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汽瞬间模糊了视线,片刻后又散开,白茫茫一片落入沈婵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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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玉很快把人带回了灵霄袋。
第一次出去,明离开心得很,回到灵霄袋里抱着小木雕欢快地翻滚,好像获得了什么至宝——说到宝贝,成玉往旁边桌上看了一眼。
桌上那些法宝,哪样不是稀世珍宝,付明离怎么就那么喜欢那个破木头呢。
成玉收回视线,察觉自己放在那个小木雕上的注意力有点太多了,而且,她好像对那个破木头,总是不自觉地带上一层恶意。
罢了。
她默默叹了一声,转身出了灵霄袋。
走出门,果然见屋檐下站着的沈婵,一身白衣,发丝落了雪,此刻雪化了,湿漉漉的,有几分狼狈。
沈婵听见动静,回头朝成玉看去。
她眨了眨眼,浅浅地勾了下嘴角,“进去了?”
语气淡漠,她似乎并不关心那人真的如何了,只是客气地进行必要的寒暄。
所以成玉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随后问起她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话出口后觉得有点奇怪,成玉继而想起方才那一幕,自顾自地解释,“她一直待在灵霄袋里无聊了,所以央求我带她出来。但是很久没离开灵霄袋里的那小块地方,有点怕,不肯走,所以我才抱的她。”
一连串话出口后,成玉又懊悔了。
嘴快真是受不了,这话说的,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区别。
她下意识观察沈婵反应。
沈婵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今日大雪,我忧心结界,特来查看。”
抬手一挥,结界显形,汹涌的灵力流动,牢牢包裹住整个院子。
沈婵将结界加固了一番,收手后忽然问:“信息素还有吗?”
成玉道:“还剩一些。”
院子里没有风,暖得像四月春,沈婵不知不觉走到花池旁,视线淡淡扫过那些漂亮的鲜花,她俯下身,似是要摘一朵,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没有动手。
成玉抱着手臂在沈婵身后,浅浅笑道:“喜欢就摘一些回小重峰,你那小重峰冷冷清清的,早该多点活气了。”
用灵力温养几朵花对沈婵来说不算难事。
“不了。”沈婵直起身来,回头看她,“师姐,我想进灵霄袋里去看看。”
成玉歪了下头,轻轻蹙眉:“嗯?”
怎么又突然……
“师姐不希望我进去?”沈婵看向她,眼眸被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神色冷淡,叫人捉摸不透。
好半晌,成玉才道:“我以为你恨她。”
沈婵不说话。
成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即便不在发热期,你的信息素对她也会有影响,若你没有做好亲身安抚她的准备或决定,我不建议你和她接触。”
“更何况,”成玉往前走了一步,迎上沈婵昏暗不明的视线,“你明明看得出来,她虽然没有了记忆,却还是下意识对你有依赖性。”
那个掉出来的木雕就是证据,沈婵不可能不明白。
沈婵忽然错开了视线,低着头,被雪冻得苍白的肌肤裹着喉咙往下滚了滚。
“还是说……你想证明什么?证明她,还是证明我?”成玉顿了顿,“又或者,想证明你——”
“我知道了。”沈婵有些急迫地打断她的话,本就苍白的唇更是白了几分,“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婵不想再探究下去了,成玉这时偏偏来了兴趣,她抬手摘了一朵花,语气轻松,“如果想证明她,那好,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她对你身体里这个腺体的信息素不怎么依赖,如果再过个两三年,或许就完全不用信息素安抚了。”成玉话音一转,“但她对那个小木雕很依赖,不开心和开心的时候都要抱着,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明明是个死物,却怕那东西摔了疼了累了。”
“她很喜欢看她额心的那道疤,她觉得很漂亮,我曾说过帮她刮了,她不开心。但她不喜欢心口的那道疤,每每察觉到它的存在都会很伤心,会哭好久,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却有着实实在在的痛苦。”
“别说了。”沈婵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她从前对不住*你,你恨她。”成玉道,“但三道雷劫,一个腺体,她的性命,作为付明离的存在,已经全部作为代价赔给你了,也完全足够了。”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还要再说点什么,余光触及到院外挡住风雪的巨大结界,心里头那股气又哑火了。
算了,多说两句怕沈婵一怒之下撤资,到那时候她真养不起里头那个祖宗。
偌大的院子安静了下来,仔细听能听见结界外的风雪声。
“师姐多想了。”沈婵清干净身上的雪水,暖灵诀绕着身体压了上来,驱散寒凉,“只是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有些可怜,想进去看一看而已,是我考虑不周了。”
成玉蹲在花池边上,仰头看着沈婵,忽然道:“可师妹你的怜,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爱的错觉。”
沈婵动作猛地停滞了一下。
片刻后偏头看向成玉,弧度极轻地笑了一下,“师姐多想了。”
第59章 含进嘴里。
沈婵照例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她忽然问成玉:“她的信息素对我也会有影响吗?”
“当然,信息素都是会相互影响的,更何况你们已经永久标记过了。”但腺体已经换过了,目前来看沈婵的信息素对付明离影响没有那么大,付明离的信息素对沈婵的影响估计也很小。
“多谢师姐。”
出了院门,结界在身后悄然闭合,寒风带着雪粒冲了过来,沈婵微微抬眸,神色难辨。
今年青云山的雪前所未有的大,下了一天一夜,风声呼啸如鬼嚎——沈婵是在半夜惊醒的,她望着那朦胧的床帐,那些记忆碎片一边流失一边重现,痛的怨的苦的,清清楚楚地扎着她。
多久了?
她艰难地回忆着,手掌抵着床单,呼吸粗重。
将近两年了。
付明离死了将近两年了,而现在和成玉朝夕相处的人,叫阿梨,并不是付明离。
偏偏沈婵越发不能释怀——她原本理所应当的恨在真相揭开后找不到落脚点,错了位,只得在心底积压,混着愧一起,莫名其妙地养出了一点怜和愤。
怜她失去记忆仍不知悔改,却又愤她对着成玉那般信任亲密。
一团团白汽生了又散,散了又生。
沈婵再也睡不着,提着九天出屋。
朔风裹着大雪肆虐,沈婵发丝和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九天泛着蓝色幽光,沈婵手腕转动,九天划破风雪,发出尖锐的呼啸。
剑气迸发,积雪四散飞溅,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沈婵冷着眸,九天在风雪中来回穿梭,剑光阵阵。
咔嚓一声细微响动后,连着几声吱嘎,靠墙的几棵梅树倒了下来,粉白的花瓣没入雪中,再无生机。
冷梅香还是飘到了沈婵周围,她面无表情的偏过头,握着剑的手指通红,指甲隐隐流出几条殷红的血线。
是受信息素的影响,沈婵面无表情地想。
她果然,不该再去见付明离。
天亮以后,沈婵下了小重峰来到清辉阁。
沈瑾瑜自那场雷劫后身体每况愈下,青云门里的事务慢慢交由沈婵和茯苓处理,几位长老协助指导。
沈婵原本是来找茯苓的,谁曾想沈瑾瑜开着门赏雪,她一回头便撞上了那一头白发的人,沈婵想了想,到底还是过去和沈瑾瑜说了一声。
沈瑾瑜坐在门里,目光短暂地落在沈婵身上,又移向她身后的鹅毛大雪,“怎么突然决定去了?”
前日青云门接到清平乐府的信,道是当天接连发生离奇命案,似有个邪祟作乱,请了好些个道长来瞧,都没有用,清平乐府故而来求青云门,请求青云门下山捉邪祟。
一来一回加上捉妖的时间,只怕要一两个月。
那邪祟是个狠角色,茯苓便打算陶扶安带着几个师妹去捉邪祟,若发现那妖物对付不了,立刻飞信回青云门,不要莽撞冲上前。
而沈婵今日就是为这事来的。
与其让陶扶安去,其实沈婵去更为合适,但茯苓之前没考虑沈婵,是因为沈婵这两年来不出远门——或者说,不会在青云山外停留超过半个月,再如何远,路途如何艰难,她必定会风雨皆程风尘仆仆赶回来。
因此外头渐渐兴起了一则流言:沈婵师姐有了道侣,因此才忙着回家。
外人不知晓真相,沈瑾瑜却知道,如今沈婵一反常态,自告奋勇去清平乐府,想来是在那处院子里受了什么刺激。
她无意探问,沈婵也不想告知,只道:“我去合适,正好带着几位师妹去人间历练。”
沈瑾瑜勾着唇角笑了笑,悠悠呼出一口浊气,再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怅然,“你行事不够果决,情感上拖泥带水,也难怪,总在痛苦里打转。”
这话不知怎的刺了沈婵一下,心口某处地方尖锐的疼,她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到底还是作罢。
雪花继续飘落,不曾有停歇的迹象,整个世界被埋葬在一片纯净的白里。
明离不知外面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因着昨天的那次外出,明离在灵霄袋里开心好久。外面的花和灵霄袋里的花一点也不一样,是很活的花,有花香,还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雪水的味道。
成玉听她磕磕巴巴地描述感受,从医案里抬眸看了一眼。女孩抱着木雕在床上翻滚,都过了好久了,脸上还挂着笑。
成玉说:“我给你带进了的花也是活的,很新鲜的。”
明离在笑里轻轻蹙了一下眉,“不一样,不太活。”
她意犹未尽地吸了吸鼻子,笑盈盈看向成玉,“还想去。”
看出女孩越来越不满足于待在这个小小的温室,成玉低着头继续看书,打了个哈欠,“可以,但要过几天。”
她要观察明离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幸好没有,于是她又带着明离出去转了一圈。女孩比上次大胆许多,可以往外迈步不需要她抱了,甚至手腕也没有抓得很紧,只是牵着她的衣摆。
结界外的雪化了,太阳直直晒进院子里,冷意被隔绝在外。
再后来的几次,明离彻底不需要拉着成玉了,而成玉则相反,她要拉着付明离——免得一个眨眼的功夫,这人便去刨这刨那的,弄得一手泥。
明离的适应能力很快,而且显而易见的,再外面多晒几次太阳后,女孩的脸色明显在变好,眼睛亮晶晶的,一惯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女孩该有的活气。
半个月后,成玉允许明离自由出入灵霄袋,但有个要求,晚上必须回灵霄袋睡觉。
两个月后,明离彻底搬出灵霄袋。
成玉亲手给她布置了个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布局和灵霄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房间更宽更大,房间依旧有个结界罩着,明离偶尔能看见结界上的灵力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