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困倦至极,眼皮都快耷拉下来,几近阖上,沈婵和明离便回了自己房间,好让她们能好好休息。
沈婵和明离的房间要小一些,推门看见那小小的外间,明离还以为只有一张床,来不及喜上眉梢,两人绕过屏风,两张小床映入明离视域。
沈婵走回外间,倒了一杯茶水,并不喝,只是举到鼻子前闻一闻,随后问明离:“你感觉如何,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明离眨了眨眼,眼神十分真诚,“床太小了,不如我们把两张床拼起来睡,宽敞得多,也舒服得多。”
沈婵吸了一口气,抬眸瞧着口无遮拦的少女,又无奈移开,盯着手里的杯子看,“直接睡地上更宽敞。”
少女嘻嘻笑了一声,凑上前坐到沈婵对面,托腮看向沈婵,“毕竟赶了这么多天路,我偶尔也感觉有气无力的。”
“不是赶路的问题。”沈婵道,“通常而言,修道之人的身体素质要优于常人,更别说你们还是年轻人,而且赶路的时候并不疲乏,在城门外我瞧她们几个脸色也还好,偏偏进了车之后便一副病殃殃的样子。”
沈婵低垂着眼眸,似在沉思:“或许这灵泽城中暗藏某种术法,专门针对修道之人施展,低阶修士受其影响最为显著。你我二人修为相对高些,所以影响较小。”
这段话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明离托腮想了想,在某个时刻猛地挺直腰身:“书上说过,魔域不就是这样的吗!”
沈婵没什么反应,显然也猜到了这个选项,“只是我暂时没感应到魔气,兴许灵泽城背后的人比较难对付,总之,我们一切小心为上。”
天色逐渐昏暗。
两人吃了晚饭,跑堂上来收拾时,明离道房间里没有灯,让跑堂拿上来几盏,乌漆嘛黑的很不舒服。
“姑娘,灵泽城晚上不许点灯的,我们客栈里没有备灯,其他客栈也不会有灯。”
明离疑惑,那人便解释道:“夜晚本就该休养生息、宁心平气。若燃灯烛,人则易动,难抑其行,徒生祸端。城主为了我们,便定下这条规则。”
“啪嗒”一声,沈婵推开窗户,街道上漆黑一片,果然一点光亮也瞧不见。
身旁轻响,余光里少女靠了过来,胳膊轻轻贴着沈婵胳膊,少女探出头往外看了一圈,忽而“咦”一身,回头问那人:“为什么那里可以点灯?”
沈婵朝着明亮指的方向看过去,把身子往外探了些才看清楚——像是一座宫殿,坐落在半山腰,灯火辉煌,映得人眼瞳发亮。
“姑娘说的是城主府吧。”跑堂道,“城主府里头供奉着神女像,要香火,自然要点灯,灯越多,香火越旺,好庇佑城中居民安居乐业,尽享福泽。”
门开了又关上。
明离缩回身子,小声道:“什么破理由,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也信?”
余光扫过窗外漆黑,明离心道,信的人居然还不少。
“姐姐怎么想的?”
明离听到了沈婵关窗户的声音,余光被挡在窗外,屋里彻底陷入了昏暗。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依稀辨认出屋内家具轮廓,明离小心翼翼朝床走去,又听沈婵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明日若有机会,我们上城主府转一转。”
沈婵躺在床上微微蹙眉,这样一座怪异的城,供奉的神像究竟会是谁?
她望着漆黑的梁,忽而察觉昏暗里温热正朝自己靠过来,浅浅咳了一声,沈婵提醒:“错了,对面。”
“哦哦,好。”明离扶着床沿,手指拂过沈婵衣角,随后调转方向,爬上了自己的床。
明明是夏日,这座城的夜晚好似格外漫长,也格外静谧,不闻鸡鸣狗吠,也不闻风声蝉鸣,这样的静谧压得明离有些喘不过气。
好半晌,房间里想起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姐姐,你睡着了吗?”
没人应。
那声音下一瞬变得更加微弱:“你还在吗?”
明离歪着头朝隔壁的床看去,可是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分辨不出来床上到底有人没有。
“在的。”
音色熟悉又冷淡,明离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往沈婵的方向挪了挪,“好安静啊……”
她想了想,又说:“我从前在乱葬岗睡过,也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婵忍不住开口:“别自己吓自己,你是修道之人,即便有鬼神,拔剑灭了就是。”
“嗯嗯。”
顺着沈婵的话想了想,明离觉得很有道理,可是身体还是不自觉往沈婵方向挪了挪,怕影响沈婵睡觉,她动作很轻,一点点往外挪。
然后“砰”一声,少女从床沿滚了下去。
昏暗中有人深吸了一口气,“付、明、离。”
“不是故意的,姐姐。”膝盖磕在了地上,明离疼得龇牙咧嘴,扶着沈婵的床沿,顺势用脚卷了卷滚下来的被子,“我睡地上好了。”
离姐姐近一点,能听见姐姐的呼吸。
明离揉了揉膝盖,忽而听见那道清冽的嗓音道:“床底下更容易藏鬼。”
明离:……
冷汗竖起,明离下意识往地上瞥了一眼,顺着那道更加漆黑的阴影看去。
“上来吧。”
一瞬间经历大喜大悲的明离:嗯?
身体反应比嘴巴快,明离卷着被子爬上了床,随后她听见轻微的声响,似是木头在地上摩擦移动。
“好了。”两张床拼接成一张大床,沈婵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睡你那边去。”
明离一开始还没明白,想着姐姐果然还是介意,抱着被子抬腿,正要回自己的床上去,脚底却压不下去,而是抵着柔软的床铺,这才意识到姐姐把两张床拼在一起了。
抱着被子翻滚了一下,少女夹着嗓子道:“谢谢姐姐。”
窗外。
丝丝缕缕的云逐渐积累成团,慢慢遮住了月光,城主府前的石阶也变成了暗沉沉一团,大门打开着,烛光从里头映出来。
顺着石阶往上,数不清是第几百阶,还是第几千阶。
四面墙壁上的万盏蜡烛晃了晃,柔软的地毯被弄得湿了一块,像是影子落在上面。
浓郁的桂花香气将视野熏得朦胧,女人咬着雪白后颈,两只手绕到那人身前,呼出的热气把桂花香气冲散一瞬。
女人忽而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雪白的牙齿咬进微微打开的红肿腺体里,“好孩子。”
不知是谁眼中死灰一片,转瞬间又被情欲覆盖,压不住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睑滚下。
啧啧水声一轻一重地迎合节奏。
近旁,巨大的神像垂目敛眉,神色悲悯。
灯火荧煌,晃人眼目。
-
翌日,公孙浅、韩卿卿、安燕三人状态依旧不见好转。沈婵瞧着她们满是倦意的面容,又为三人细细诊了脉,可反复思忖,实在难以判断病因究竟为何。
沈婵想了想,只能让三人先等在客栈,她和付明离去镜池验资。
公孙浅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沈婵想了想,便把她也一起带上了。
今日阳光称得上明媚,街道上灰白的石板被照得发亮,反射出的光十分刺眼,只是明离仰头看去时,天空又灰蒙蒙的,不像在青云山上,阳光明媚时候天总是碧蓝的。
三人来到了镜池外,出入口狭窄,仅容两人通过,外面还贴着告示:入内禁止吵架、哭闹、打架,违者永不许入城;放弃验资者请出城。
前后都有人排队,队伍也不算安静,明离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听懂这“验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原是里面有个池子,池面似被精心打磨过的古镜,平整澄澈,因而被唤作“镜池”。镜池与寻常的池子不同,能映照出人内心的欲望。
只要走进镜池中间凝视池水,人心底那些或隐秘、或炽热的渴望便会在池面上徐徐呈现,四周围观的人都能看到。
前面的女子同明离解释道:“要来福地,自然需要敢于直面内心,心不诚,如何能留在福地?”
明离嘟囔:“听起来倒也不难。”
“那是姑娘你坦荡。”女子掩唇笑,“人心最经不得细看,你看着每个人都看起来像个人,谁又知对方心底会龌龊成什么样?欲望又会是怎样不堪入目?”
她指了指不远处吵架的一对夫妻,“一人验完了,另一人后悔不肯验了,你说,那不肯验的人心里头在想什么。”
“真的准吗?”一旁公孙浅小声问。
那女子回答:“自然是准的,我都验过好几次了。”
眼珠一转,那红衣女子视线越过少女身后,落在一冷面美人身上,咬着手指羞涩笑道:“我倒想知道你那位谪仙似的美人姐姐会验出什么东西来?贪、嗔、痴、爱、恨、欲,她会是哪种?”
明离喉咙滚了滚,低下头去。
公孙浅亦抿唇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很快入了镜池里面,经过一段狭窄的走道,视线豁然开朗,明离呼出一口气,抬手从引路的白衣小童处领了玉符,随即上了镜池四周的台阶。
里头像个论道台似的,四周是看台,下面是平静的池水,池水中间是一个很小的台子,验资的人踏过那条透明栈道到台子上,一旁黑衣圣女念咒,水起水平,池面映出验资人欲望。
此时池面上正映出一些画面,上头的东西*和白溪的小人图一模一样,明离看着池面并未移开视线,余光里公孙浅却低下了头。
明离有些好奇沈婵反应,刚偏头,便精准无误地撞上沈婵平静无波的目光。
那目光里甚至还有几分担忧,明离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沈婵的意思,顿时气得脸红:她才没有想!
猛地扭头躲开沈婵视线。
……
什么呀!她是想了沈婵,可没有想这种东西好嘛!
明离用力吸了一口气。
……
偶尔是想了,但真的只是偶尔!不至于在镜池里映出来的程度!
明离用力吸了好几口气。
……
完蛋,刚才没想,在沈婵的提醒下忍不住想了想。
心虚地瞥了一眼那镜池,明离喉咙滚了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会真的映出来吧?
圣女的声音悠悠穿过空气,清晰落在明离耳畔:“你犯了淫邪,罪孽深重,深陷堕落泥沼,沾染不洁污秽,原是万劫不复。好在,你此刻眼中还有一丝清明,如今你可愿抛弃过往,入了这灵泽城中,斩断邪念,重塑新生!”
明离:……
不是,为什么还有这种大声羞辱环节?
她呼吸急促了些,心虚不敢靠一旁的沈婵,下意识靠了靠另一旁的公孙浅,继续说点话来缓解尴尬和紧张,“浅浅。”
声音并不大,一旁的公孙浅却吓了一大跳,身子往后缩了缩,双眼瞪得滚圆,惊惶地望着明离,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