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会真的是同性恋吧……”戚檐想着。
只是,戚檐到现在还没能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以什么个身份存在于此,更不可能将搜查的重心偏到自个儿身上。毕竟这是赵衡自己的阴梦,从一开始主人公就那么一个,叫他和文侪二人共同办委托本就有问题。
“薛无平那傻X……”
他已有些焦躁,仔细一想又觉得没理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瞎磨蹭,于是斩钉截铁问:“裴大夫,你同文大夫是什么关系?是恋人吗?”
霎时间,裴宁的面色变得惨白发灰,一双发颤的手紧攥住自个白大褂的一角。他忽然站起身来,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嘀嘀咕咕,口中含糊。
他的话音断断续续,词句支离破碎。
“什么啊——他——不是说——更——的人——你吗——”
“裴医生?”戚檐盯着他晃来晃去的瞳子,平静道,“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麻烦说大声些。”
“你!都说了是你!”
那本来性子温温柔柔的医生突然大喊一声,将戚檐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戚檐再问,裴宁已擦去眼尾泪,慌忙跑走了。
“……”
他什么鬼?
戚檐摸不着头绪,于是又艰难动了动指头,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委托单。
***
文侪浑身都如火炽一般灼灼烧着,可他还是强撑起身。眼前模模糊糊好似被强光照射过,白了一片。
“醒了?”身侧女人的声音冷峻异常,“赵升又被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谁、谁被抓了?”文侪哑着声问。
“被打傻了?当然是你老子!!啧……对了,你妈刚打电话过来,我接了,大意是求你救救你爸。啊,他妈的,听不懂人话,只管老公不管孩子了么?!”
那陆琴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你那些钱,我给你塞回床下了,你一会儿数数,别来日丢了倒跑来怪我。”
房门又被推开来,是小玲,体贴又很会照顾人的小玲。
可他在瞧见小玲的那一刻,心却是蓦地沉了下去。他不禁皱起眉来想——“我”究竟是在等谁呢?
“文大夫哟,您终于醒了!”小玲哭丧着个脸来给他挂水,“方才裴大夫还在这儿的,戚檐患者先醒了,他说去看看,现在还没回来!真是的,也不知道多关心关心同事!”
“……医德是本嘛,这没啥好说。”文侪浑身疼得发紧,连脑袋都动不得,“我这身上没有哪儿的骨头折了吧?”
“您就乐着吧!”小玲说,“流血的地儿没有创口特别大的,外头大夫过来看了,说不需要缝针。您这几日吃得清淡些便成……不过您身上的小创口和淤青好多,得痛个几日……倘使您够能忍,正常生活受不到多大影响!”
文侪点点头,说行,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想想事儿。
只等那二人把门给他带上,他登时便掀被下床去。痛是真痛,哪里都痛,他死命咬住声,伸手从桌上自个儿的白大褂里边掏出昨日那张破纸。
【赵升——赌博、家暴。】
手指乌青一片,连握笔都疼得不行,他不理,又在他妈那儿补了四个字——更爱赵升。
文侪把纸翻了个面,瞧着那一行摘录下来的谜题——【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他想,不停地想,在思索途中,竟遽然通了。
那题以“我”作为放火与受难的经历者,用山上山下点明地点的变换,乍一看像是因果论,可“我”分明无法同时身处两地。
因而那“山上山下”所指并非具体地点,而是对“我”的限定与区分。
今人普遍认为人生并非原地匍匐,而是向上走,向上爬,如同登高。如若该处也在借登山隐喻人生,那便与斯芬克斯曾借人腿条数来阐述人从婴儿至拄拐老人的一生有相似之处。
可奇怪的是,把山上的“我”当作老去的“我”,把山下的“我”当作年轻的“我”,将会出现一个因果悖论——即老去的“我”,影响了年轻的“我”。
未来影响了现在。
“不对,”文侪喃喃自语,“山上放火者同山下受难者不能是同一个‘我’。”
可究竟有什么东西能皆以“我”共称呢?
文侪愣愣看向外头灰暗的天色与唰啦的大雨,在俯首瞧见地上两相交融的泥巴时,指尖颤了颤。
他咬住后槽牙强压兴奋,他明白了,都明白了。
“哈,是“父子一体”啊!”
在古时宗法制下,“父子一体”观念将父子二人视作同一人,由此衍生出父子一人犯罪,二人同罚的判案标准。
若将这一观念应用于眼前这道谜题之中,则父子皆可称作“我”。再以登山位置进行年岁阅历区分,那么山上者应为父,山脚者当为子。
父子同体,父债子当偿,烧死山下子的火便是山上父欠下的滔天债务。
文侪抖着手,在纸上默下谜题,写了个解便开始作答。
【壹、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解:赵升因赌博负债,锒铛入狱,大笔债务成为其子赵衡巨大负担。】
文侪写的时候又倏然想到昨夜赵升揍人时嘴里嚷着的那句“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只摇着头,觉得悲哀。
手疼得他咬起牙来,最后一笔堪堪落下,那纸上便漫出一丝丝红墨,很快凑作一个红圈。
“哈……”文侪仰着脑袋,“爽了。”
青紫的指尖一颤,他那支粗头铅笔旋即脱手滚到了地上。
笔在地上滚啊滚,最后滚到了一人脚边。
那秃头男人把笔拾起来,喂到怀中娃娃的嘴里,嘻嘻笑起来,说:
“丽丽吃!丽丽吃——!”
第13章
文侪淡定将瞳子挪开,高声叫起来:“小玲——病患拿到笔了!快来管管!”
***
休息至午时,文侪也就强撑着披上白大褂,像个没事人似的去找戚檐。
他摆手,却见袖底红了一大块儿:“啧,我这是从哪儿沾了这么大片血上去?”
戚檐的外伤比他轻些,只是昨儿差点被掐死。他不知那人现在如何,听说有裴宁一直看顾着。裴宁细心,戚檐应该过得不错。
不出所料,他绕过正午烈日照进来的阳光推开病房门之际,那戚檐正坐在床上拿着个红本子写写画画。
他把本子拿得很近,显然是不叫裴宁看。
裴宁笑着问他:“那能给谁看呢?”
“给文大夫!”
戚檐扭头看向那方进来的文侪,笑意在面上水波似的漾开,裴宁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变得复杂不堪。
我靠,不带这样拉仇恨的。
文侪想着,两手插兜,面上还是很冷。
裴宁表情很快便放松下来,他拍了文侪的肩,笑道:“好吧,阿侪,那这儿就交给你啦?”
文侪点头,说:“嗯,你去忙吧。”
人刚走,他便大喇喇地往戚檐的床上坐下,那模样像是想躺下来:“写啥呢?”
“解谜。”
“唉,文侪——”戚檐突然直起身来,不自觉盯着文侪那淤青的手指瞧,又转了转眼珠,将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把第一谜解了吧?我这委托书上多了个红圈。”
文侪并不直面回答,只是面上挂的笑颇走心。
戚檐瞧着了也就把夸赞的话语吞了,说:“你脑袋里不是常多出点记忆么?可有关于那院长的么?”
“你把谁的脑袋当百宝箱使呢?岂是你想要啥都能有的。”文侪撇了撇嘴。
“他最近都不在医院吧?我昨儿在那地下储藏室翻到了些有关院长的东西,总觉得他这人不一般。这病院奇奇怪怪,当家作主的却连个面都见不着。”
“院长吗?他宿舍在我对门,昨晚我被我爹揍,门没关,我瞧见有人回房来着。”
“我怎么听说他到外头出差去了……罢了,那咱们别去他宿舍了,夜里找找法子进他办公室瞧瞧,我前几日去看,见那上边还挂了两道锁呢。”
“成,快些干,已经第四天了,一停下来我就心焦。”文侪倒在他床上伸了个懒腰。
***
“唉唉唉,你们昨儿听到那警车响没?吓死个人!”
正是下午茶时间,文侪实在是乏得不行了,化成摊水似的趴在桌上休息,可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却是不讲道理地往他耳朵里钻。更要命的是小玲又尖又大的嗓门,旁人每说一句,小玲便要唱戏似的喊一嗓子:
“哎呦!莫要再说这事了,自个吓自个做什么?咱们也没做亏心事呀!”
不知怎地,文侪脑子里浆糊似的,却又给灌进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这记忆指的是——昨儿有个病人跳楼死了的事情。因此现在听到他们讨论,也并不怎么讶异。
裴宁叹一口气,说:“咱们院里的病人们情绪多数起伏较大,生死就是一念之差。外科内科,伤患病情真严重起来,人没救回来也没办法,只能说他们尽力了。我们精神科也是一样,我们把那些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病患留到今天,也只能说是尽力了。万不能轻易说他们的死是因为咱们做了亏心事,咱们同他们本就无冤无仇,鬼自然不能来敲咱们的门。”
小武并不理会裴宁那些大道理,只歪了歪嘴。他一这么做,那张本来就薄的嘴唇便瘪下去,显露出鄙夷的神色,他接着小玲适才的抱怨说道:
“死人了还不让说,这月都第几个啦?顶楼那门我每晚可都好好检查过的,昨夜我睡前还仔细瞧过,一如如常,锁得严实。除了院长,谁有钥匙?可不就是闹鬼了嘛!”
小玲显然有些怕了,她搓了搓自个工服的一角,分明合紧了窗子却仍旧觉得外头凉风挟带着雨丝扑进屋来。偏这时,那小武一边喊着热,一边把那吱呀呀响的电风搧开了。
小玲骂了他一句,却没叫那还在洋洋自得的男护士明白,反倒是裴宁默默将风扇给关了,说:“阿侪身上还有伤,受不得这般冷风吹的。”
耳边声音嘈杂,文侪迷迷糊糊将眼皮掀开条缝,小武恰骂了一句:“妈的!咱这病院精神科整得像个死刑场似的,成日闹鬼!”
“要不你去镇上医院妇产科待一阵子?”不紧不慢啜了口热茶的陆琴给了他一个建议。
文侪懒洋洋地枕着自个的手臂睁眼,这才发现自己用红笔在纸上写了好些“死”字,密密麻麻的,叫人看过去头晕眼花。
啧,乖祖宗,您这是又想杀谁了?
文侪叹一口气,一旁摆着的茶上热气全被他给吹走了。
***
恰是夜里十一点,戚檐在他那本红皮册上端端正正写下——
【第四夜,11:00同文侪探寻进入院长办公室的方法。】
自他二人到病院以来,院长办公室从未开过门,也无人见过院长。文侪藉着值班的机会,仔细翻了抽屉,找出来一大串钥匙,只是哪扇门的钥匙都有,唯独不见院长办公室的。
这事不新鲜,哪位上司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由手底下的一群小卒来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