二人预料的尖叫并未到来,门缝中却忽地扒进一只手:
“嗳这儿好暗,有人在这儿么?”
待确定那女人声色与常人无异,文侪这才缓缓应道:“我俩在呢!”
“吓死个人!”那女人被吓得退后一步,说,“您一个医生带个患者,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快快,快些走了!”
那女人将门推开得更大,他二人藉着照入屋中的走廊光,这才瞧清了那陌生女人的模样。波浪卷配烈焰红唇,大约三十出头,当真算得上个明艳美人。
她神色中带了丝飞扬不拘,只朝文侪伸出了手,说:“文大夫您好,我是新来的主治医师,陆琴。”
文侪礼貌地握住她的手,正屈腰给她赔笑脸,戚檐却猝不及防地被那女人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她冲戚檐用口型比了五字。
戚檐读懂了,她说:
“去死吧,怪物——”
第9章
攻击性还真强。
戚檐不以为意,只朝陆琴咧个大嘴笑。
文侪清了清嗓子,旋即一顿天花乱坠地吹自个儿深更半夜来这储物室干脏活有多辛苦,还不忘强调那戚檐又是如何没脸没皮死活要黏着他,唬得陆琴一愣一愣的。
好在那陆琴本就没有久留的念头,一张厉害的嘴加上精神病患一张无辜的脸,他们尤其顺利地把那尊大佛请出了储物间。
陆琴离开后,他们这俩小贼也就拍拍一手的灰,锁了门,脚上安了飞轮似的跑了。
***
现在已是第三日淩晨4:30,地下储物室探过了,依他二人计画,接下来得去一楼的诊疗室瞧瞧。
诊疗室说白了就是个缩小几倍的三号病房,只是里边杂物将朝向后院的窗子挡了大半,又因窗外生了丛爬山虎,叫这诊疗室在白天也昏昏暗暗。
长势野蛮的爬山虎还自那没阖紧的老窗偷爬入屋,搭在那些个垒到天花板上头的废旧电器上头,人手一般晃来晃去,像是打招呼。
窄小的缝隙间散入的细碎光斑半数落在诊疗室里头的办公桌上,叫人能清晰地瞧见满屋灰尘翻飞。
文侪说:“办公室抽屉塞满了,后来这医院里头有了什么新的数据都胡乱往这诊疗室里头塞。”
“那敢情好。你翻翻这儿有没有陆琴的数据,她刚才对我态度很怪。”戚檐已经埋头翻起东西了,只还回头瞧了文侪一眼。
文侪嗯了声,把那沓白花花的复印纸铺地上翻。果不其然,陆琴那张崭新的职员简介也在这儿。
【姓名:陆琴
性别:女
……
专攻领域:人格分裂障碍治疗
入职时间:2007年2月8日】
文侪正全神贯注地读着,忽见适才翻东西翻个没完的戚檐直起身子来,便看了过去。
戚檐问他:“这屋子是用来干嘛的?没有什么需要于人体内进行的治疗活动吧?”
文侪漫不经心地把头点了,说:“简单来说就是言语治疗,最多也不过吃药或是进行外部刺激,手术注射之类都在手术室与病房进行。”
“是吗?可是这些器械上头都是血。”戚檐笑说,迳自把那些个沾血的东西伸到文侪面前给他瞧。
戚檐笑得实在人畜无害,文侪深吸了口气,攥住了自个儿那蠢蠢欲动的手。
“咚咚咚——”
二人的身子均是一僵,两双瞳子骨碌转向了那被敲响的门。
屋外传来了护士小玲有些尖的声音:“文医生,您在里头吗?该开例会了!”
文侪松了口气,语气颇为轻快:“成嘞!我这就过去。”
他应声完又转过脸来,压着声对戚檐说:“自个儿翻着罢,记着把门锁了,老子先开会去。”
***
办公室里共有四张办公桌,分别属于主治医师裴宁、文侪与荣惠——那荣惠平日里都呆在四号病房陪护病人,寻常见不着。
今儿总算见上了一面。
只是这办公室里原先还空着张桌的,这会儿已经被陆琴的杂物给填满了。
他进来的时候裴宁不知在和陆琴争论什么,他只听着了陆琴讥讽的最后一句:“……就凭那不要脸的小偷?”
也不知这些话有什么好瞒着他的,总之那二人见他推门进来皆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唉文大夫,快些坐!”陆琴替他拉开椅子,全然不似一个新入职的,倒更像是个照顾后生的老前辈。
倒是裴宁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昨日还温声细语地哄着他,眼下却板着张脸,瞧他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冰块似的。
真吓人。
文侪没想招惹他,只从容地把自个儿那旋转椅的黄芯儿塞了回去,随即一屁股坐下。
“咱们今儿开会主要聊些什么?”文侪先发制人。
“关于人格分裂患者的诊疗方法。”
陆琴扬起唇角,笑了。文侪总有错觉,那陆琴的目光似乎时常停在他身上,就连面上明媚的笑都显得刻意且意味深长。
她笑吟吟地开口说:“小玲本来同我说想办什么欢迎会的,但我觉着没必要,咱们就麻利些先解决要紧事,比如,如何快速治疗戚檐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