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犯了淫、邪
“没什么,就觉得有点奇怪。”明离歪头看向公孙浅,“你还是不舒服么?”
光线不太好,明离看不清公孙浅面色是好了还是差了。
“还好,没什么的。”
镜池中央那人高声忏悔,忏悔结束,那人弯着腰,圣女将一个小小的木牌挂到了那人脖子上,随后开始叫下一个。
透明栈道另一侧入口打开,那人走了出去,下一个将玉符交给白衣小童,朝着池子中间走过去。
四周很安静,周遭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激动,伸长了脖子,身子前倾,痴狂的视线紧紧盯着池面上——没有比窥探他人的阴私更令人激动的事了,这比灵魂得到满足更让人感到幸福。
这一次有些失望,女子应当是第一次来灵泽城,也是第一次来镜池,颤颤巍巍地注意着脚下,发觉不会掉下去后才迈开腿往前走,依旧是哆哆嗦嗦的,走到一半忽而不走了,转身就跑。
上了栈道再反悔未免令人心烦,神女听见那慌乱的“噔噔噔”脚步声,不耐烦地挥手。
下一瞬,脚下的透明栈道似乎消失了,女子仓皇滚入水中,索性跑得快,双手抓住了岸边的一条绳索,扑腾着游到了岸边。
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愤恨的,可惜的,哀怨的,不耐的,她感受得到,越发觉得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扒了衣服,抽了好几鞭子。
上岸之后这种视线还会变得更加强烈,她恍惚起来,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上岸——绳索勒得她手疼,身体藏在水里,是轻飘飘的。
一只手递到了她眼前,那手纤长,有些粗糙,掌心很干净。
顺着那只手仰头,她看清是个穿着藕荷色长裙的女子,光线不足下一张脸依旧漂亮得紧。
手搭在那女子掌心,她被拉着爬上了案,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子轻轻拍了她的手臂,柔声道:“出城去吧。”
她听见镜池中央的圣女喊那女子为“魏大夫”。
“魏大夫今日怎么得空来这里了?”圣女朝藕荷色女子轻轻挑眉,“城主今日不在么?”
魏修竹转身,目光落在略有波澜的水面上,“只要没开始验资,便可以随时退出,圣女何必难为人。”
余光中那女子已从出口跑了出去,魏修竹微微吐出一口气,目光在镜池四周巡视。
圣女大笑起来,心情看上去很好:“魏大夫干脆别当大夫了,有这样的善心,干脆来当圣女好了!只是……”圣女扫了一眼镜池,又狞笑着看向魏修竹。
魏修竹再不回应她,走到那白衣小童身边,“我来吧,你休息去。”
手指在映月盘上轻点,镜池上方显现出下一个数字:二十八。
石阶前排,明离掏出玉符看了下,上面的数字是三十五,“浅浅,快到我们了。”
公孙浅低着头双手扒在栏杆上,似不太舒服,也没有理明离。
明离朝另一边道:“姐姐,快到我们了。”
手中玉符被攥紧,棱角抵着沈婵掌心,沈婵深吸一口气,错开对面魏修竹的温柔视线,“对面那藕荷衣的女子,便是魏修竹。”
沈婵道:“尚不知是敌是友,不要打草惊蛇,一切小心。”
很快,镜池上方的数字变成了三十五,明离将玉符交给魏修竹,魏修竹抬起头,视线却越过明离看向身后的沈婵,柔声笑道:“又见面了,沈姑娘。”
那日,她分明称呼沈婵为“仙长”,可今日却改了口,唤作“姑娘”。这般前后不同的称谓,倒像是刻意在为沈婵的修道者身份打掩护。
沈婵扯着唇轻笑:“又见面了,魏大夫。”
魏修竹轻笑着点头,偏头看正走向镜池中央的少女,“那位是……?”
“我妹妹,明离。”沈婵看向镜池。
魏修竹客气地睁眼说瞎话,“和沈姑娘长得挺像的,都是美人。”
池水在圣女念咒声中开始波动。
浪涛层层翻涌,随后又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最终恢复平静。
明离垂眸,望向脚下的巨大倒影,那倒影瞬间扭曲模糊。紧接着,一个清晰的人像稳稳浮现在池面之上。
池中女子双眸似染了霜雪,在稍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瞧出几分冰蓝色,面庞白皙如玉,透着淡淡的冷意,饶是如此依旧不减国色,四周看客齐齐发出连片惊叹。
明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画面。
圣女却笑了起来,视线越过大半池水,望向微微垂着眼眸的女人:“这位便是你的心上人么?”
明离答:“她是我姐姐。”
“哦……”圣女大声笑了起来,“喜欢你姐姐是吧?确实罪大恶极,姐姐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对她犯了淫邪,实在罪无可恕。”
圣女嗓门极大,引得四周看客的视线在明离和沈婵之间来回游移。明离本就觉得圣女那话在放屁,这下心头更是蹿起一股火。
若非顾忌着沈婵说的那句“不要打草惊蛇”以及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她铁定要拔出流星剑来把这人打下水。
明离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半死不活地说:“嗯,我罪无可恕。”
什么罪无可恕,她没罪!姐姐都还没问她的罪,她们算哪根葱?
这破池水竟然这么准——明离眼珠转了转,那她一会儿不就可以看姐姐的了吗?
心情由怒转喜。
“既然如此,”那圣女好像存心羞辱她,或是存心看她笑话,“你回过头去,看着你的姐姐说。”
明离挪动脚步转身,余光掠过池面上沈婵放大的脸,依旧被美得呼吸一滞。
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抬眸望向池岸上的沈婵,长身玉立,虽未着白衣,只穿一身粗布麻衣,却超凡脱俗,不似这尘世中人。
圣女的气息冷不丁落在后颈,明离缩了一下脖子,圣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把你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姐姐听。”
明离原本是看着沈婵,而沈婵望着前方,似在发呆,不知怎的微微抬眸,明离毫无防备一头撞进沈婵视线里。
并不心虚的。
她喜欢沈婵这件事,沈婵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但或许是周围投在明离身上的视线太多了,不明所以的,鄙夷的,好奇的,可怜的,魏修竹的,公孙浅的……以及,沈婵的。
明离的目光竟然颤了一下,随后和沈婵视线微微错开,随后眼皮将视线压下。压在心口的窒息瞬间松开,她呼出一口气,越发讨厌身后多事的圣女。
映出来了不久得了吗?非得弄这么多无聊的仪式来耍人,偏偏圣女还没把木牌给她,这会儿要像之前的那女子似的离开,只怕今天在灵泽城就留不住了。
“你还不悔改吗?连姐姐的目光也不敢看,却还要执迷不悟吗?”那多事的圣女又在说话。
明离睁开眼,余光下镜池映出来的人依旧鲜活好看,和无数次入梦的人一模一样。
自那次沈婵说不许再提幻境里的事,她夜里愈发爱梦到沈婵,有时候是白衣的沈婵,有时候是红衣的沈婵,偶尔,也会是不穿衣服的沈婵。
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沈婵,都是冷冰冰的,坦荡的,就像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等她忏悔,等她赎罪。
最生动的沈婵在梦境外,是故意勾引她下忘忧咒的时候,是气她非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偏偏她已经自动放弃了那样的沈婵——她和姐姐有约定,不许她再提幻境里的事。
如今相处当真是师姐师妹,姐姐妹妹,难道就因为别人强硬地挖出了她的心意,她也变成有罪了的么?
她咬着唇看向沈婵。
姐姐会觉得她有罪吗?
无风,池面依旧是镜面,完完整整地映出少女无法掩藏的心思。
魏修竹看了看池中央的少女,旋即偏过头看着身旁一脸平静的沈婵,语气轻快,带着几分难以捉摸,分不清是在感叹还是笑:“沈姑娘的家事还真是复杂啊。”
原本还以为是少女误入歧途,一厢情愿,如今看沈婵冷静的反应,沈婵分明是早就知晓。
另一边,公孙浅扶着围栏低头,两瓣唇紧紧抿着,似在发呆,余光却频频落在池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池面上映出的师姐,周而复始。
喉咙滚了滚,她脑中闪过很多事,一会儿是明离在耳边念叨沈婵师姐不理人,一会儿是明离跟她说那喜欢沈婵师姐的宋轻白在谄媚……
思绪混乱不堪,公孙浅头有点疼。
似乎是过了很久,似乎又没过多久——明离才应该是没过多久,不然她人应该会被圣女踢下水。她吸了吸鼻子,视线从沈婵身上移开,在池水四周扫了一圈。
随后,大声喊道:
“我罪无可恕!我觊觎自己的姐姐,我罪大恶极,我对她犯了淫邪之罪!我忏悔!我悔改!我要祈求福地原谅!我要赎罪!”
声音响彻整个镜池。
少女声音完全落地,四周陷入了一阵短暂地沉默。
明离转身,大声道:“请圣女赐我木牌!我想留在灵泽城,留在这块福地,将我前半生的罪孽救赎!”
木牌终于落入明离掌中,明离低头看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通行令,心中暗暗担忧,这违心的话说多了,不知会不会遭雷劈?
不管了,总之通行令到手了。
走回岸上,明离抬手戳了戳公孙浅,“浅浅,到你了。”
“我……”公孙浅欲言又止,看了看明离,又看了看沈婵,抬手扶着额头,神色痛苦,“师姐,我、我不舒服。”
公孙浅来之前就不舒服了,许是里头空气污浊,那圣女又奇奇怪怪的,所以就更不舒服了,明离拿过她掌心的玉符,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那一会儿你与韩卿卿和安燕出城就是,我和姐姐应付得来的。”
把那块玉符送回魏修竹手上,明离忽而动作一顿。
魏修竹轻声笑了一声,随即问:“沈大姑娘进去了,二姑娘不想看看镜池上会映出什么吗?”
明离摸了摸鼻子,“要看的。”
水波兴起又平,明离眼睁睁看着最后一圈涟漪消失,镜池上映出沈婵的倒映,随后,倒映模糊。
明离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镜面上依旧是模糊的。
沈婵也有些意外,她原本想着万一倒映出什么簪花大会或者青云门之类的东西暴露身份,没想到直接模糊了。
圣女也很诧异,抬手又试了一次术,结果还是模糊。
试了好几次,依旧是模糊。
皱眉看向沈婵,圣女张大嘴巴:“你无欲无求?”
这么多年什么都映不出来、无欲无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出来,圣女视线落在沈婵身上,从头扫到脚——确实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哦,看着还十分像性冷淡。
想到刚才那少女,圣女乐了起来,把木牌拿给沈婵的同时不忘往岸上的少女看。
少女趴在围栏上,身旁挨着另一个少女,两人皆是一副心死的疲倦表情。
望着镜面上的模糊倒影,明离心凉了大半截:完蛋,姐姐真修无情道。
到手两块木牌,三人闷闷不乐地回了客栈。
“明离,你也开始不舒服了?我就说这块地方不对劲!”韩卿卿揉了揉依旧在发涩的眼睛,晃了晃还在发懵的脑袋,“沈师姐有不舒服吗?……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