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45章

那男人是戚檐?

戚檐死了?

又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文侪的灵魂难抑地在那只狐狸的躯身中痛苦地嘶喊起来。恰这时,万物皆凝滞终止,一股暖潮忽地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起来,他好似溺于深海,能感受到的惟有痛苦。

湿咸的海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口鼻,他呼吸不能,亦挣扎不得,溺于其中,好若生命体征即将消失殆尽的活死人。

他于血腥味与窒息感当中费力扑腾,将要放弃之际,眼一眨却又回到了30分钟前。

时间初次回溯,他在片刻愣神之后,猛然举起剪子刺入腿肉当中,有如割纸一般,在大腿上割出一条长而血腥的口子。

可是骨肉相连,在将手奋力伸入其中,痛得神识混乱依旧拔不出里头的骨时,文侪终于明白——整根骨是取不出来的,唯有敲碎才能。

又一次时间回溯,他疯了一般寻来石头,继而将那棱角分明的东西疯狂地砸向自个的腿骨。他发了狠,骨头很快在皮肉之下碎开来,可由于太过谨慎、太不熟练,三十分钟耗尽也不过敲碎了半边腿。

那男人又死了。

文侪的心脏好似已不再是血肉,而是一丛荆棘,将他扎得血肉模糊。

再一次时间回溯,他在触碰到石头的瞬间便毫不犹豫地将那东西砸向了自个儿的双腿,任由冷汗如同雨点一般落,他甘之如饴。

可依旧是失败,

戚檐又死了。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失败之后是一次又一次反覆的失败。

他的精神渐趋恍惚,泪水干了再难流。

他的骨头碎了又好,好了又被他给砸碎。

后来他能够熟练敲碎自个儿的骨,却没能熟练地割开自个儿的皮肉将那些东西取出。

于是他把一次又一次地把回溯当作了练习,又一次次地担心这是最后一回,担心在不可改变的终局,戚檐还是死在了他手里。

后来的后来,他习得了用剪刀迅速割开自我皮肉的方法,可是每每行至最后一步,那闹铃总会响起,告诉他——又失败了。紧接着是男人虚弱地拨帐,与董枝痛彻心扉的哭声。

文侪于是更加地疯狂,那些身体上的痛楚不知为何填不满他心里灼出来的巨洞,叫风一吹,他的心脏便疼得他想要碾碎自个儿的脑袋。

快一点,

就再快一点。

巨石砸在酥白的肌肤上,里头的白骨像是木头一般咔嚓断裂。

刀尖落在肿胀的皮肉上,绷紧的肉|体如同海绵似的豁然张开。

他的纤长的双睫叫冷汗泡湿,他的松软的两腿叫烫血浸红,他用手匍匐着将那些碎骨献给董枝。

随后,他看见董枝第一次朝他走来,而董枝的身后跟着那个男人,那男人趔趔趄趄地将文侪抱入怀里。

滚烫的泪水落在文侪的面庞上,他听见那个男人说:“阿侪,你别睡,我们去看海吧,去看海上的天光,去读海底石碑上的文本……你别睡,我们去看那湛蓝的,蔚蓝的海,去看那片远离这浓绿的蓝。”

文侪阖上眼前,瞧见戚檐很是漂亮的泪面,还瞥见他左眼下方那颗被泪水润得很湿的泪痣。

后来一切都变得冰凉,他知道董枝剔出了他通身的骨,而戚檐将他放进了玉棺之中。

***

“我做了一场梦。”文侪说,“忘了你,也忘了我。”

——————

文侪经过了时间回溯,再睁眼时,已然躺进了温暖又隐约泛潮的被窝,他真切听见身侧男人均匀且平静的呼吸声。

他,听见了戚檐剧烈的心跳声。

可文侪还是自顾自地将自己罩入被缛,不愿端详身侧熟睡的戚檐的脸。

他怕一看,他就会想起那红帐中濒死的男人。

他怕一看,泪就藏不住了。

厚重的棉被将他围裹,他阖着眼,感受不到双腿,那血液停止流淌的腿,那白骨裸|露、筋脉寸断的腿。

他将自己蜷作一团,于难耐的失温中感受着心脏跳动。

他止不住地念起那句歌谣——

“狐剔骨,葬玉棺;起死人,肉白骨。”

泪又湿了眼,可遽然间有手伸入被窝,往他毛茸茸的尾巴上一抓。

他听见戚檐说——“什么鬼东西……”

而不是,我爱你。

第43章

文侪虽是把那奇诡故事同戚檐讲了个大概,可到底没告诉戚檐——自己在恍惚中将钱柏看作了他。

戚檐冷淡地盯住文侪的眼睛,不知是在看那对干净的眸子,还是在端详其中自己的倒影。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戚檐冷着脸睨他。

“说来话太长,更何况那段回忆说真也真,说假也假,我只当是梦一场,没必要。”

“活了二十多年了,头回见到你这般上赶着送死的,你实在是了不起。”戚檐忽地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让你心甘情愿地送命。当什么不好,当个烂好人!难不成在你心底,自个的命要比旁人的命贱得多吗?”

文侪听得出来那笑面虎话中有怒意,可他其实并不明白那戚檐在气什么。他埋着脑袋,有些心不在焉地翻找东西,未察觉发间那两茸耳又蔫蔫趴了下去。

戚檐用目光将他拢住,说:“你在这儿呆了那么久,总该知道哪里有线索吧?”

“在回忆里头,我一直待在这矿洞里,从没出去过。更准确来说,我一直呆在同一个房间里,那房间和这屋很像,但这里少了张红床,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一个地。”

文侪尽量叫语气平静如常,指甲于身后掐入掌心,堪堪止于出血前。

戚檐将他打量了几遭,眼神像是一点也不信:“我们要从这烦人的阴梦里出去,你应该不会忘吧?别为了些诡异的感情让你我止步不前。——反正都是假的。”

“我知道。”文侪紧抿唇线,顿了顿又道,“就说了要你快些找啊,是你偏要在那破故事上浪费时间!”

“怎么能说是破故事?”戚檐勾起唇角,话中嘲意明显,“我见你似乎还很在意。”

“到此为止,戚檐。”文侪冷冷瞥了他一眼,“棺材翻完了就快些盖上,我不想再瞧。”

“盖与不盖都由不得你。那段记忆既然讲的是你和钱柏的故事,那么要想弄清你俩的关系,不就得叫这棺材刺激刺激你的神经,好叫你快些回忆起什么吗?就麻烦您好好想想啦!——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文侪为效率所逼迫,终于抬眼看向戚檐,说:“我爱你。”

戚檐一怔,随后不动声色拈动袍子一角:“还有呢?”

“他说要带我去看海,看石碑,远离绿,去看蓝。”

戚檐听罢,伸手向文侪讨要他的本子,在其中一页奢侈地写上了“蓝““绿”两个大字。

他拿笔帽反覆敲着那二字,说:“这片岛屿被蓝洋所围绕,内中却生满绿色的草木。我想弄清‘绿’于钱柏而言算什么,他视作美好之物的‘蓝’又意味着什么。”

“阻碍和理想?”

“有可能。”戚檐粗略地记了几字,“若那蓝指代理想,多半与谜题二相关。”

戚檐的语速不知为何变得很快,他不停拨弄笔帽,似乎比文侪还要迫切。

“这房间翻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别处找找吧。”戚檐说着,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半晌,这才推开门去。

***

先前那总喋喋不休的戚檐,这会儿安静得吓人。文侪想着他大抵是在提防铃婆的到来,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理由了。

这矿洞很深,愈往深处,氧气愈是稀薄,当文侪将步子停在一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时,身后戚檐忽地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蓦地伸向前方锢住了文侪的右手腕。

文侪的手被迫停在了被蛛网覆盖的门把上,他倒是毫不慌乱地侧目问:“怎么了?”

“觉着怪不安的。”

“那我们算是来对地了,你忍一忍。”文侪言罢,手蓦地发力压动锈蚀的门锁,在咔哒咔哒几声后,那铁门被他朝内推去。

“嗞——”

铁门摩擦地面发出一声长而尖的锐响,可在那门打开的刹那,戚檐呜咽一声跪倒在地,他死命掐住自个的脖颈,就好若被鬼上了身般,浑身痉挛起来。

文侪见状赶忙伸手要拉。

“别……别管我……开、门……”戚檐身子一抽搐,忽地开始剧烈咳嗽,他每咳一声,捂紧嘴的左手指缝间便溢出一股腥红,“我没事,快去找线索……”

文侪见状怔了一怔,可眼见戚檐眼神坚定,他只得转身一脚踹开已然开了条细缝的门,闯了进去。

不曾想方踏入屋中的瞬间,他便愣在了原地。

——瞳孔被瘆人的血腥所占据,他张开口,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习惯了高速运作的手脚脱离了他此刻生了锈似的意识,他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跨过散落一地的带血的长布绷带与畸形的残肢断臂,像个虔诚的信徒那般神色肃然地在屋中绕起了圈。

四方墙壁上贴满了用红墨写就的、缺少署名的遗书,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则满布大小不一的艳红脚印。连续的、足以看出行动轨迹的脚印由五个脚趾至一个脚趾,再至只有脚掌、半个脚掌的残缺模样,最后步伐停止在一片倒塌的砖瓦废墟前。

“是地震、海啸之类的自然灾害么……”文侪嘀嘀咕咕时,一只手却忽然有气无力地挂在了他的肩上。

“……吐血吐了个爽。”

戚檐嗓音已有些嘶哑,他将脑袋埋在文侪肩上用力蹭了蹭,见文侪没什么反应,于是得寸进尺地将鼻尖抵在了文侪白皙光滑的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戚檐微咬着唇,生怕它会失控地张开,将内里尖牙啃上那狐狸的脖颈。

他并非没胆那样做,只是因为下场太过显然。

——不是他死,就是他被打个半死。

呼出的热气喷在文侪颈间,文侪这才意识到那小子在做什么,他微微偏头,看见了那像条野狗似的在他颈边闻闻嗅嗅的戚檐。

那小子眼神迷离,好似神魂颠倒。

文侪怕他又吐血,只能凭凶狠的眼神去压制那长个不长脑的蠢货。奈何戚檐察觉目光而看向文侪时,又被那双烧着火的怒目挑起了兴致。

多好,眼里含情脉脉,尽是他。

多好,狐狸的耳朵又精神地竖起来了。

真可爱!

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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