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的神情里没有往日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让人心碎的专注。
他的指尖时不时轻轻触碰阿弥亚的手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
舍不得,放不下,不敢惊扰,又想要抓住。
“晋总。”
路易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
房间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安静了,连路易也下意识的屏气凝神。
“嗯,出去说吧,别吵到他。”
晋尔并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依旧黏在阿弥亚的脸上。
路易点头,他和晋尔一前一后,直接走到了走廊,病房门关上之后,路易抬头一看,真是吓了一大跳——
平日里永远风度翩翩的晋尔,此刻却显得极其狼狈。
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在额前,失去了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精致。
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像是长夜未眠的痕迹,疲惫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灼与无力。
本应该雪白的的衬衫皱巴巴的,整个西装外套不知所踪,裤子也是脏的,鞋子也是脏的,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整洁与优雅。
完完全全与平日里那个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晋总判若两人。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撕开了那层完美的外壳,露出了内里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
在爱面前,哪怕是强者,也总会褪去所有的伪装。
爱是顽强的,爱也是脆弱的。
会让人软弱,也会让人真实。
而这一切,只因为房间里面的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二殿下——阿弥亚。
这一刻,路易是真的相信了,晋总是真的爱上了帝国的二殿下,并且看样子,甚至还爱得彻头彻脑、无可救药。
“咳咳,晋总。”
路易清了清嗓子,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把自己手里的文件袋单手递了过去。
“这是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东西,二殿下出事,贝克伯爵脱不了干系,你可以,嗯,先看一下这些资料,然后再做决定,要不要去见贝克伯爵。”
“珀兰斯已经抓住了贝克伯爵——如果你想出气的话,我们随时欢迎。”
“……好。”
晋尔接过文件袋,手指在封口处微微一顿,随后利落地拆开。
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动作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压抑。
文件袋里装得满满当当——照片、文字数据、记录,每一页都像是拼图的一块,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那么完整的真相。
包括当时雷纳德伯爵府底下的爆炸是怎么产生的,贝克伯爵和雷纳德伯爵府之前的关联……
晋尔的目光在每一页上停留,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刀锋般一寸寸割开纸面上的信息。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唇角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但那双冷翡翠色的眼却渐渐凝结成冰,寒意逼人。
当他翻完最后一张纸,合上文件袋时,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晋尔的眼神凌厉得饱含杀气,像是从深渊中升起的寒意,无声却极具压迫感。
那双眼睛,宛如凝寒冰,冷得刺骨,却又燃烧着某种压抑可怕的怒火。
他将文件袋轻轻放在一旁,手上的力道却根本没有控制住,差点把文件袋都捏烂了。
终于,晋尔开口了:
“你知道阿弥亚的腿上打了多少根钢钉吗?”
这话像是个问题,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路易摇了摇头,谨慎地说:
“我并不知道,但是听说二殿下双腿粉碎性骨折,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整整三十七根钢钉,最短的三厘米,长的有四五厘米。”
晋尔咬牙,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意。
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强忍怒意,他逼迫自己接着说:
“既然莱茵集团是做军火生意的,那请给我准备一箱子弹。”
“我会去见……贝克伯爵的。”
第84章
莱茵集团城郊分部。
地下五层。
这里是一层完全密闭的刑讯空间, 空气冰冷而刺鼻。
墙壁由厚重的混凝土浇筑而成,选用了最不容易沾染血迹的、最坚硬的石砖。
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盏惨白的日光灯悬挂在天花板上, 发出刺眼的光线,将整个空间照得通亮、压抑、窒息。
在最里面的房间, 贝克伯爵被牢牢绑在墙上,往日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身躯佝偻着,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老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还在渗着血,有些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痂。
贵族打扮的衣衫破烂不堪, 沾满了污渍和血迹, 整个看起来狼狈至极。
贝克伯爵的头无力地垂着, 散乱的灰白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浑浊无神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傲慢与算计,只剩下一种浑浑噩噩的茫然, 仿佛他已经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
“嗬……嗬……”
他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坏了的风箱, 沙哑又难听。
真是恶有恶报。
曾经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贝克伯爵,如今却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秃鹫。
贝克伯爵的狼狈与凄惨,不过是对他过往所作所为的一种无声审判。
那些他曾施加于他人的痛苦和折磨, 如今终于奉还到了他自己身上。
只是这点程度而已, 不及百分之一。
在房间的另一角,珀兰斯优雅地坐在一张靠椅上, 与周围血腥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一身银白色的西装剪裁得体, 面料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一尘不染。
双手戴着白色丝绸手套,指尖轻轻搭在手臂上, 姿态从容而矜持,仿佛这里不是刑讯室,而是一场高雅的宴会。
“贝克伯爵,希望你接下来可以清醒一点,毕竟要见你的可不是我。”
珀兰斯轻微的挑眉,湖水蓝一般的眼睛藏在冰冷的镜片后面,毫无感情。
标志性的银色长发宛如雪夜中的精灵,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冷艳。
他翘着二郎腿,鞋尖微微晃动,动作轻巧而随意。
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眼镜链垂挂在耳侧,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他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甚至举手投足间都显得那么从容。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其实会发现——珀兰斯现在心情还不错。
实话实说,贝克伯爵身上的这些伤并不是他亲自弄的,毕竟,珀兰斯并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
他的洁癖,依旧是很严重。
“嗬…咳咳…”
被绑在墙上的贝克伯爵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无神。
当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珀兰斯时,那双衰老的眼睛突然动了一下,像是被某种强烈、恶毒的怨恨点燃。
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声低哑的怒骂。
“嗬…贱虫……你这个,婊、子……”
“珀兰斯……你这个……卑鄙的……下地狱——!”
声音沙哑而破碎,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恨意和不甘。
贝克伯爵的眼神死死盯着珀兰斯,浑浊的瞳孔中燃起怨毒的怒火,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烧成灰烬。
很可惜,他的怒骂在空旷的刑讯室里显得如此无力,甚至还未传远便被冰冷的空气吞噬。
珀兰斯只是微微抬了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冷淡而疏离,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他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们之间自然是有仇报仇,什么血脉相连,珀兰斯身上留着一半属于贝克伯爵的血——那一半的血都让珀兰斯觉得恶心和肮脏。
太脏了,
实在是太脏了。
身上流着贝克伯爵的血,
就好像呼吸之间都带着恶心和罪恶。
外面的楼道里传来电梯“叮”的一声到达的声音。
珀兰斯毫不留恋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说:
“看来,是晋尔阁下到了啊。”
——
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