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原来他和文侪关系这么差啊。
那人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讨厌文侪,所以文侪也讨厌他。
可他真的讨厌文侪吗?
应该是。
文侪讨厌他,所以他也该讨厌文侪。
蝉鸣仍未停止,响雷般刺痛他的耳膜。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很快便变作浆糊一般粘稠,转不动。
后来篮球没打成,他躺进了医务室,保健老师说那是中暑的症状。
后来他也没能忘掉文侪那个背影,那个他追不上的背影。
他在那个夏天,有了一个最讨厌的同龄人。
——文侪。
***
腥风拂面,浓重的血味刺激着戚檐的感官。
不,文侪不是他杀的。
是杀人犯。
一定是他。
戚檐压下起伏的心绪,没再想,他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还原死况。
如果杀人犯能对文侪出手,那么也极有可能对他出手,他要利用仅剩的时间去测试逃脱杀人犯手掌心,还原死况的难度。
戚檐清楚,如果再面临刚刚那般不清不醒的情况,他是绝无可能逃脱的。所以他没再躲藏,只卯足劲,自距海最近的那条道冲海奔去。
他竭尽所能地迈开腿,不顾满地雨水,也不管夜盲造成的视野模糊。
他在曲绕的小路上飞奔,跑到连气都喘不上,直到终于停在了石滩之上。
海风中飘着鱼虾的腐臭味,他一步步往海里走。却在忽然间忆起了当初那视频中满身血的自己。
毫无疑问,那是第三局还原死况前他的状态,可他低头瞧了眼自己的上身,却是干干净净。
为何两局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当初的自己究竟触发了什么事件?
戚檐低着头,他原是想要倒入海中溺死的。
原本是这样的。
可他看见身遭的海水被晕作了猩红的血色。
一把刀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脏腑,穿破他的肚子而出。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他看见自己血淋淋的肠子、肝肺哗啦啦漏了出去。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4】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第161章
戚檐听见了自己的哽咽声。
他自打懂事起,眼泪就不多。这会儿虽并不乐意承认那是自己的声音,却也没法否认。
沉重的眼皮在剧痛中缓慢抬起,他的腰腹往下皆在痉挛,就好若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搐动。
后来,他看见了文侪漂亮的眉宇,于是他略去难耐的疼痛,贪婪地拿目光描摹其那人的轮廓,最后他的眼皮无力地遮去了半数瞳子,叫他仅能低眼看向自己的手。
他的手被另一只小些的手压着,活像合了盖儿的茶碗——文侪抚慰一般上下轻拍着他的手背,叫戚檐觉着他就如此抽噎着,一辈子不要醒来也没关系。
他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但也没关系。
只要文侪能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哥,我真没讨厌过你。”
戚檐忽然哑声说话,文侪却是不惊不怪,只回了一句:“一睁眼就说胡话,还没醒透就再睡会儿。”
“你能不能把我从前干的那些个惹你不高兴的事都忘了?把你对我的印象从我向你表白开始更新?”
戚檐其实很想反握住文侪的手,可是他怕他那么一动,那人就连手都不给他摸了。
那人哪里都像猫,禁不起他乱逗。
文侪终于转过头来,他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戚檐,只说:“思路清了?那就坐起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真讨厌,这渔村里除了邵笔头家便几乎找不到纸笔了,可文侪又不知从何处拿到了本小册子和一根短铅笔。
比起他,文侪显然更喜欢摸它们。
摸摸他又怎么啦?
戚檐委屈巴巴地说身子还有些乏软,文侪便没再逼他起身,只说刚刚他已拿到了这轮前三日的【他们俩】,给出的二真二假四条线索,内容是——
【①与阿九有关
②与姚姨无关
③汪婆子她什么都知道
④湛三爷他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这说法很怪,‘知道’说明他们可能是案件当事人,也可能仅仅是知情人。也不知咱俩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竟给出这样的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再想方法多搜罗点与汪婆子和湛三爷相关的消息。”
文侪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目前,前三日给出的线索中,每个人的名字都仅出现过一次,大概是阴梦有什么限制,不允许提供能进行相互验证的线索。此外,在那一长串名单上至今没有出现的只有我,即吴琛他弟。”
戚檐见前头文侪有意回避他的真心话,本想赌气侧过身不看他,可心脏舍不得,眼睛也舍不得,所以当下他鬣狗垂涎一般直勾勾盯住了文侪。
文侪被那熠熠目光灼了,忍无可忍伸手柄他的目光遮了去:“不是累吗,别费力气盯着我瞧。”
“听喜欢的人说话怎会觉得累?”戚檐疯狂眨眼,用睫毛扫文侪的掌心,叫文侪无可奈何收回手去,他看着文侪有些别扭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啊……差些忘了。”
“哥,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文侪蹙眉,挥手让他边儿去:“我有大事要说,别再……”
“我说的也是大事。”
“好——我拒绝。”文侪盯住戚檐,“我可以讲我的发现了吗?”
“嗯。”戚檐笑着。
“我觉得这阴梦中一定存在着时空交错问题,我并不认为是我个人的记忆错乱造成了记忆的多出与减少。”文侪见戚檐伸手,便抚着戚檐的腰与肩,将人扶了起来,“你的世界观里,这渔村应该也有海吧?”
“这是什么话,渔村不临海,难道临泥潭吗?不临海岂不是连还原死况都做不到?”戚檐顺势缠在了文侪身上,“我好伤心,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我亲手伤的,我再去安慰管个屁用?你喜欢别人打个巴掌赏个枣?”文侪没再接他的话,“可上一轮你曾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说这渔村里边没有海,我也去看了,外头只有山涧,没有海。”
见戚檐面上闪过一丝苦涩,文侪又补了一句:“你别伤心了,伤心又没有用——同情并不等同于爱。”
他的安慰针似的扎在戚檐心头,戚檐却笑起来:“好啦,你还有话吧,快说吧。”
“目前我们已知,阴梦每三局清空一次我们的记忆,且每局前三日记忆我们不具有。当前我们二人所遗忘的,既包括了当局的前三日,也包括了阴梦的前三局。所以,能动手脚的怕就只有这两处了——前三局以及前三日。”
“这将引向两种机制——其一,我穿梭于前三日与后四日之间,前后发生的事件大体一致,但场景设置有所出入;其二,我穿梭于阴梦的前三局与后三局之间,而每经历三局,具体的场景构造都会发生改变。”
“按照第二种说法的话,前三局连海都没有,要如何还原死况?”
“我能穿越回去,前三局的我也自然能穿到未来。如果以我为时空划定的标准的话,只要第七日我处于我们目前这个时空中,便是有可能完成死况的。”
戚檐想了想,没有再提出新的疑问,但他的嫉妒心开始作祟了。
他这人就这样,活脱脱一个醋坛子转世,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他都会嫉妒,只要记忆不共通,就全然算不上是自己。
戚檐拉过一把椅子,让文侪坐下,说:“这回委托将我们可控的时间压缩至四天,连安心坐下来分析的时间都没有,趁这会儿二麻子还没来,咱们快些把四谜题理一理。”
【壹、他杀了人,枪却指向我的太阳穴。】
文侪说:“恰巧这回阴梦给出的任务便是找出杀人犯和被害者,光看这题谜面,便可解读出吴琛因杀人犯所犯下的罪行而遭到牵连,受到了不该有的惩罚……目前嫌疑人中由于翠妈和二麻子早死,故而他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犯罪后最有可能对吴琛产生影响的便是他爹吴大……莫非又是所谓‘父债子偿’?”
戚檐没坐下来,腰贴着文侪的手臂,似乎是怕又把文侪弄丢了似的。他略微琢磨,才说:“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也确实是那吴大。他脾气很臭,本就是个家暴男……我看家暴与失手杀人不过一线之隔。”
“你贴我这么紧干什么?”文侪仰头看他,“有椅子干嘛不坐?你腿不酸?”
戚檐说:“你身子太冰了,这不是怕你冻着嘛!之前在李策那儿就感冒了。”
“就是因为不久前方感冒痊愈,身上抵抗力才强。一边去。”
戚檐不坐,只是歪着脑袋撅着嘴。原先还斜眼看文侪,见那人看过来又逃似的挪开眼去:“我关心你嘛!”
文侪一分不搭理。
见装可怜不管用了,戚檐便猛然贴过去,指着谜题二便张了口:“‘贰、古人夸奖我,今人臭骂我’,这一谜所指内容太过宽泛,估摸着是没法单凭分析找出线索的,唯有弄清其映射的事件方能破解谜题。”
文侪当真叫他的言语引走了注意力,泛褐的眉拧了起来:“按常理,古人的道德感应当远高于今人,出现古人夸奖,今人臭骂的情况……这还真难得。且古人思想一锅乱炖,这谜题既说的如此笃定,想必吴琛所行之事映射的思想,在古时候应称得上是共识。”
外头电闪雷鸣,屋内没了话语,便只剩了心跳声。戚檐这会儿懒懒地半压在文侪背上,将自个儿的心跳全都安静地说给了文侪听。
文侪没想在意,可是那人的心脏跳得也太快了,活像鼓似的催得他的心脏也提高了跳动速度。
文侪平日里惯于腆着脸办事,可他一旦感到害臊,血流猛一加快,冷白的肌肤便冒出异样的红,耳上更像是烧了火似的。
戚檐当然清楚,所以他把自个儿那被风吹得冰凉的面庞粘贴那点热,吓得文侪一激灵。
“反过来了。”戚檐笑道,“这回你是热的,我是冷的。”
“瞎说八道。”文侪捂住耳,将脑袋往外偏了偏,可是戚檐的胸膛还压在他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