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第37章

佣人点点头退下了。

昨晚发给傅纭星的照片到了现在也没有收到回复,不知道是被他吓到,还是还在气头上。程朔关掉了孤零零的聊天框,看时间也不算太早,坐进车里后给任天晨打去了电话。

“喂,程老板?有什么事吗?”任天晨应该刚被电话吵醒,尾音拖拖沓沓的,离话筒忽远忽近。

程朔悦耳的嗓音自带一股强劲的穿透力,含着毫不费劲的笑意,“打扰到你了?”

那边一阵被子悉悉索索的声音,“没有,我上午有课,正打算起来。”

程朔让前面的司机稍微等一等,继续对着电话说:“这段时间纭星住在你家吧?”

说起这个,任天晨清醒了不少,嘟囔:“对啊,又跟他哥吵,这次好像闹得挺厉害,我劝了好几天他都不听,搞得我也没办法回宿舍住。程老板,你找傅哥吗?”

“我想劝他回去,他不回消息,只能绕个道来问你,”程朔从任天晨的口气里听出了些什么,“他现在不在家吗?”

“一大早就出门了,估计又去琴行。”任天晨听见程朔是要劝傅纭星回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求之不得道:“你要找他去吗?那我把琴行地址发给你。”

这过程比程朔想的还要轻松,爽快应道:“行,谢了。”

“咱们还客气什么,要是你能把傅哥劝回去,我还得感谢你。”任天晨只感觉谢天谢地,终于不用再每天对着傅纭星那张冰块脸兢兢业业地生怕惹对方不高兴。

他和傅纭星认识这么多年,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说是朋友更像是少爷和跟班,算得上世界上少有摸清傅纭星脾气的人。

清冷高傲,有自己一套做事准则,以至于在一些事情上的处理显得很不近人情,容易让人误解,但心地其实不坏。

甚至在他看来,傅纭星是一个挺纯粹的人,就是因为太纯粹了,所以显得偏执又拧巴。

无论对事还是对人。

这会儿终于有个除了傅晟以外能管住也愿意去管傅纭星的人,任天晨只有道不尽的感叹。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程朔把琴行的地址报给了司机,半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

在电话里听见任天晨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商场里富丽堂皇的大型琴行,意外的是,坐落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店面里,司机差点开过头,从外面看更像一家专卖二手乐器的古董琴行。

玻璃门上挂的铃铛晃了晃,清脆的声响,程朔走进这家逼仄的店面后扫荡了两圈,入眼全是挂在四面墙上外形炫酷的吉他贝斯,几乎把柜台严严实实地挡住。

“有人吗?”

前方传来一道上了年纪的沉声:“找谁?”

程朔循声绕过曲折的商品货架,与站在柜台前的傅纭星直直对上视线,在浑浊的空中碰撞了一下,那道冷冽的目光停顿后下移,凝在程朔绑着绷带和支架的左手臂上。

坐在柜台后面修理吉他的老头隔着厚厚的镜片扫了他们两眼,看出来两人认识,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傅纭星屈了屈压在柜台上的小指,打破了沉寂:“手怎么弄的?”

程朔打也不打草稿张口就来:“昨天洗完澡后滑了一跤,大晚上医院不开门,就找了个诊所随便处理了一下。”

傅纭星听见‘洗澡’二字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跳,压下脑海里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低声问:“怎么会摔倒?”

“谁让你不回我消息,我走路的时候看手机,一分神就这样了。”把错误全部推到了傅纭星身上。

程朔一般不使用卖惨这招,通常都没到份上,但对傅纭星来说这个手段似乎相当受用。他伸手碰了碰程朔缠着绷带的手臂,程朔立马咬牙‘嘶’了一声,看起来相当隐忍。

好像真的没有撒谎,是为了他才落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傅纭星垂下手,掩去了眼底混乱的深意。

“今天一大早我就起来找你了,好不容易才摸到这个地方,”程朔就势凑近了点,压着声音,“别生我气了行不行?大小姐。”

傅纭星被他越靠越近的气息弄得很不自在,尤其在听到最后一个满含戏谑的称呼,冷眼瞥了程朔一下,扭开脸警告:“还在外面,你注意一点。”

程朔一听就知道傅纭星的态度有了松动,笑着直起背,见好就收,“你在这里做什么?”

“保养吉他。”傅纭星看向坐在柜台后面修理吉他的老头,对方没有理会他们,专心致志做手上的活。

程朔这个学了没几天就放弃的二流子头一次听说这回事,“乐器还得专门保养?”

“乐器和养花一样,都得好生照顾,他这把家伙算是老古董了,每个月不送来检查一遍,早就成一堆破铜烂铁。”老头说话很不客气,动作却相当利索,一看就知道是这方面的老手。

程朔认出来那是傅纭星一直用的吉他,挑了下眉,“既然都那么旧了,干嘛不换一把新的?”

“这是我叔叔送给我的,”傅纭星说,“也是我的第一把吉他。”

于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这是程朔第二次听他提起叔叔的事,不免有点好奇,但他还记得今天这趟的附加任务,“等你修完了我们去旁边商场吃个饭,刚好快到饭点了。”

傅纭星抿了抿冷硬的唇角,“先去医院。”

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可言。

程朔讪讪地摸了把下巴,也知道手臂上这伤还需要处理,可听见去医院就浑身提不起劲,挣扎了一下,“那你的吉他怎么办?”

傅纭星回头道:“赵叔,我先陪我朋友去一趟医院,吉他晚上再来取。”

赵叔不怎么在意地摆摆手,“不着急。”

这下最后一个不去医院的理由也没了,打车到附近的江庆二院下来,程朔被傅纭星监督着挂号拍片,医生举着片子看了眼,说:“轻微骨裂,去那间房里等着,一会儿我给你打石膏,一个月后再来拆。”

和昨晚那位陈医生的判断一模一样。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程朔没再怨声载道,反倒是站在身旁的傅纭星出声询问:“严重吗?”

“不严重,年轻人恢复能力强,就是这一个月里稍微注意点,别让打石膏的地方碰到水,也别做什么剧烈运动提重物。”

“有什么要忌口?”

“没有,保证每天营养就行了。”医生寥寥几笔写完了病历,递给程朔,“看你朋友多关心你,下次注意点。”

程朔笑了下,看向傅纭星发现对方已经移开了眼,“一定注意。”

医生去准备打石膏用的工具,房间里就剩程朔和傅纭星两人,隔着一面墙是医院繁忙吵嚷的走廊,将室内的安静衬得过分突出。

傅纭星盯着手里的检查单,实际上视线一直停在第一行没有动,不知过去多久,字句挤开干涩的喉咙:“你昨晚发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什么照片?”程朔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茬,“哦,我就是想让你别瞎想。”

拇指用力地将报告单压出折痕。

仅仅为了这个,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而且,那么熟练。

“你还给别人发过这种照片吗?”傅纭星的声音冷了一些,隔着层薄薄的纸面,气息将其顶得一下一下鼓动。

程朔听出来傅纭星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好吧,他发过。

但那又没什么,重要的部分都挡的严严实实,正常人看了都知道是私下的情趣,也就只有傅纭星一副扫黄打非的样子,偏偏要挖出个因为所以来。

程朔伸手撩开那张挡在傅纭星面前碍眼的报告单,“你看得懂吗?盯了那么长时间。”

可能是这张清冷昳丽的脸一下子没有了遮挡冲撞进视野,他才发现傅纭星今天戴了那枚黑曜石耳钉,只戴了一边,窄小的切面闪过暗沉的光,与傅纭星琥珀般的眼眸相得益彰,一阵失神。

在房间里的气氛逐渐向不对劲靠拢时,程朔打破了安静:“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

话题转变太快,傅纭星稍带抗拒地蹙了下眉,“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你哥管你很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你不怕他会担心吗?”程朔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战,他果然不擅长劝叛逆小孩迷途知返,说半句,想半句,显得尽量不那么刻意,“今早我和任天晨打电话,他希望你能和家里早点和好,我就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况且你不能一直住在他家,过段时间他也要回宿舍,到时候你怎么办?”

傅纭星的眼神随着程朔的话音愈来愈沉,似乎想要开口,但动了动唇,又紧紧抿上。

“程朔?”

一道粗粝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横插进来,程朔越过傅纭星的肩膀看向门口的来人,一时间大脑空白,好像突然让钳子剪断了保险丝。

“还真是你,我以为看错了,”穿工装外套的光头男人一点不客气地大步进来,手里拎着医院里刚配的药,“这么巧。”

程朔站起来上前,直到对上男人那双三分阴戾的三角眼,终于确定了没有认错人,不知道扯出来个怎么样的笑容,说:“好久不见,道哥。”

眼下的场面比刚才的气氛还要怪异,熟悉之中又充满防备。傅纭星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不属于寻常人的边缘性气息,还有程朔骤然紧绷的身体语言,他侧了侧肩膀,无声地挡在面前。

道哥好像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忍不住感慨:“差不多五年,还是六年没见了吧,怎么你一点都没变?还和过去一个样。”

对方平和到友好的态度令程朔不敢松懈,压下心头不解,滴水不漏地回话:“是六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有收到消息,怎么今天来了医院?”

“我除了这身腱子肉,没什么别的本事,前段时间出来后找了家夜场当保安混日子,昨晚有客人发生了小摩擦,我上去叫人打了两拳,今早肚子还疼着,心说过来检查一下。”道哥摇着头摸了摸自己略微发福的肚子,“年纪上去了,不能和年轻时候一样没轻没重。”

这话似乎暗藏着什么深层的意味,程朔笑了下没接话,道哥低头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烟,摁下打火机前,一道冷冽的声音横刀阻拦:“医院禁止抽烟。”

道哥停下来,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了遍傅纭星,颇耐人寻味,“你这口味是一点都没变。”

傅纭星身侧的拳头猛地收紧,几乎能用冰冷的眼神剐下对方身上一块肉,在程朔出声缓和前,打石膏的医生身后跟着两个端着工具的护士走了进来,扫过屋子里这一帮人,“哪个先来的?”

道哥把烟收好,笑着指了下程朔,“我就是一路过的,医生,您给他看吧,我不打扰了。”

医生转头对程朔说:“行,过去坐好吧。”

不伦不类的重逢就这么被打断,不了了之。临走前,程朔重新加上了道哥的联系方式。

打石膏的过程程朔几乎没说一句话,心情被搅合,第一次打石膏的滋味都没有去好好感受。离开了医院,并行走出很远,一直闷声不吭的傅纭星缓缓出声。

“刚才那个人是谁?”

程朔心里有事,含糊地说:“以前一个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

傅纭星觉得自己不该多问,显得好像有多么在意一样,可那种压在胸口的不平衡,却无论如何推不开。

一个刚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服刑人员,为什么会和程朔扯上关系?

不管是手上的纹身,还是这个人,就那么不能和他说吗?

“程朔。”

傅纭星停下脚步,程朔提着片子回过头。

“嗯?”

“你打算放弃了吗?”

程朔愣了一下,“放弃什么?”

傅纭星说:“放弃追我。”

脖子后面的吻痕,电话里别的男人的声音。

他只是冷落了程朔这一段时间,就那么迫不及待要用别人顶上。

表现得好像非他不可,狗皮膏药一样甩了还要黏上来,明明之前那么的在意他、喜欢他,也可以转头就和另一个人卿卿我我。

感情就可以这么随便吗?

程朔没想到傅纭星会直接把话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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