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挣脱开程朔跳回地上,自顾自把头埋进猫粮里大快朵颐,雪白的尾巴翘得老高。
这些粮全是蒋苗苗这个亲妈塞过来的,包括地上那一溜烟的玩具,都是小猫的‘嫁妆’。程朔纯属是听从蒋苗苗的指挥每天固定放粮喂水,闲着无聊就拿玩具逗逗它,也算养到个死不了的程度。
可对方没有告诉过他,要是猫吐了该怎么办。
程朔上网搜了搜,有的说是正常现象,也有的说情况不对要赶紧送去看医生,真真假假的讯息混在一起,令人头疼。
到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程朔干脆打开论坛编辑了一个帖子,发在了宠物区域。
平常他不怎么爱用社交媒体,除了消消乐,论坛是唯二使用最多的地方,只关注了一些摩托车友圈和游戏圈的消息,极少发表评论。
帖子发出去不久下面就有了留言,晚上的论坛相当热闹。程朔滑过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跟帖,有个顶着卡通橘猫头像的网友回复:楼主不用担心,那是猫咪平时不注意时吞下去的毛发,在胃里变成球就会吐出来,是正常现象。这是我家小咪,以前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完全不妨碍它现在长成了一辆十斤的小猪。
后面跟发了两章橘猫圆滚滚的照片,长势喜人,一看就知道被养得相当好。
放下心的程朔给她回了句谢,小姑娘顺势跑来私聊,问他家小猫几个月大,还有一些都是围绕养猫的话题。程朔如实相告,一来一回聊了有半个小时。
大橘:不能给猫猫经常吃零食!这样对他们的身体不好,会营养不均衡。
大橘:没想到你真的是纯新手,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程朔被训得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开脱两句:妹妹托我养的,以前没有了解过。
大橘:我养了四年,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找我,这样,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这还有一个铲屎官群,拉你进去。
蒋苗苗如今备战高考,程朔不敢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她,能有个免费老师当然求之不得:那就谢谢了。
手动输入了微信号,搜索出来是一个ID叫做SHENG的账号,头像是一片郁郁的森林。看起来和大橘猫的日常照南辕北辙两个风格。
不过也正常,不同平台都有不同的人设,像程朔的论坛头像就是自己的摩托车,和微信上的黄色咧嘴笑方块都不在一个次元。
想也没想地按下了好友申请。
傅晟压在桌角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平息。他低首阅览文件,镜片下沉静的目光在纸面匀速平移,抬也未抬起一瞬,直到响起一阵紧促的铃声,打断办公室里的宁静。
私人电话,能够打给他的人寥寥无几。
傅承海开门见山:“明晚六点,柏晚章的接风宴你记得回家一趟,工作往后推半个小时。”
傅晟皱了下眉,很快平展,“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上周三的飞机,”听傅承海的语气似乎同他一样刚得知消息不久,“回来就见了老太太一个人,我前天去看望才知道这件事情。”
纵使面对亲生儿子,傅承海也没有一句通知以外的废话。雷厉风行的行事准则贯彻到生活中大大小小所有场合,让外人听见,怕是一句冷漠都不足够形容,
对此,电话两头的人似乎都已习惯。
傅晟举着手机回应:“我知道了。”
“别忘记带上你弟弟,”傅承海停顿了一下,语气短暂地柔和,“也有五六年了,记得柏晚章走的时候属他最舍不得,这次回来,他应该能高兴一阵。”
微妙的情绪变化难以被耳朵忽略,傅晟的唇角抿出一个字:“好。”
挂断电话,刚好是60秒,一秒都没有多余。傅晟的思绪仍然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上停留,上一次听见闻柏晚章的消息,约莫真的是在六年前。
要不是这通电话,他真的以为那个人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来。
突然亮起的屏幕伴随一条消息猝不及防闯入眼底,切断了浓稠的思绪,傅晟垂落的眸色微微一凛。
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这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以至于傅晟看着申请短暂地滞了一会。他平常使用工作账号的时间居多,这个私人微信里只有亲属以及学生时代几位同窗好友,大约有四五年没有再加过新人,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怀着莫名的心情点进去之后,傅晟与头像里抓水母的黄色方块无言地对视了三秒。
当视线下移,眉心不由得蹙了一下。
格外眼熟的一串账号,应当曾在哪里看见过,时间或在不久之前。倏地,傅晟看着这个记忆深刻的头像,脑海中一闪而过碎片式的记忆。
——来自那个叫做程朔的男人的背景资料。
第28章
自从五年前接手公司搬离了傅家主宅,除去每年年末必要出席的一场家宴,傅晟一次没有主动回去那里。
柏晚章的接风宴定在了主宅,一定不可能是傅承海的主意。可见老太太对这个名义上的干儿子依然相当上心,尽管,距离柏晚章上次回国已经相隔整整六年。
派来接应的是傅承海的司机,绕过葱葱郁郁的弯道两旁,林肯车驶入园林深处。
当年还未去世的老爷子大手一挥购置了这处地远幽偏的中式宅邸,如今的地价已然足够换取市中心数栋高楼,甚至绰有盈余。但无论是位置还是风格,对于现代人来说都相当不适合居住,唯一一点优势,足够隐蔽。
对于傅家这种根基深厚的家族来说,隐私一向最为被看重。
既是接风宴,也是家宴,就不必在仪式上大动干戈。而这次接洗风尘的对象是柏晚章,便连旁支的亲属都省去了邀请的必要。
下车前,傅晟睨了眼身侧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傅纭星,沉声开口:“进去以后不要再摆着一张脸,知道吗?”
这是上车以来,兄弟间的第一句对话。
傅纭星看也没有看向他,冷脸拉开车门从另一侧离开,径直略过前来接应的老管家。
以行动回答傅晟的命令。
客厅传来细微的说话声,走近之后,发觉原来是电视节目传出的声音。傅晟将脱下的风衣外套递给等在门口的佣人,换上拖鞋后踱步来到宽敞的客厅。
傅承海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喝茶,是他最爱的明前龙井。在液晶屏幕的反光中与出现在身后的傅晟对视点了点头,算作父子间的问候。
“来了。”
傅晟落座,“路上堵了八分钟。”
“不妨事,纭星呢?”傅承海放下瓷杯,抬起与傅晟三分相似的眉眼,与掺了银丝的头发一样多了许多岁月沉淀的痕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不怒自威。
傅晟拒绝了前来沏茶的佣人,回道:“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跑去了后院。”
“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平时多管管他。”训斥的话里听不出多少责备,倒更像是寻常慈父一句和蔼的抱怨。
傅晟看向电视不再多谈,没有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转而询问:“柏晚章到了吗?”
“在书房里,”傅承海说,“老太太也在,你过去记得先叫他声叔叔,别惹你奶奶不开心,她一向最计较这个。”
傅晟眼镜后的眉朝中间拧了一下,对于这个要求,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
二楼书房,傅老太太佝偻着身体坐在摇椅上,腰下盖着件厚重的菱格粗呢毯子,摇椅前倾,扬手就去拿放在矮桌上的一盘桃酥,被半路伸出的手拦住。
那是一只极其适合弹钢琴的手,十指齐长,玉一般白皙透润,能轻而易举窥见手背下青细的血管。
发生的突然,柏晚章只来得及将书倒扣在膝头上,灰色毛衣罩住清癯的上身,对比这个季节的温度,穿着偏厚。领口下肌肤与手一样的白,稍长的发尾束成一个很短的小揪垂在后颈,看起来相当随性且富有腔调。
“您已经吃了一块,”柏晚章说,“前天医生说您血糖偏高,要控制住摄糖。”
傅老太太叹气,慢慢缩回了手,“不吃了,不吃了,你现在是医生,我得听你的了。”
柏晚章笑了下,松开手并未纠正她话里的错误,掀起的余光注意到书房门口不知站了多久的身影,把书置放在座椅上,站起身朝傅晟微微颔了下首。
“好久不见。”
比起六年前,柏晚章的模样并无太大变化,远远地站在那里就如芝兰玉树。
扇形的眼尾微微朝下,瞳孔透着淡淡的灰,右眼下一颗小痣用蘸了墨水的毛笔轻轻一点,嘴唇血色稍淡。放眼望去五官没有凌厉的棱角,如同一杯放凉的白开水,浸润于身的气质文雅而内敛。
仿佛读书人特有的清冷。但在柏晚章身上,莫不如说是一种疏离感更加准确。
傅晟上前,给了他一个短促的拥抱,附在耳边说:“欢迎回来。”
柏晚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作为回应。
摇椅上的老太太开了口:“小晟,你来了,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傅晟单膝跪在椅子旁,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西装裤绷紧大腿抵在了实木地板。他握住傅老太太满是皱褶的手,在掌心里捏了捏,“书房寒气重,怎么不多穿一件衣服?”
“一件又一件,没完没了,不如直接把我裹成一个粽子算了,”傅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即便老了声音里也独有一种悠长的韵调,“最近公司忙不忙?休息的还好吗?没有必要学你爸那样不要命地工作,下班了记得多休息。”
“不忙,休息的很好,您不用担心。”
傅晟一一答道。
傅老太太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别担心,就专拿那些话来糊弄我,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你自己知道照顾好自己就行。”
话被戳破,傅晟脸上也不见丝毫心虚,替傅老太太掖了掖滑下去的毛毯,“厨房已经在做准备,我推您下楼看一会儿电视,马上就要开饭。”
傅老太太摇头制止了他,“我在这儿陪陪晚章,他回来一趟不容易。你们这么久没见,应该也有不少话想说,刚才进来还没叫声叔叔吧?”
“不用,”没等傅晟作答,站在身后的柏晚章先出了声,“我与傅晟差不了几岁,每次听他这样叫,总觉得像被叫老。”
寥寥几句逗得傅老太太喜笑颜开,眼尾的褶子跟着变深,“好,那不勉强,小晟免了,纭星总得喊一声,不然不像话。小晟,你弟弟今天来了吗?”
傅晟说:“在后院,我叫他过来。”
傅老太太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不用了,扶我过去看看吧。”
傅老太太今年年初刚过完七十大寿,三年前做了几场大手术,自此身体一直欠佳。傅晟站在远处的亭廊下看着陪傅老太太赏鱼说话的傅纭星,还好听进去他的话,没有在家人面前再冷着那张臭脸。
“纭星长高了。”柏晚章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很快融入傍晚低下几度的空气。
“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傅晟问道。
柏晚章眺望着不远处的池塘假山,“这回应该不走了。”
平铺直叙地丢下这个后劲不小的消息。
傅晟多瞥了他几眼,“你那边的工作要怎么办?”
“该处理的事走前都已经处理好,工作在哪里都一样。”
柏晚章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个话题,初春傍晚的风有些萧瑟,将他额边的鬈发稍微打乱,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进。
傅晟双手插兜站姿沉稳,半晌,不冷不淡接了句:“也好,奶奶很喜欢你。”
柏晚章低头提唇笑了下,“不过是我最空闲,有时间陪她说话解闷,你平时要是不忙,也可以多来走动,她心底很挂念你。”
这番话,倒显得他一个外姓人更像是傅家人。
银丝镜框上闪过一道冷光,傅晟移开微沉的眸色,说:“你等会要是有空,可以去和纭星聊聊天,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
“我的心理咨询收费不便宜。”柏晚章说。
没有傅老太太在旁边,柏晚章比在书房里的态度更加隔着距离感,哪怕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听起来客套居多。
对方不经意中摆出的长辈姿态令傅晟稍感不悦,蹙了下眉,最终没有发作。
“工作上的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傅晟言简意赅地丢下这句话,隐隐是一句另有深意的提醒。
柏晚章没有推脱这番好意,不知是否没有听出背后的警告,自然地收下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