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成玉在和付明离说话,问她吃药了没,睡觉了没,累不累,叫什么名字,玩得不亦乐乎的付明离不知是听不见,还是不搭理。
总之,成玉在里头演了一炷香的独角戏。
一炷香后,成玉出来了。
“看到了?”
“嗯。”沈婵的心似被刺了一下,她有些难受,目光依旧落在那面镜子里,少女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依旧在玩头发,“日后,拜托师姐了。”
照顾一个昏迷的病人和照顾一个心智不全的病人,可不是一个等级的难度。
“我成奶娘了。”成玉笑道,“罢了,正好没接触过这类病人,就当积攒医案了。”
若非沈婵给的实在太多了,她肯定会马不停蹄跑回药阁。
第57章 “求你。”
付明离比成玉想象中的好养。
原以为按照付明离之前跳脱的性格,就算失忆后心智不健全,也该是活泼好动的,没想到却是个安安静静的。她好像对自己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很好奇,一开始是头发,玩了两天后发现自己有手,于是抱着手玩了两天,之后是脚,肚子,手臂。
好像婴孩在一点点探索世界。
成玉比较头疼的是喝药的问题,从前付明离喝药都是她用筷子引进去的,如今人醒了,这个方法也不能用了。第一天她骗着付明离喝了一口,尝到苦味后付明离怎么也不肯喝了,剩下的药是成玉把人定住强行灌进去的。
一碗药总算是空了,她看着少女紧皱的眉,鼓得大大的眼睛,抬手从少女肩膀环到后背轻轻拍着,压着烦躁哄人道,好了好了。
怀里那人不吭声,成玉心道小样我还拿不住你,正打算说几句软语时听见“噗”一声,低头一看,暗棕色的药液全喷在胸口衣服上了。
她几乎一点都没吞下去,全含在嘴里了。
“赔钱。”成玉冷着脸说。
明离哪懂这些,只是感受到成玉情绪变得不好,于是往后缩了缩,这一缩不要紧,差点摔下床,幸好被成玉及时捞了起来。
第二天成玉找来了一颗糖,剥开糖纸捏着给明离舔了一下,明离眼睛亮了起来,舌尖卷了卷,想把那颗糖卷入喉咙里,成玉却把手收了回来。
她用目光示意一旁的药。
少女在床上纠结了好久,慢慢挪了过去,抬手端起那碗药,很小心地喝了一口,抬眸看向成玉,可怜兮兮地求她。
成玉无动于衷,看着那碗黑棕色的药又点了下头。
明离没办法,只能低下头继续喝药,一边喝一边偷瞄成玉,期盼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不忍,伺机哀求不喝药。
但眼前这人大约真的是铁石心肠,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喝药。
喝了大半碗药,实在太苦了,明离一点也喝不下去了,而且她也忘了那个糖的味道,于是把碗一放,背对着成玉玩头发去了。
包裹着糖的糖纸落在掌心,咔呲咔呲响,成玉再次把糖递到明离唇边,明离顿了顿,偏头看向成玉。
成玉故技重施,让少女舔了一口后收回,哄着她把剩下半碗药喝了。
喝药总算找到了解决办法,成玉松了一口气。
外面世界四季更迭,灵霄袋里春不败。
原本成玉只在灵霄袋里搭建了一张床,一个放药的桌子,如今付明离身体逐渐恢复,也慢慢动起来,成玉便慢慢搭建起了一个房间。
沈婵花重金买来一条毯子,成玉便把它铺在房间地上,并把原本的床锯矮,让明离在地上玩耍累了,稍稍使劲就能爬上床睡觉。
计划是很好的,但人不听她的,没多久枕头和被子都被拖到了地上去,明离玩累了一拉被子就能睡着。
虽然铺了毯子,但地上终究不如床上暖和,成玉进灵霄袋里看见她睡在地上,还会把人抱到床上去,但早上一来看,少女又滚下床*了。
成玉没办法,只能把床撤了,在地毯下铺上好几层绵软的褥子,权当做床了。 :
半个月时间过去了,明离似乎慢慢习惯喝药,成玉也不用再用糖哄着了——她如今身体虚弱,吃糖吃多了并不好。
明离虽然还是不说话,但已经开始会听成玉说话了,成玉叫“阿梨”女孩会有反应,听见成玉进来的动静,也会从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成玉,然后继续玩自己的事。
今天亦是如此,她趴在地上将耳朵贴在毯子上不知道在听什么,见成玉进来,抬眸看了成玉一眼,随后又趴下去听了。
成玉脱鞋拨开结界踩了进去,“阿梨,过来,给你检查身体。”
明离听见了,嘴巴抿了抿,但还是没理成玉,她趴在地上扣着地毯,也不知道那地毯有什么好玩的。
成玉就那样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灵霄袋里的气温和灵气真的太好睡了,她昨晚回药阁看医案,寅时才睡的觉,这会儿困得很,靠着乱糟糟堆放的被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因为脸上的痒意,热乎乎的,以及那道直溜溜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睁眼,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弯着腰看她。
成玉猜测明离是不是以为自己死了或是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她睁眼之后少女抖了一下,歪着头看她。
她这会儿还有点困,有点累,若非明离打搅了她,她还能再睡一会儿。
“睡觉呢,自己玩去。”她嘟哝一声,往旁边偏了下头,闭上眼睛。
眼皮酸涩得到缓解,成玉意识往下沉去,沉到一半又被那道温热的呼吸捞回来了。
还没睁眼,额心忽然触上了一点温凉。
明离俯身看成玉,食指指腹在成玉额心点了一下,轻轻摩挲,触感舒适,平滑,和自己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感到好奇,且疑惑,重新在自己额心处摸了一下。
凹凸不平的,还有一点点划手。
她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成玉求助。
“你自己搞的。”
成玉望向少女脸上那道疤,浅浅的,和周围肌肤要白上一个度,不偏不倚落在眉心,恍惚间竟给她添了几分神韵,像画壁上的神仙,又似慈悲的观音。
成玉眨了眨眼,抬手推开少女脑袋,一头栽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我再睡一会儿。”
不知少女有没有听清,反正没再来骚扰她了。
一个时辰后,成玉终于睡饱了,睁开眼,少女放大的脸近距离映在眼前,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微勾着笑。
见成玉醒来,她站了起来,去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递给成玉。
睡了很久嘴巴确实干,成玉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水,喝完水捏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回神时发现明离盯着她手里的杯子看。
明离总是会突然对身边的某个东西感兴趣,成玉习以为常,把杯子递给她,叮嘱道:“别弄碎了,不然我会生气。”
少女乐颠颠接过杯子,笑盈盈的。
成玉傍晚煮好药再进入灵霄袋时,发现明离还在玩那个杯子。杯子里装了水放在桌上,明离就直愣愣站着,上半身弯着往水里看。
成玉叫了一声“阿梨”,明离就乖乖过去吃药了,趁此成玉走过去,想看看水杯里究竟有什么,值得她看了一天。
灵霄袋里无风无雨,水面平静,模糊映出成玉的影子。
次日,成玉再进灵霄袋时,带了一面铜镜给明离。
明离果然对那面镜子爱不释手,躺着也看,坐着也看,喝药也不住地往里看,成玉笑了笑,心道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付明离这么自恋呢。
视线从铜镜里转到铜镜外,落在少女如画的眉眼处。
客观来说,付明离确实长得好看,刚入青云门时候还没长开,带了点青涩和稚气,如今这一年里,青涩稚气褪去,愈发明艳稠丽。
额心的那道疤恰到好处地克制住了近乎张扬的艳丽,无端端地生出几分清冷神圣,给人只可远观之感。
但笑起来又大不一样了,眼眸弯成两轮月牙,似春日融雪。
明离喝了药继续捣鼓那道疤,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纤长的手指在疤痕上来回摩挲。
成玉见她对那道疤很是在意,便问:“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想办法给你刮了。”
明离身体还很虚弱,真要刮也不是现在,她只是试探下少女想法。
明离的视线从镜子里移开,落在成玉脸上,她抿着唇,似是思考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她怕疼,才不要刮。
她也没有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只有她脸上有,成玉脸上却没有。
很快,明离就发现她身上的疤痕不止额心一处,心口也有。她热情地邀请成玉来看,成玉却忙转过了头。
明离有些无措,低头瞥了一眼胸口上的疤。
相较于额头上那道类似点缀的疤痕,胸口的疤不仅更长,模样也更为狰狞,高高隆起,想一条丑陋的蜈蚣,又像一道被硬生生嵌进肌肤的补丁。
不好看。
她的热情消退,慢慢低下了头。
成玉没听到她折腾的动静,眸光稍稍偏过去,触及少女还没束好的衣服,视线又忙转回来,没忍住厉声道:“把衣服穿好。”
明离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慢慢系好了衣服,把那道并不好看的疤痕藏了进去。
但其实衣服很薄,她隔着衣服也能摸到,抵着她的指腹,连着她的心脏,轻轻碰上去的时候会有点疼。
她不开心,连镜子都懒得玩了,翻身钻进被子里,像只乌龟似的滚动,中间拱起来一个大包。
成玉直到晚上才觉察她的情绪。
“因为我凶你,所以生气了?”成玉蹲在毯子上,看着那一团乱糟糟的被子,“但是我没有凶你,只是语气严厉了一点,让你要把衣服穿好而已。”
她看见那被子往上拱了一下,继续道:“你看我每次和你说话,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不是吗?”
没多久,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少女不知在被子里窝了多久,脸上被熏出一圈红,薄汗浮面,几根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一双水润漂亮的眼睛望着她,少女表情委屈。
心底某个地方像被温水浸润,顿时软了下去,成玉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放柔,“真的没有凶你。”
她以为明离是因为她语气太严厉而生气。
可是少女摇了摇头,泪水跟着跳了出来,珍珠似的滚进毯子里。明离抽噎着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抬手摸着心口,神色悲伤。
成玉愣了愣。
女孩往前挪了挪,抓起成玉的手往心口贴去。
滚烫的泪水流经少女脸颊,砸在成玉温热的手臂上,她的掌心摊开,轻轻抚上少女心口,隔着衣服,摸到了那道明显的疤。
那道疤微微硌着掌心,火烧一样滚烫,成玉快速收回手。
“疼啊?”她柔声问。
女孩泪眼盈盈望着她,一边哽咽点头一边小声抽泣,眉头紧紧皱着,似是疼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