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已经死了,但大抵还没死太久,身子仅有稍许僵硬。
“你俩怎么把蛇弄死的?”文侪看向薛无平。
“嘿——吃我一脚!!!”捡回虎头帽的方美就那么在雪地里起跑,而后踉踉跄跄发射到了文侪的背上。
文侪觉得不痛不痒,但为了避免方美纠缠,于是装模作样叫了几声,直哄得那小孩喜上眉梢。
“服儿!谁说是我俩弄死的?!小黑他自个儿冻死的!薛无平刚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还骂他!”方美拿拳头砸文侪,文侪又敷衍叫上几声。
“所以,你俩干嘛呢?”文侪将蛇在雪地里放下。
“埋小黑呗,它死了也总得有人帮他搞个坑睡。”方美原还叉着腰,被薛无平念了几嘴后就在雪地里坐下,开始用手刨雪。
文侪瞧了眼就在不远处的祠堂,又问:“你们薛宅这么大,怎么专挑祠堂边上?好孝顺!”
“服儿,当然是因为那俩流氓以后要埋在这!”方美乐呵呵地挖着,“动土有蛇,指不定他棺材板盖不住,要诈尸呢!”
文侪听得出来,这俩活宝是真的恨透了薛有山和薛二少。
“他俩就这么坏啊?”文侪问。
“俩耍流氓的大坏蠢蛋!”薛无平插一嘴,又忽然挪目瞟一眼文侪,“你也是个呆子!”
那俩小孩动作倒也是真利落,迅速刨了个坑把蛇给埋了,便提着俩圆灯笼溜没了影。文侪垂首瞧着雪地里略微凸起的葬蛇处,咂摸着方美适才说的要将薛家两少爷葬在此地的说法。
好熟悉……
这地儿怎这么眼熟,应不单单是因为距离祠堂很近的缘故。
文侪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这地是当初第一局发生爆炸的地方啊。
当初那场爆炸轰出了一个不算太深的坑,而他和戚檐因为浓湮没能看清脚下路,就那么跌了下去,那之后在里头发现了一具双头人尸。
冷风起,那阴寒的风好似是从祠堂里吹出来的,叫文侪都不由地捏了把汗。他起身往回走,照旧在心底捋线索。
他并不觉得那仅仅是巧合。如今薛大少与薛二少将被同时葬入此地,在另一条时空线中,那地儿炸出了一具双头尸……
“难不成那怪物就是他们么……”文侪讷讷自语,“可听那接生婆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啊……”
假使薛有山和薛二少并非同体双头人,那么当时那双头尸线索恐怕是在暗示他俩乃“同根生”。
同根生,并不是血缘纽带关系那么单纯,而是以某种方式占有同一躯体。
例如委托一中人格分裂的赵衡,又如委托五中的成年周宣与少年周宣,及委托六中的失忆前后的吴琛。
所以薛二少究竟以什么身份依附于薛有山?
文侪在薛二少那屋的门前坐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白纸上勾画起来。戚檐不在,他只能竭力回忆戚檐所经历的一切。
当初戚檐同他说,第一局泡鸡血浴时,他在被人往下拽,而第二局泡雪水浴时,他在被人往上拉,浮出水面后看见的是一张绘有薛有山的大画布。
且不论是第一局拽他的还是第二局拉他的人,均是郑槐、薛母、薛当家三人。
“画布……”文侪念着,在纸上写下薛有山的名字。
若涉及艺术创作的话,薛二少有可能是那三人根据薛有山的某些特质创造,或者说编造出来的人物吗?
假使往这个方面想,那么薛有山身上能提取出并构成薛二少的具体特质又是什么呢?
文侪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薛二少给郑槐画的无数张画以及写的表白纸条。
“薛二少绝对是喜欢郑槐的……那么郑槐呢……”
他又一想,想起了当初戚檐在水缸底下寻到的,他俩有意私奔的证据。
那么姑且算这俩人是两情相悦吧。
根据第一局的探索不难看出,薛二少与薛大少的脾性算得上大相迳庭,若非种种证据在前,他压根不会认为那俩人是同一人。
可若一定要从中寻出个共同点,也并非没有。
——俩人都同样痴迷于郑槐,薛大少癫狂的收集癖,薛二少以艺术之名留下的画作皆是证据。
所以为何薛二少仅仅是薛有山这么个特质的截取呢?
又为何薛二少的诞生与郑槐、薛母、薛当家三人相关呢?
文侪有些郁闷,他用笔尖戳着白纸,在不经意将白纸戳出个洞来的那一刹,他豁然开朗。
“是那些信啊!”
“薛有山早就死了,郑槐收到的信件,皆是薛母与薛当家从薛有山过去写的信件中挑选后寄出去的。
而郑槐就根据那些信件,在心底塑造出一个深爱着自己的薛有山的形象。
那便是‘薛二少’的本体。”
第199章
风起,委托铺子院中满树枯叶飘得到处都是。
戚檐冲着灼目的光略微眯眼,忽而想起了已有些淡忘的旧忆。
当初高三的寒假不过短短几日,他们那圈子朋友难得聚一块儿,说什么都要去爬渭止城北的那座矮山,问理由,便答,一是讨个登顶的好彩头,二是去拜一拜那山顶极灵的夫子庙,求圣人保佑高考顺利。
戚檐拗不过他们,便跟了去,文侪当然也在其中。
那会儿漫山皆是飘落的丹枫,山道被绛红铺了个满,踩起来沙沙响。戚檐懒懒散散跟在队伍最后,是百无聊赖。段礼见他那般,干脆将相机给了他,还特意嘱咐他多拍点。
平白无故多了活,戚檐自然干得漫不经心,只在枫叶落于身前人脑袋、肩胛,亦或卫衣帽中时,他才有几分兴致地摁下快门。
他拍了那般多的废片是为了气段礼,可在半山腰停下翻照片时,那段礼一面竖着眉头奚落他,一面却又连夸了几句拍得好。
这几嘴夸赞叫他自个儿都发懵。
凑过去瞧,便瞅见了数张文侪的横版相片。
大抵是快门摁得太快的缘故,连续几张经快速翻动便成了一段有些卡顿的短视频。
内容很简单,是文侪接住了面前拂过的一片红叶,瞧见上头题的“金榜题名”四字后,倏然弯目笑了起来。
段礼笑说真好,既幸运又吉利,是个好兆头。
他还说,果然你俩关系好,单拍文侪是高清的,拍其他人都是糊作一团马赛克一般。
即便戚檐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可他既没否认,也没说那片红叶上的字是他写的,没成想随手朝前一抛,竟被文侪接住了。且仅仅是因为文侪接了他的东西,他这才将那人拍的那般仔细。
他也必不会说,文侪见他一直怔怔盯着自个儿,以为他想要,于是将红叶送给他,阴差阳错物归原主的事。
当然,他也没法解释那片红叶后来被拿到旁人手中后,照片中的人物又糊作虚影的理由。
眼下想来,文侪还真有能叫他莫名其妙在意的本事。
“哥,在傻笑啥呢?”岑昀忽然从监视显示屏后探出脑袋。
“爱情。”戚檐毫不避讳。
闻言,薛无平给了他一记眼刀:“你甭和人小孩扯些怪东西!”
于是赶猪似的将岑昀赶回屋去写作业了。
“别总盯着那显示屏瞧了,来瞅瞅爷爷我新画的皮多厉害!”薛无平说着将一大高个朝前一推,一俊朗玉面道人便停在了戚檐面前。
那道人横眉,笑得轻蔑,嘴里还在骂脏话。
戚檐只当没听见,将那人上下粗略一扫,敷衍说:“虽然嘴脏了些,这画皮倒算对得起美君子的名声——我们小宝画得真太棒了。”
“呸!”薛无平噌地飞起来,“谁要你夸那鼈孙天生的脸儿?要你看的是爷爷我画的皮肉质感!甭看那五官,要看那身上脉络,看那肤底的青紫!啧啧,多有活人味!”
戚檐满不在乎又瞥一眼:“戴顶虎头帽亲切翻倍。”
言罢他又看向显示屏,他情不自禁伸手摸向那画面中文侪因痛苦而皱起的眉,以及因失去他而恍惚的瞳孔。
“你那画皮皆是庸作,这才是佳品。”
薛无平斜眼瞥见他眼底发寒的笑意,单蹙眉低念了句:“疯子……”
***
文侪笔尖还敲在白纸上,忽而听厅堂那边传出不小的尖叫,惊得他手一抖,笔骨碌滚去了地上。
弯腰去捡笔时,又见身侧下人们匆忙跑动起来。他诧异,起身拽了一好似逃命的问,那人却是脸色煞白,说不出半句话来,仅仅抬手往厅堂方向指了指。
花弘又干了什么好事么?
文侪深吸了一口气,便将纸笔攥紧,逆着人潮跑去。
谁料出事之地并非厅堂,而是前头搭起的那灵棚。
薛母捂着唇跌在地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扎在那位于灵棚正中央的薛有山的棺木上。
天黑,隔得远了也瞧不清,只能看见薛有山那雪白的棺材板好似漂浮在海面上一般起起伏伏。
他往周遭看了几眼,没瞅见那执刀的花弘,这才小心翼翼地挨近。
在听到那仿若虫鸣般的嘶嘶声时,他就应该停下脚步的。
如果当时他站定了就好了。
那样他就不会瞧见薛有山诈尸似的猝然坐起,七窍被一种类似黑甲虫似的虫子钻满的模样,也不会看见那虫子钻入他的皮与骨之间,将他的表皮撑得凹凸变形,时而尖锐如顶针,时而圆滚如囊肿。
密密匝匝。
如果当时他站住了就好了。
这样他就不会被那些虫子相咬相连所织成的一张大网吞噬。
他曾以为自己不怕虫,可是当生命遭到威胁时,本能的恐惧还是迸发出来。
理智慢了一步,双腿便如扎根似的挥不动了。
三秒后,他遭不计其数的黑虫掩埋,却在被啃咬作白骨前想通了一件事——这些该死的东西便是所谓的黑雾虫。
***
文侪以为自己死了,睁眼却没看见那熟悉的委托失败电子框。
他仰躺在地,蓦然瞧见了俯视着他的薛有山——那七窍仍在不断往外冒虫的薛有山。
他颤抖不已,慢慢撑身坐起,没话找话说:“大少,有山……您还好吗?”
那不人不鬼的玩意似乎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迈着别扭的步子冲他走来,嘴里的声音由嗡嗡虫鸣,逐渐拼凑作极怪异的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