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层门板传来一记重重的关门声,等傅晟走出浴室,人已经离开。桌上仅留着一张名片,银行卡则不翼而飞。
傅晟站在旁边,突然地笑了下。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待傅晟穿戴整齐离开房间,周俊已经在车里等候多时。
透过后视镜看见傅晟下巴上明显是被人打出来的痕迹,周俊心咯噔一跳,连忙调过头规矩地问:“去公司还是先送您回家?”
傅晟说:“先回公司,下午有一场视频会议,准备一下。晚上和建诚集团的饭局往后推一推。”
“好。”周俊应道,犹豫再三还是询问:“......车里有创可贴,需要遮一遮吗?”
回答他的是傅晟射来的冷厉视线,周俊自知逾越,立即换了话题:“少爷这段时间的行踪和接触过的人都已经整理好了资料,放在您左手边。”
本该昨天就给傅晟,只不过晚宴的行程紧凑,搁置后才记起来忘记了这件事。
傅晟淡淡地应了一声,说:“给我一个。”
周俊脑子没有转过来,“什么?”
座位后的声音更冷一度:“创可贴。”
略带尴尬地处理完了这件事,车驶向前往公司的大路,白日的市中心街道一派繁闹喧哗。车程漫长,傅晟瞥见余光里的牛皮纸袋,拿过拆开了缠绕着的白线,里面的照片无一不是傅纭星被偷拍的背影或侧脸。
傅晟逐一扫过,直到一张照片闯进眼底,呼吸蓦然一滞,晦暗的眸色锁定在了上面。
路灯下的光影昏暗,他那叛逆的弟弟骑坐在男人的摩托车后座,环抱对方的腰,行驶中拍出了车灯残影,和电影海报一样朦胧又暧昧的氛围。
傅晟抽出照片下一沓资料,最上面同时也是最醒目地贴着一个男人的证件照,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镜头,帅得相当有个性,让人一眼难忘。资料第一列赫然印着一个名字:程朔。
不是早上刚刚压着他打了一拳的男人,还能是谁?
等待红灯的间隙,周俊瞥见傅晟看着资料良久没有动静,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资料上这个男人昨晚也在宴会上,醉得很厉害,我正好碰见了,怕会出什么事,就把他带上楼休息,后来他应该醒酒后自己走了。”
傅晟抬起镜片后的双眼,与不知所以的周俊对视两秒。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相简单到有一丝可笑,再结合资料里的内容,转为了莫名的心烦。傅晟抬手扯了扯卡在喉结前的领带,系得有点紧,处在车内让他略有些喘不过气。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口袋里那张没有被对方带走的名片,拿了出来,平平无奇的正面印着他的私人电话,翻到背面,竟被人用圆珠笔画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猪头,看得出作者没有丝毫美术功底,下笔用力。
周俊正开着车,突然听到后座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冷笑,后颈的汗毛顿时竖立,连忙踩紧油门加快赶路,不知道是否是幻听。
他只知道,当傅总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一定有人要倒霉了。
第27章
程朔在名片背面画完那个潦草的猪头后把书桌自备的圆珠笔往旁一丢,总算泄了口郁气,套上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店。
没洗过澡的身上一股粘腻的难受,更别提走路还会时不时牵动腰部下的异样。这种感觉在骑上摩托车后被无限放大,程朔拧紧车把,沉着脸飙过一辆接一辆前车,心底把傅晟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一个醉成那样的人都能下得去手,还不止一次,真他妈禽兽。
装得衣冠楚楚,心不知道黑成什么样。
再回想起刚才拿出银行卡放在床头一副斯文做派的男人,程朔只感觉后悔,没有在当时把那张卡甩在对方虚伪的脸上。
昨晚蒋飞发了不少消息,以为他半途有事先走,让他看见赶紧回个消息报平安。程朔边上楼边回复,盘算着该不该把昨晚的事告诉对方,快走到三楼,腾出一只手去掏裤袋里的钥匙,动作在迈上最后一阶台阶前顿住。
傅纭星高挑的背影伫立在他家门前,听见动静侧头瞥了过来。
程朔定在原地,一瞬间有点头皮发麻。
刚刚经历完跌宕起伏的一晚,他现在就和处在边缘的炮仗一样,不想跟任何人交谈。满脑子只剩冲个澡赶紧换掉这身沾染气味的衣服唯一一个想法,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哪怕傅纭星这张脸拥有极其强大的杀伤力,但在这一刻,彻夜的疲惫还是战胜了情绪。
“你怎么在这?”
傅纭星低垂的眼底闪过一抹暗色,“你昨晚没有回家?”
两句话同时碰撞在了一起,傅纭星听出程朔话语中略带烦躁的意外,独独没有惊喜。这个认知使齐整的眉峰向下沉了沉,隔着层台阶,一高一低的对视蔓延开一股低压的沉寂。
程朔调整了下情绪,含糊地略过这个话题:“在蒋飞家借宿了一晚。你来干什么?”
傅纭星沉默了一阵,说:“你没有看见消息吗?”
程朔心突跳了下,手机退回到和傅纭星的聊天界面,昨晚果然有条在九点发来的未读短信,内容很简单:你在哪里?
这个点,他估计已经和傅晟滚到了一起,哪能有心思分辨铃声。
头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在空旷的过道里迂回出一阵回音:“昨晚我去了酒吧,郝可说你和蒋飞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什么聚会能开整整一晚?”
程朔心道郝可这姑娘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到底是哪边的人?嘴边扯出一个惯用的散漫笑容,解释道:“是去了个聚会,结束后挺晚的,就在蒋飞家睡了一晚上。问这么清楚干什么,来查岗啊?”
听上去毫无破绽,甚至还有心思在结尾加上一句玩笑。然而傅纭星垂在身侧的拳忍不住紧了紧,压下胸腔底下藤曼般攀升的郁气。
说真话,有必要避开他的眼睛吗?
程朔抽出了裤袋里被捂热的钥匙,刚才维持这个动作太久,胳膊有点酸,“你等了多久?”
傅纭星扭开头,“没有很久。”
鬼才信。
程朔没有拆穿对方毫无技术含量的谎言,短促地笑了下,蹬上最后一节台阶去开门。傅纭星朝后退开一步,就在程朔低头插进钥匙转动时,一道岑冷的目光钉在他后颈,存在感太强烈,以至于感到丝刺痛。
伴随一声清脆的咔嚓,锁开了。
“你昨晚真的和蒋飞在一起吗?”
傅纭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初春,楼道里的温度一向比外面低几度,程朔不知怎么觉得今天好像格外的冷,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我骗你干什么?”
又是一句含糊其辞。
冰冷的指腹猝不及防按上了他的脖颈后方,毫不收敛力道,程朔下意识扭过头,结果被猛地向前一步的傅纭星抵在了与门之间的空隙,防盗门‘吱嘎’叫了一声,逼仄的小区楼道,空气乍然稀薄。
“所以你脖子后面也是蒋飞咬的?”
表面的平静被一朝撕破,终于露出底下森森的爪牙。
程朔摸上后颈略微凸起的那块皮肤,眉心蹙了一下,暗叹声大意。
衬衫已经扣到最顶上一颗扣子,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半身肌肤,他实在没想到后面居然还能留下一处漏网之鱼——那个姓傅的属狗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踩了狗屎运,他这段时间唯二招惹的两个人居然是同一个姓。这种小概率事件单拎出来简直和中彩票的几率不相上下。
耐性来到临界点,濒临欲坠。
这种时候,傅纭星的语气反倒平淡无波,让人感觉一阵阴恻恻的危险即将靠近,“编不下去了吗?”
暗含讥讽的话令程朔本就抽疼的太阳穴又狠狠跳了两下,环抱着胸斜靠在门框边,与傅纭星坦然对视,“我昨晚喝了点酒,可能是喝醉后不知道被谁咬的,很正常,醉了的人都会比平常疯一点。”
很正常?傅纭星像被刺了一下,“这次又是‘朋友’吗?”睨视着程朔,似乎要将他彻头彻尾看穿,扯了下毫无温度的唇角,“什么样的朋友,可以在你身上做这种事情?”
程朔有点被问烦了,确切地说他只想快点回去洗澡,“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傅纭星也在问自己。
冷战的这些天,他想了许多事情。
很明显,程朔从一开始接近他就怀带异心,到后来甚至不加遮掩。若即若离的触碰,踩在暧昧线上的话语,还有那个吻——夹杂大学天台傍晚的风。好像都是最不经意的刻意为之。这人太知道如何玩弄一个人的情绪,玩够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酒吧工作的这段时间,他渐渐从别人口中描摹出程朔更加完整的模样——一个收不住心,也管不住身的无耻之人。根本不值得别人付出真心,甚至不值得被同情。
那个曾在夜市碰见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他绝不会变成那样。
傅纭星本想,如果程朔能够收敛本性,不再去招惹别人,那他勉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然而不过几天的功夫。
“你就那么的......”傅纭星抵紧后牙,无法念出后面难以启口的字。
骗子。
他早该知道,不能对程朔报以任何期待。
适当的吃醋在程朔这里是情趣,但是要正儿八经地逼问出一个解释,那则成了不识趣。
要是放在平常,程朔想他一定很愿意放下手里的事扯几句胡话逗逗傅纭星,看他恼羞的模样,但现在实在找错了时机。
稀里糊涂折腾了一晚上,醒来被人拿钱羞辱,现在又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程朔实在很难维持住一副好脸色。本身,他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傅纭星,我现在很累,你要想进来的话就自己在客厅呆着,别出声,我要先去睡一觉,没事的话就等下次再说。”
“什么意思?”
转身之际,傅纭星拽住了程朔的手臂,仿若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这短短四个字,掺杂细碎的冰碴。
程朔低头时蓦然被他手腕上一抹粉色晃了下,再回神,已经严实遮挡在袖口下什么都看不见。
“字面意思,”程朔说,“我现在没有精力和你聊天。”
傅纭星定定地站在原地,蓦地,扯出一抹冷笑。
这似乎是认识到现在他第一次露出笑容,极致的凉薄,同样好看得惊人。与这块灰蒙蒙的居民楼道割裂成两个世界。
“程朔,你拿我当玩笑吗?”
然而这一声被开合的老式防盗门吞灭,吱嘎一声。程朔刚想开口,傅纭星已经转身留下了一道背影,比空气更冷郁,消失在拐角。
冲完热水澡,程朔倒在卧室的床上几乎在闭眼的瞬间睡去,这一觉直接来到了晚上,醒来后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胸口戛然一沉。
“咳......你怎么又上来了?”程朔和趴在自己胸膛上的猫大眼瞪小眼,最终落败,认命地下床,蹲在墙角给它饭碗里添满猫粮。
可小猫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已经养好伤的四条腿围在他脚边打转,不停地叫唤。程朔搞不明白它在干什么,拖鞋踢了踢另一边盛满水的不锈钢盆,“不饿?渴了吗?水在这边。”
“喵——”
“别叫了,我听不懂。”
程朔头疼地叹了口气。
显而易见,他们双方都听不懂彼此的话,小猫白茸茸的身体突然僵住,酝酿着什么一样颤颤两下,接着看起来相当痛苦地抖了抖,呕出来一个沾满唾液的毛球。
程朔被吓了一跳,立即弯腰举起小猫左看右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吐了?
“祖宗,你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否则蒋苗苗真能把他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