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酸涩翻滚,成玉不知所措,只是找出一块手帕,轻轻给女孩擦眼泪。
她是医修,自然知道沈婵那一剑带来的皮外伤早已愈合。
只是身体上的伤易好,心伤却难医。明明都已经没了记忆,在看到那道疤痕的时候,还是会伤心难过到落泪。
女孩在地毯上蜷缩着,不知不觉又缩回了被子里。
她轻柔地拍着女孩后背,明知这样的安抚收效甚微,但除此以外并无他法。
这夜明离哭了很久才睡着。
因此第二天醒来,明离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皮,回头疑惑地看着成玉。
心智不全就这点好处,伤心也只是一阵的,这会儿少女完全记不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眼皮,狐疑地看着成玉。
成玉一看她这动作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很是无语地说:“不是我弄的,我才没有闲得无聊大半夜进来打你。”
一点良心也没有,也不看这段时间谁照顾的她。
成玉拧干毛巾递给女孩,“自己敷。”
女孩的神情从疑惑变成了半疑惑半愧疚,她十分狗腿地给成玉倒了一杯茶,随后低着头接过毛巾,敷在眼睛上躺着,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最后眼睛上的毛巾是成玉取下的。
女孩睡得很沉,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养在灵霄袋里,警惕性很差,眼下她正酣然入睡,呼吸均匀而绵长,并没有因此醒来。
成玉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仔细算了下时间,付明离醒来快有一个半月了。发热期随时可能到来,这让成玉有些忧心。
付明离身上的并非原生腺体,互换腺体之后也没有好好养护,她根本不知道付明离会出现哪些排异反应,反应剧不剧烈。
如果程度很严重的话,就需要沈婵本人来安抚。
沈婵大概是不愿意的。
她救付明离是因为愧疚,加上一点点同门之情,但要她再次和付明离……她定然是不愿意的。
噼啪——
灶台里猛地爆出一团火星,成玉身体一颤,猛地回神。
药已经煮好了。
再次进灵霄袋里,成玉发现付明离还在睡觉。
这会儿已经是酉时了,付明离从早上睡到了现在,还没有醒的迹象,成玉走过去拍了拍被子,“阿梨,起了……起来吃药。”
被子里那人没动静。
“阿梨?”凑近了些,成玉视线往女孩脸上扫去。
女孩微微蹙着眉,抿唇,似乎是有点难受,平日里苍白虚弱的脸颊透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红。
发烧了?
成玉伸手探了一下女孩的额头,温度是有点高。
将一旁的海韵珠按在明离脸颊上滚了一圈,成玉驱动灵力,海韵珠亮起柔和的光,光芒似涓涓细流,沿着明离的脸庞缓缓流淌。
一层薄汗从少女额头浮出,少女眉心微蹙,那道小小的疤似水面起伏,荡出滚烫热气。
少女皱眉的幅度更大了些,甚至连眼皮都在发颤,好似痛苦得无与伦比。
这不像是发烧的反应……付明离身体弱,之前也发烧过一次,用上海韵珠后付明离是很舒服的,甚至迷迷糊糊睡着了。
成玉停了手。
电光火石间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成玉神色凝重,片刻后俯身往前,轻轻抬起付明离的脑袋。
另一只手拨开她后颈发丝,成玉看见了那个凸起的小小腺体——它在发胀。
为避免明离抓伤自己,成玉把明离的双手绑在一起,并且在床的四周喷满沉眠散。出了灵霄袋,成玉径直往小重峰飞去。
沈婵还没睡。
成玉到小重峰的时候,沈婵正在院子里练剑,剑气纵横,惊得桃花簌簌飘落,皎洁月光落在上头,白胜新雪。
从明离肉身重塑到现在快一年时间了,因大多数时候明离的情况都可控,成玉很少上小重峰来找沈婵,因而沈婵见到她时一惊,走过来时剑都有些拿不稳。
成玉简明扼要地和沈婵说明了情况,随后把一张手帕递给她,手帕里面包裹着一个小瓶子,“她需要你的信息素安抚。”
两人皆心知肚明,让沈婵亲自安抚是件不可能的事,只能先尝试信息素安抚,看下效果好不好。
沈婵接过手帕,发觉上面沾染了冷香。
成玉解释道,她特意用手帕碰了下明离后颈,两人标记过,明离的信息素能快速勾起沈婵的信息素释放。
到底不是原生腺体,沈婵至今都没能学会如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
半炷香后,成玉握着小瓶子回了院子里,另一只手,则握着一个丑陋的小木人。
小木人是她临下山前沈婵给的,说或许对安抚付明离有一点用处。
进灵霄袋前,成玉仔细看了看那小木人——她其实更愿意把这个叫做一块木板,真的,只有轮廓能看出点人的痕迹。
雕工真是糟糕透了。
她从前听茯苓说过,付明离的雕工是很好的,付明离曾送给茯苓一个,成玉看过,很精致漂亮。
至于手里这个,成玉几乎想都没想便知道是谁的手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雕刻的人敷衍至极,偏偏付明离把它当个宝揣着。
现在也是。
成玉盘腿坐在毯子上,看着半梦半醒的少女紧紧把木雕抱在怀里,神色复杂。
拔开装信息素瓶子的塞子时,她注意到急躁紧张的少女情绪瞬间缓了下来,蹬被子的动作也停了,少女甚至微微张开了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带着水色望向成玉。
实际上成玉清楚,她只是在看瓶子,并不是在看自己。
女孩鼻子动了动,似在嗅着什么。
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成玉一直很好奇,无论是从前沈婵在身边,还是如今付明离在身边,她一直什么都闻不到。
成玉没来由地有点郁闷。
小瓶子里混了水,信息素的浓度稀释了许多,顾及付明离身体虚弱,不宜太受刺激,成玉只在被子上滴了一滴,随后把瓶子盖上,扔出了灵霄袋。
成玉从前见过沈婵发热期时候的样子,很痛苦,很难受。
沈婵是个很能忍的人,可她都那样痛苦了,以至于成玉认为所有坤泽的发热期都是很痛苦的。
但付明离好像不是。
不知是不是腺体互换过的原因,又或者已经永久标记过的原因,明离反应没有那么大,她只是静静地抱着被子和小木雕,像只小猫一样偶尔嗅一嗅,并没有很痛苦。
她甚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绵长,让成玉怀疑刚才放一滴是不是太多了。
于是当第二天第二波发热潮来临时,成玉缩减了用量。且避免弄脏被子,她直接滴在了沈婵给的小木雕上。
明离本来就喜欢那个木雕,这下更爱不释手了,整天抱着那个小木人亲亲蹭蹭。
肉身重塑后第一个发热期,明离过得有惊无险。
这大大出乎成玉的预料,不管是对她来说还是对沈婵来说,又或者是对付明离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意味着沈婵不用在献身和不救人之间纠结,意味着成玉不用像个太监似的忙前忙后,也意味着付明离的痛苦减少了许多。
如果以后慢慢缩减用量,会不会有朝一日,即便是发热期的付明离,再也无需沈婵的信息素安抚。
她把这个好消息用飞信传给沈婵,只得到一个简单的“嗯”字。
沈婵给的那瓶信息素只用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成玉用了将近半年才用完,付明离在灵霄袋里度过了五个发热期。
半年时间里,沈婵除了来送天材地宝和维修结界之外,从没有进过院子,即便是维修结界,她也只是在外面维修,简单和成玉打个招呼后便走了。
付明离的状态越来越好。
她慢慢地开口说话了,虽然只是简单的词语,还没法说连贯的话,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师姐。”
成玉抱着花还没踏入结界里,少女就凑了过来,眼睛弯弯地看着成玉,又看向盆栽里粉嫩的花,“花。”
“嗯。”成玉答,“花。”
如今灵霄袋里的结界往外扩了许多,明离的可活动范围也大了许多,除了地毯和床之外,成玉往里头搬了许多花草。
因为她察觉少女开始不满意,开始向往结界外的世界了,明离不说,但她能感觉得到。
自然,哪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待一辈子。
于是她开始在院子里种花,如今已是秋天,自然气候下种子不会发芽开花。但有个大结界笼罩在院子外,院子里始终气候温暖,成玉便也种出了各种漂亮的花。
她会选一些长得好的、开得漂亮的搬进花瓶里,用净灵水认真喷洒好几遍,这才抱进灵霄袋里来。
明离很喜欢,她早把这个小房间看厌了,每每都要蹲在花盆前看许久。
成玉给她的要求是,只能看,不能碰——或许有净灵水清洁不到的地方,碰了明离容易生病。
之前明离不听话,悄悄摘下过一朵小红花,结果当天晚上就发烧了。作为不听话的惩罚,成玉很多天没往灵霄袋里搬花。
如今明离长了教训,老老实实只看,不碰。
少女盘腿坐在花盆前,抱着那只小木雕,开心地晃脑袋。
知道明离在里面无事可做很无聊,成玉往里头带了好几本书,可惜明离对书不敢兴趣,那几本书放在角落两三个月,明离都不曾翻看过。
成玉笑她:“你一点书不读,你要成文盲的。”
明离鼓着半边腮帮子,“不、是。”
她还只会说短词语,不会说连贯的话。
成玉有心引导她说长句子,立刻嗤笑一声,“怎么不是?”
明离抿着唇,别过头去认真看花,并不搭理成玉。
引导失败,成玉拿起一本医书看,没多久,忽然听到少女在碎碎念什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成玉轻轻挑眉,哟,还会念《千字文》呢,不是文盲。
少女面向成玉,盯着眼前的虚空,似是在努力回想,断断续续地说着:“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寒来暑往。”
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