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骤然变大,她的好奇心简直不够用了,一会儿蹲在屋檐下看天,一会儿去摸窗户上的窗纸,一会儿又去数砌花池上的石头裂缝,数完还会问一旁晒草药的成玉,问她数量对不对。
平心而论,这处院子算很大的了,厨房卧室厅堂柴房一应俱全,院子也大,够明离琢磨好久了,但明离很快把视线放在了那扇总是紧闭着的院门上。
她甚至会在成玉出门时跟过去,接着开关门的那会儿时间偷偷往外瞟了好几眼,最后被紧闭的门挡上。
成玉不让她出去。
她趴在那扇门上,抬手去扣那个破破烂烂的锁,去听它的声音。然后身边一阵风,成玉落在了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离吓了好大一跳,低着头慌乱躲避成玉视线,数地上的石头。
成玉问她想干什么,明离倒是实诚,说想出去,想去看成玉的大花园。
“嗯?”成玉吃了一惊,“什么大花园?”
在明离磕磕巴巴的解释下,成玉总算明白了。
明离心智虽然不全,但也能分辨出放在她房间里的那堆东西都是珍宝,自然而然把她想象成某个富翁,或者说皇帝,以为她在外面还有个御花园。
“没有。”成玉很苦恼地跟少女说,她只是个穷鬼大夫。
明离指了指脖子上挂着的海韵珠,日光倾洒下珠子清透莹润,里层似流转着一抹如梦似幻的蓝色光晕,随着明离的动作悠悠晃动。
成玉敷衍道:“捡来的。”
她明令禁止明离再靠近那扇门,让她老老实实在院子里转悠,不然就缩小她的活动空间,连房间也不让出。
明离听她放了狠话,不像开玩笑,立刻“哦”了一声,小跑回去。
日月轮转,岁月在青云山上熬化成茧,春雨一过,漫山遍野开出了花。
明离的发热期在一个雨夜到来。
成玉轻车熟路地把信息素滴在木雕上,随后把木雕塞进怀里,明离蹙着眉,脸色有点痛苦,抱着木雕缩进了被子里。
这次明离的反应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她并没有因此被安抚下来。
被子发着抖,明离也发着抖,汗珠滚落,潮红的脸上眉头拧成一团——眼下沈婵离了青云山,成玉只能用湿布一遍一遍给她擦汗。
少女眉头紧皱,额心疤痕红得扎眼,似女子成婚时的花钿。
手腕被人抓住,下一瞬少女的脸贴近她的掌心,轻轻蹭着,女人掌心温热,明离闭着眼也依旧滚出眼泪,一抽一抽的,小声哭泣,眼皮又红又肿。
成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给她擦眼泪。
滚烫的气息从指尖传来,少女的眼泪浸润她的指腹,成玉坐在床边,俯身柔声安慰:“阿梨,没事的,没事的。”
“难受……”明离紧紧拽着她的手,呜咽出声。
要不再加点信息素……?
成玉正犹豫着,指尖突然被一股温热包裹,触感黏腻而奇异——脑袋空白了一瞬,成玉低头看去,发现明离把她手指含进嘴里。
少女眼眸晃悠着水色,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目光虚虚地看向成玉,雪白的牙齿正抵在她的指关节处。
成玉僵在原地,惊愕得说不出话,大脑依旧一片混沌。
直到尖锐的疼痛从指骨处炸开,她猛地回神,却没有把手抽开——因她发现少女似乎从这样的啃咬里得到了些许的满足,连痛苦的神色都放松了几分。
嘴角落下口水和血液混成的粘液,顺着女孩的一侧脸颊滑了下去,落在床铺上。
成玉微微眯眼,灵力顺着手腕爬过去包裹住受伤的手指,血慢慢凝滞住。
成玉就这样任由女孩咬了一会儿,另一只手拔开瓶塞,往女孩身上继续倒信息素。
明离忽然朝她的方向拱了一下,成玉始料未及,一抬头,瓶子里的信息素几乎倒了大半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些信息素没倒在女孩身上,而是都倒在了她的袖子上和腰上,这导致明离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蹭。
明离病了劲也大,成玉原本就是坐在床沿,没怎么坐稳,这会儿被她一蹭一装,整个人很不体面地摔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
成玉捂着屁股站起来时,明离也快从床上掉下去了,她快步过去捞起女孩,把人往床里带。
还没起身,女孩牢牢环抱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腰侧,呜呜地哭着。
成玉没敢低头看,只喘着气道:“别哭,我不走。”
声音在发颤,成玉感觉被付明离传染了病,脑子嗡嗡嗡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喉咙干涩发紧,成玉深感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很糟糕的境地里,一不小心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成玉晃了晃头,却没有清醒过来。
她本来名声也没多好,也谈不上身败名裂。
“阿梨。”她低下头去,很轻很轻地叫了女孩一声,慢慢俯下身去,抬手拨开女孩脸上湿漉漉的发丝。
“嗯……”女孩模糊应了她一声,用脸颊蹭着沾了信息素的那只手,片刻后才发现温热的呼吸落了下来,她迷迷糊糊抬头。
视野模糊昏暗,她茫然一瞬,微微歪着头。
“阿梨……”那呼吸继续往下压了压,明离不知不觉紧张起来,顺应身体本能偏过头。
于是那温热的呼吸顺理成章落在她的脖颈上,身体里的燥意被添了一把火,喉咙滚了滚,她继续夹着腿,用脸颊去蹭成玉的腰和手。
薄红的脸上又浮了一层汗珠,成玉抬手替她擦掉,轻轻压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传过来,看着自己。
明离躺在她的腿上,因此两人的脸是颠倒的,她恍惚一瞬,视线落在女孩的额心处,那处殷红的疤痕上。
真是神圣。
于是成玉低下头去朝圣。
木雕掉在床铺上,硌着一侧腰,明离痛苦地哼了一声,眼前视野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这回明离看清楚了,有个人在盯着她看。
好像很难过。
五官颠倒,她认不清这人是谁,她陷入那股淡香和冷香的欢愉里,很沉重地吐息,瞳孔涣散地看着那张逐渐靠近的脸。
有人在叫她,是叫阿梨吗?
是,好像又不是。
她是叫阿梨吗……
眼前蒙了一层雾,她被身上的热气锁住了视野,那五官慢慢融化了,像妖女一样,雾气散去,浮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少女愣了愣。
成玉也愣了愣。
她发现少女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比刚才还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撇着嘴,眼泪将落未落,抿着唇发颤,少女盯着她看,似在忍泪。
成玉动作顿住,抬手给女孩擦泪。
明离忽然抬起手越过成玉肩膀,双手快速扣紧,随后压着成玉的脖子往下——成玉本来就离她近,被这一压,整个人几乎是扑在了明离身上。
她慌乱偏头,却还是清晰感觉到唇瓣从少女额心擦过,那道坚硬的疤痕触感明显。
“阿梨。”心跳声很大,大到成玉分不清这声“阿梨”到底出口了没有。
深吸一口气,成玉解开女孩环住她的手,把手撑在女孩身体两侧,女孩殷红的唇微微张开,勾出了一个极为好看的笑。
女孩眼睛也是弯弯的,泪水顺着眼角落下,流下两道在灯光下格外明显的泪痕。
成玉也跟着笑。
女孩痴痴地盯着她看,比那日第一次从灵霄袋里出来还要欢喜,嘴巴动了动,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轻轻悄悄,似情人耳语呢喃。
成玉动作顿住。
笑容僵在嘴角,肆无忌惮的心跳也凝滞了一瞬。
窗户外,月色落了一地。
一抹淡色的灵力悄无声息从窗户钻出,轻轻弹回院外结界上,细微的嗡鸣声后,结界表面泛起微弱涟漪,光晕迅速散开,模糊映出方才屋内光景。
光景传至千里之外,同一片月光下,握着剑浑身发抖的沈婵眼前。
这东西是沈婵上次加固结界时加上去的东西,原本是想着成玉有时回青云山上处理事情,在此期间出了什么事情,沈婵也能及时知道。
谁料第一次有异动,竟然是因为这个……
付明离有病,成玉也跟着有病吗?
她咬着牙看着画面里相依的两个人,付明离的手竟然还主动搂上了成玉的脖子,把成玉往下压,沈婵冷着脸压眉,蓝色的灵力汹涌运转。
九天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带着排山倒海之势撕碎那暧昧不明的画面,劈向破庙里那藏头藏尾的饕虺。
剑光大盛,将整个破庙照得亮如白昼。
“轰!”一声巨响,梁柱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漫天尘土扬起,沈婵面无表情地听着饕虺的凄厉哀嚎,尖锐的哨音划破夜空,随后很快没了动静。
李敏小师妹蜷缩在树后,眼睛瞪得滚圆,和一旁同样惊愕的师姐们面面相觑。
今晚行动前,大师姐特意叮嘱行事要迂回,由她先将邪祟引出,师妹们再合力围捕——李敏明白这是师姐给她们历练的机会。师姐还反复强调,务必尽量避免破坏当地建筑。
可饕虺逃入破庙里后,沈婵师姐不知为何毫无征兆直接出手,一击致命!
她第一次见沈婵师姐下这样的杀招。
视线扫过被剑气轰得塌陷下去的破庙地基,残垣断壁在剑光下还扬着灰尘,李敏看见饕虺身体逐渐变得虚幻,不断有光点在剥离。
余波震得周围空气剧烈震颤,鸡鸣狗吠。
剑光散去,灰暗笼罩。
冷淡的月光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沈婵深吸一口气,双眸紧闭,呼吸间微微颤抖。
成玉究竟要干什么?
她努力压着从心底翻滚上来的气,因着多年的师姐妹情努力去找成玉行为的合理性——找不到。
于理,付明离是病人,成玉是给她治病的,礼法不合。
于情,付明离好歹也算是她的师妹,如今记忆全无,心智受损,身体虚弱,成玉怎么敢哄骗人趁机下手!
简直是混账!
一股炽热的怒火夹杂着寒意直蹿脑门,浑身气血似脱缰野马在静脉里横冲直撞,沈婵眼前一黑,喉间涌上一阵浓烈的腥甜。
血线从唇角落下,她从愤怒的混沌中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钝痛,沈婵扶着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当夜,沈婵宣告历练结束,明日便可御剑返回青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