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实况代理人 第179章

——那长发女人正躺在上头,被拨开的头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以及空无一物的眼眶。

“她、她的眼睛……”

戚檐两只手分别包裹住文侪的手,掌心滚烫的温度却叫文侪更清晰地感受到自个双手中正紧握着的东西。

那是粘腻的、光滑的、圆滚滚的两只眼珠子。

第157章

“松手。”戚檐的语气比往日还要低沉好些,他的长指撬开文侪的掌心,将其中粘腻东西挤了出去,只还盯着文侪有些迷惘的眼睛,说,“别轻易被原主牵着鼻子走了。”

“不是那、那人……”

来自于视觉与记忆的极致冲突让文侪觉着混乱,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胆小鬼。”戚檐忽然松了手,将手一摊,故作轻松道,“咱俩啥都干了,你不会还怕这个吧?”

点燃文侪的胜负心于戚檐而言再简单不过,在他略带笑意的目光中,文侪陡然眯了眼,问:“你说谁?”

“当然是说我自个儿。”戚檐觉着文侪生气的模样实在可爱,于是将脸伸过去,装出个楚楚可怜模样,“大哥要保护我啊!”

文侪没理他,自顾摸黑去了那泥菩萨像前,先前他恍恍惚惚拿去给戚檐擦血的白抹布还摆在哪儿,他将那东西拎起来,这才发现是厚厚一叠医用纱布。

装纱布的瓷盘有些深,文侪小心将表面的纱布取出来,确认过是干净的后便扔在一旁,只一层层翻下去,直至摸到张粗糙的红纸,这才有所停顿。他毫不犹豫地将那玩意也给掀去,赫然瞧见了瓷盘底下的淋漓血肉。

裹肉的纱布被染得鲜红粘腻,文侪面不改色地攥住纱布边缘将肉块往外拿,直至露出盘底一盆冒腥气的血水。

“有谁受伤了吗?”文侪嘟嘟囔囔。

“邵笔头和阿九身上都有伤,包括死人的话,二麻子和翠妈大概也算。”

戚檐没看向文侪,他莫名有些不敢直视文侪身后那面上爬了裂纹的泥菩萨。对他这么个无神主义者而言,那自然是前所未有的情感,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把那感觉摁头于九郎吴琛。

他,在害怕着什么?

畏佛惧神,应是犯了什么罪吧?

那么他害怕的原因会和那盆被藏起来的血水有关吗?

戚檐蹲在那无目的死人面前,弯腰将板凳下一个被灰尘掩盖的木箱拽了出来。他藉着月光瞧东西,光线太暗,叫他觉着眼睛疼。

他稍显无助地看向文侪,却见那人手上动作一点没停,不停掏出新玩意,仔细看过,才放下。

“眼睛真好,连这点都像猫……”

“你又嘀嘀咕咕什么呢?”文侪正大不敬地抱着原先置于香台上的一个小香炉,毫不犹疑地挖起炉中灰。

“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和我交往吧?”戚檐说完又速速补了句,“算了我把话收回去,你现在先不要答应,我怕你日后又和我扯什么‘吊桥效应’,太伤我心了。”

“谁说我要答应了?”

“庙门不知给谁闭紧了……啧这儿也太暗了,我眼睛感光没你那般好,看东西有些吃力,看来日后老了后还得麻烦你照顾我。”戚檐随手拣了根细铁丝将那小木箱上的锁给撬开了。

“别有事没事发癫!”文侪满手都是灰,“以前在学校虽说也是吊儿郎当,但也没见你这般不正不经……”

“人嘛,在喜欢的人面前终究是会有些不一样的,我先前没谈过都不知道,原来我是死缠烂打派的。”戚檐笑了笑,将小箱子搬到了落了一小片月光的地面。

戚檐瞧了眼还在埋头苦干的文侪,他其实想说,如果文侪态度再坚决些,他会选择尊重与放手,好好地把感情埋个干净。偏偏文侪就是心软,总施舍他些似有若无的希望。

食髓知味,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若有别的什么人摸你,你千万别同意,听到没有?”戚檐冷不丁冒出一句。

“又特么的说什么鬼话……你以为谁都是你?”文侪的眉毛差些竖起来,“改改你那破习惯,总动手动脚是什么怪癖?皮肤饥|渴?”

“我是喜欢你才摸你的,摸的也都是兄弟能摸的地方。更过分的,我可是一点儿也没做啊!”戚檐盯着箱子里的东西,那些玩意倒是很容易概括——新生儿的佩饰。

虎头鞋,五毒衣,长命锁、玉蝉……

戚檐将一个银饰抓在手中打量,一边瞧一边问:“哥,你那头翻到什么新鲜的没有?比如,关于小孩的。”

文侪太过专注,没听见戚檐的话,眼下他刚挖完一整个香炉里的灰,即便一无所获,却依旧不死心地将另一个香炉也抱了来。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正对着那阴恻恻的泥菩萨像。手指陷于香炉中不知疲倦地刨挖,挖至半途听见外头雨声也没抬头。

最后停手时候,一张婴孩的笑脸便露出来了。

文侪的瞳孔在那一瞬骤缩,冷汗就好若窗外雨水泼进来了一般湿了他的脊背,好一会儿他都有些发怔,最后却还是咬牙又往下挖了。

香灰都倒了去,留下的是一个窄小的脑袋,文侪正有些犹豫时候,身后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握住那脑袋拿了出去。

“多上几节解剖课就不排斥了。”戚檐将那头颅翻到后边,只见那婴孩光秃秃的后脑勺上用红墨写了几个小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些字歪歪扭扭,又窄又抖,瞧着很怪。

“这里是什么给死婴超度的庙吗?呃、怎么还漏雨……”戚檐伸手擦了滴在头上的雨水,往左移了一步,没成想这回却有更大颗的雨珠砸在了额前,直顺着他的轮廓滑了下去。

戚檐莫名有些躁,抬手一通乱抹,更藉着雨水把额前碎发都给一股脑撩上脑袋去。

“靠……这顶上究竟有几处漏口?怎么雨水净往我身上滴?”戚檐不耐烦地又移了个位置,“吴琛心情又坏了,叫我也心烦意乱的。”

戚檐止步的地方恰摆着一面有些花的碎镜,寻常时候,胆儿小的人在这般情境下是绝然不会照镜的,可戚檐不光胆大还不信邪,硬是将脸给凑了过去。

他先看见了满面血的自己,而后他看见了贴在他的肩上一个瞪大眼的婴儿——他的头皮皱巴巴的,眼睛肿胀着,浑身却沾满了湿黏的液体。

“哥……我动不了,帮我把那玩意拿走。”戚檐没撒谎,也不知是那吴琛太怕了还是什么原因,他连一根手指头都操控不了。

“什么东西?”文侪从庙角落的杂物堆里抬起头。

“我肩上……”

“肩上?什么都没有啊?”文侪起身过去摸了摸戚檐的肩,却什么都没能摸到,可在戚檐眼底,文侪却愣是揉了数下那婴孩的脑袋。

“喂,你从哪儿沾的满身血?”

直到文侪将戚檐打了个转,问他为何盯着一面石墙发愣,戚檐才终于回过神来。

“靠……”戚檐心慌到了极点,吴琛在发颤,连他也跟着双手抖个不停,连文侪的手都握不稳了。

“咱们走!”

戚檐能自如行动后便拽住文侪撞开庙门往外走,他不想回头,他不想看清悬在庙顶的东西,也不想听清身后不属于文侪的脚步声。

可不知是他自己按捺不住,还是吴琛执意要他回首。在回头的那一刹,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孩咧着嘴站在蒲团上,而在男孩的头顶,悬着无数婴儿血淋淋的尸身。

文侪也跟着回了头。

***

风还在吹,雨依旧泼似的浇下来。衣服吸了水,重。在这般心焦的情况下,具体的重量文侪已然感知不出,他只知道重,仿若很快就连双腿也要迈不动。

戚檐通过他过分绷住的指尖察觉了他内心的不安,于是略去适才从破庙里得来的不适感,笑起来:“没事啊,大不了死一死嘛!”

文侪也知道,大不了就是死,可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寂静的雨山,不知何处会冒出来的杀人犯,一切的一切都会叫他二人的血液飞流。

他于是把手抽出来,狠命将脸儿一拍,说:“不管了,走!咱们去姚姨那儿!”

姚姨的房子同汪婆子以及吴大、翠妈家挨得很近,那处也因为房子错落分布形成了不少的巷道。

巷道好啊,也不好。

因为能容他们藏身,自然也能容杀人犯藏身。

河海边的风本就带着鱼虾的腥,这会儿加上人血的腥,气味直熏得他们头晕。

姚姨家的屋子仍如往日那般敞着屋门,屋门轻,随着山风一抖一抖地里外搧动。

文侪不愿受控于未知的恐惧,只擦过戚檐的肩,先一步摸住屋门往里推。

吱——呀——

屋门老旧,发出的响音远比雨声更加尖锐。

戚檐摸着文侪的肩,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只是他看得匆促,并不能完全确认那些个黑墙与山叶之间究竟有没有藏着双窥伺的眼睛。

姚姨的屋子小,除了堂屋便只剩一个主卧。

戚檐原是想先进去翻看里屋的,奈何此时天黑,而那姚姨他丈夫的遗像又重又大,轻易取不下来,文侪又站在一张随时要散架模样的椅子上,他实在担心文侪一会儿发力过猛要摔,便在后头帮着扶住腰。

那东西实在难取,文侪踮起脚去抠那遗像顶头边角。戚檐仅仅是侧首直盯着那带笑的遗像,片晌咽了口唾沫,却是啥也没说。

半晌,文侪抠得指尖冒了血,才总算将那玩意完完整整地取下。

戚檐不肯叫他拿着遗像,方取下来便忙从他手里接过。

遗照后头有一个凹陷的方格子,放着一个信封。

文侪从椅上走下来的时候,戚檐一手握着他腰,一手将遗像转了个面。

许是见他动作有些僵硬,文侪的目光很快便爬去那张遗像上,他说:“那玩意怎么了?”

戚檐笑了笑,说:“眼睛翻过来了,全是眼白。嘴巴张开了,嗓子眼里有张脸。”

“还在动?”

戚檐探身去看了,说:“那确实。”

文侪一面拆信,一面问他,说:“嗓子眼里那人脸看得清么?”

戚檐摇头,后来又啧了声,说:“好似是个男的。”

“哦,那就可以排除姚姨了。”

被整齐叠在信封里的信纸发黄,看样子有段岁月,那信的内容同寻常信件并不一样,更像是一种心理剖白。文侪将那信纸拿去戚檐跟前,同他一块看。

【那日之后,我再吃不下东西,我害怕,颤抖,每次遇见他,都会变得口齿不清。我闭紧嘴巴,阖上双眼。这样做,我错了吗?如果没错,为何我终日发抖,啥也做不了。我觉得自个儿没做错啊,为什么我要害怕?是怕他,或是他?佛啊,救救我吧,信女痛苦得就快活不下去了!】

戚檐将那些个字扫罢,分析说:“首先,主语是‘信女’,不出意外是姚姨写的。其次这封信里出现了三个‘他’,由于第一个‘他’距后两个‘他’之间有好长一段距离,所以这三个‘他’所指的究竟是三个不同的人,还是两个人,我们目前无从得知。其三,因为‘他’字不带性别指向,所以信中所涉及的‘他’,暂时没法判定性别。”

文侪从戚檐手中摸来那张画像,小心翼翼地看去:“目前这局最大的麻烦在于,找不着每个人之间的联系,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游离于他人之外的个体,与他人的联系都浅薄地维持在最低限度,因此很难分析出杀人动机。”

“呃。”文侪虽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那不断变换着表情的遗像吓得一激灵,“走吧,进里屋看看。”

里屋干净素朴,可是奇怪的是结了好些蛛网与灰尘,唯一说得上积灰较少的仅有那张梳妆桌。只是那儿也只有桌面干净,镜子早给灰蒙上了,人站到镜前唯能看到虚化的镜像。

文侪去摸床,戚檐则去摆弄那梳妆台上的一小碟瓜子。

文侪翻东西粗暴,抓住那花褥子边角,猛一掀,只见乳白的床单上布满了惊目的红字。

【看看看看看看看……】

上百个“看”字叫他瞧得晕,瞧久了只觉得连那字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他扶着额去戚檐那儿,谁料方迈出一步,那戚檐忽而喊他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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