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意气风发如今已沦为遥不可及的旧梦,沈婵敏锐的察觉到,身上某种珍贵的东西正在悄然流失,她惶恐,挣扎,竭力挽回,却依旧无法阻止。
她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
想回青云门,想回小重峰,当沈婵不自觉地在手心召出九天时,这种欲望达到了最强烈的程度。
可沈瑾瑜不允许她回去——因她终究让青云门失望、让沈瑾瑜失望了。她曾在飞信中提到想回小重峰,沈瑾瑜的回信是:不允。
沈瑾瑜要让她先带着付明离几人去人间游历,尽管此刻沈婵是身心疲惫的状态。
欲望郁结于心,无法纾解,沈婵连叫都叫不出声,只能握着剑乱挥一通,随后气喘吁吁得像一条狗,扶着剑半跪在地上。
她想起在簪花大会上,五年前早早败在她手下的修士打败了她,用剑指着她的胸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失望眼神看着她,“沈婵师姐,这些年来,你的修为为何一点也没涨?”
若是嘲讽,沈婵不会在意。偏偏那人语气痛心疾首,好似围观了天才泯然众人的悲剧后满心悲戚,一字一句都是惋惜。
如何不惋惜呢?修仙界有几个人是八岁结丹的,又有几个人十五岁时便入了簪花大会,势头迅猛,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发热期,她定会将落英如意令捧回青云门。
五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进步,新的天才又开始冒头,唯有她停滞不前,被一个小小的腺体永远困在了十五岁。
凭什么?
凭什么要这么对她?
胸口似是被巨石狠狠压住,憋闷得厉害,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沈婵扶着剑垂头,胸口剧烈起伏。
老天大概是真的要和她作对,连这一时半会儿独自喘息的时间也不留给她,身后脚步声清浅,沈婵猛地睁眼,起身回头。
是个黄衫女子,踩着月光不紧不慢地朝沈婵走过去,微微偏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婵,似在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沈婵吐出一口气,开口喊道:“钟师姐。”
来人不善,沈婵不欲纠缠,拔剑告辞。
“沈师妹~”钟乐抬手拦住人,“听说此次簪花大会,沈师妹都没进入前八名,还真是可惜,被昔年远远不如自己的师妹打败,啧……”
钟乐道:“师妹这五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婵深吸一口气,侧身绕开,“胜败乃常事,钟师姐,先告辞了。”
岂料钟乐眼眸骤冷,身形瞬间欺近,猛地伸出手牢牢攥住沈婵手腕,霎那间一股磅礴凌厉的威压自钟乐体内释放,沈婵只觉周身气血翻涌,行动竟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趁着这几瞬,钟乐抬手朝沈婵手腕劈去,九天脱手而出砸在地上,钟乐顺势一转,将沈婵双臂反拧到后背。
沈婵疼得发出一声短呼,身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炽热呼吸扫在沈婵后颈,沈婵心中警铃大响:“钟乐!”
一只手精准无误地压住沈婵脖颈,脉搏跳动,微微震着温热掌心。
身后人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从沈婵后颈缓缓移开,悠悠开口道:
“昔年沈师妹十五岁便踏入簪花大会,生得一副绝美皮相,引得男女修士纷纷侧目,青睐有加。就连那些非修道之人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师妹的芳容。”
她微微歪着头,好看清沈婵面容:“只是簪花大会并非选美,师妹败于我之下也是情理之中,那会儿师妹尚且坦坦荡荡,怎的如今五年过去了,倒耍起阴险手段来了?”
沈婵不解,手腕往外挣扎,下一瞬疼得她咬唇,“钟师姐何意?”
“我、说——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一颗魅丹?”钟乐收了笑,一双阴沉的眼往下落在女人滚动的喉咙上,“偏巧,之前我在青云的时候还没有,如今簪花大会回来,师妹身体里的魅丹却几乎要融完了。”
那漂亮的喉咙滚了一下,不动了。
第32章 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
沈婵不说话,钟乐便又施加了一点威压,那人被弄得呼吸发颤,双手拧在身后动弹不得,不得不仰着纤长漂亮的脖子,微张着唇呼吸。
钟乐眼一眯。
她一心向道,从不觉得青云门的沈婵有多好看有多特别,大家不都是一双眼睛一张鼻子一张嘴吗?怎么那些人就对着沈婵趋之若鹜的,她也因此反感沈婵,尤其在簪花大会前和沈婵交过一次手,结果她输了。
之后簪花大会又碰上了,两人共同争夺冠军,只是才刚上场她便看出沈婵面色不对,还没动手,沈婵便晕倒了,之后宣布染病退赛,被沈瑾瑜带回了青云门。
钟乐因此不战而胜,成了上一届簪花大会的第一名。
那会儿钟乐不太开心,因为有太多流言,说若是青云门的沈婵并非临时染病,那落英如意令根本轮不到她拿——毕竟簪花大会前那场比试众人有目共睹。
钟乐倒不这么觉得,修道之人体魄一向健硕,怎么会突然染病呢——她怀疑沈婵在身上动了手脚或者下了什么巫术,所以那场比试她败了,沈婵在簪花大会上遭到反噬,所以才在比赛台上晕倒。
之后几年,钟乐不停修炼,终于迎来了雷劫,破镜成了现世年纪最小的元婴大能,流言方不攻自破,众人都道她是实至名归的簪花大会冠军得主。
唯有钟乐还记着那场未尽的比试——这几年里她不止一次找过沈婵比试,威胁也好挑衅也罢她总归让沈婵成功拔出了剑。
钟乐不比当年,沈婵也不比当年,每一次和沈婵的比试都是钟乐胜,她乐此不疲地在比试里用实力嘲讽沈婵,事后看着沈婵那张疲惫无声的脸,却怅然若失,总觉得眼前的沈婵和十五岁时打败她的沈婵不是一人。
又或者,当年的沈婵确实是用了什么禁术。
如今在昆仑府再相见,钟乐可算找到破绽,她松开压在女人脖颈上的手,眼里闪过嘲讽:“好好的一个修士,体内怎么会有魅丹?”
魅妖以吸人精气为生,面容娇艳似春花。钟乐不确定,修士服食魅丹之后,会不会也对人有魅惑作用?
余光迎面洒下,勾勒出女人脖颈的线条,月光映照下女人喉咙处的肌肤微微起伏,透着几分难得的脆弱。
钟乐面色沉沉移开视线,心道那颗魅丹应当是有点作用的。
“人尚可用妖丹来当作药引子,魅丹也一样,不过是个药引子罢了。”
趁着身后人怔愣之际,忽而灵力汇聚,沈婵猛地发力冲开束缚,从钟乐手上挣脱出来,旋身后退几步,九天“噌”一声归掌。
钟乐呼出一口气,问出了累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五年前,你究竟为什么能打败我?簪花大会上你又会什么会晕倒?”
她是不信“药引”这个说法的。
沈婵微不可察地蹙眉,眼中闪过伤心色:“无可奉告。”
拔腿要走,余光瞥见钟乐身体动了动,沈婵心一跳,握紧手中的九天。
两人还未有大动作,忽听见一声:“沈师姐!”
钟乐皱眉,偏头看去,一个昆仑府的小修士正朝着沈婵小跑过来。
快靠近沈婵的时候小修士才注意到一旁还站了个人,偏头朝那人客气笑道:“钟乐师姐。”
“嗯。”钟乐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从小修士移到沈婵身上,面色复杂,随后瞬间便从悬崖边消失不见了。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沈婵肉眼可见地长舒一口气,视线转向小修士,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宋师妹,你怎么来这儿了?”
宋轻白一双眼睛弯弯的,月光映入眼瞳里,像是漫天星河,“听闻师姐不舒服,我煮了点粥带来给师姐,谁料师姐不在房里,我想了想,就来这里找师姐了。”
她朝着方才钟乐所在的位置望去,开口问道:“钟乐是在为难师姐吗?”
扶摇派的钟乐和青云门的沈婵有过节,已是公开的秘密。
沈婵淡笑垂眸,却不回答。
宋轻白忙道:“师姐可有受伤?”
发红的手腕缩进袖子里,沈婵隐了剑,道:“不曾。”
圆月正缓缓朝西边移动,风声也小了许多,沈婵的余光越过张牙舞爪的树影,落在昏暗中隐匿着的那道少女身影上,停顿了一瞬,旋即又收了回来。
“那师姐……要回去了么?”
沈婵摇头,“不知师妹愿不愿意,陪我在这儿多说会儿话?”
宋轻白受宠若惊,自是愿意。
两人往崖边走了几步,沈婵呼出一口气,盘腿坐在一块石头上,宋轻白跟着坐在她身边。
还未等宋轻白开口,沈婵笑了一声,轻声道:“师妹听曲吗?”
宋轻白仰着头看着月光,心情很好地点头,偏头笑着看向沈婵:“师姐还会唱曲呀?”
沈婵低头从灵袋里取出一支短笛,“不会唱,会吹简单的几曲。”
悠扬的笛声缓缓在寂静的月光下流淌开来,似一层朦胧的雾,缓缓淌过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沈婵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远处昏暗的山林,又缓缓荡开。
两人在悬崖上坐了一炷香时间才回去。
身后树影交错,山风过,沙沙作响。
等到两个身影不见,也听不见脚步声,树影下的少女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随后抬手捏了捏发麻的脚。
好像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小腿上的血肉,又痛又麻,明离谨慎地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什么也看不见,这才放心地哀嚎出声。
今日腿麻的次数有点多。
在地上跺了许久,痛意褪去,麻意也散去,明离这才离开悬崖。
果不其然又迷路了,兜兜转转回到院子时,沈婵的房间已熄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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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青云门几人下了山,离了昆仑府。
陶扶安御剑径直返回青云门,而沈婵则带着付明离、公孙浅、韩卿卿、安燕这四个师妹,一同前往人间历练。几人跟着太阳一路往东走,午时到了一个热闹的小县。
既是几位师妹历练,沈婵便尽可能地少插手,去了客栈办好入住手续,沈婵换了身便服留在客栈里休息,四个小师妹则兴致勃勃出了门,四处打听哪里是否又疑似妖物出没。
沈婵在房间里调息打坐,客栈的隔音欠佳,客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时传进来。
忽而一股桂花香气钻入鼻腔,甜腻腻的,算不上好闻,只是短暂地干扰了沈婵的神识。
屋外传来推搡的动静,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厉声喝道:“你这女人,别想耍赖!分明是你医死了我的孩子!孩子早上还好好的,喂了你那副药之后,就口吐白沫,转眼没了气息!”
“你胡说!”一个柔弱的女声立刻回斥,“那孩子本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你心里清楚得很,是你和你夫人求着我,让我死马当活马医!我看那孩子根本救不活,只是让你夫妻二人给孩子喂了一杯水,怎的如今赖上我了!”
一声巨响,女人叫了一声,随后带着哭腔道:“我是好心才答应去看那孩子,你们怎的如此恩将仇报!空口冤枉人!”
客栈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见那男人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叹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呸!”男人气冲冲上前,嘴角却在笑,“你医死了我的孩子!要么赔钱,要么赔人,给我生一个孩子!”
女人退无可退,面色发青,扶着围栏几乎要晕倒,“你……”
男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嘿嘿”怪笑,粗糙的大手饿虎扑食般朝女人伸去,就在手掌即将触碰女人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一柄锋利的剑“啪”地一声精准敲在男人手背上,男人还没来得及从剧痛中回神,胸口陡然遭受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身体猝不及防地直直朝身后飞去,将身后的木质围栏撞得粉碎,随后裹挟着纷飞的木屑往楼下坠去。
肥硕的身躯砸在楼下的木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木桌不堪重负,瞬间支离破碎。
沈婵上前扶起受惊的女人,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冷着脸回头,对着赶上来的店小二道:“你们客栈便是这样为客人服务的么?”
店小二慌乱道:“仙长息怒,这位姑娘并非我们客栈的人,只是慌不择路跑进来的,楼下……楼下那位男子也是,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上楼了。”
客套话如此,其实不过是看那人膘肥体壮的,且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客栈犯不着锄头罢了。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婵视线悠悠落向楼下。只见那男人灰头土脸,正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