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正准备站起来,长发被风吹乱,桥上的异样已经引来几个路人驻足围观。
程朔大脑嗡的一声。
在傅晟注意到桥中央正在发生的事后,眸色一凛,身边已经有一道影子猛地冲了上去。
“程朔。”
指尖擦过了衣角。
没有抓住。
程朔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那个企图从桥上跳下去的女孩,伴随声惊叫,两人重重摔在了水泥地面,一切几乎发生在短短一秒间。
周围的热心市民连忙上前按住了女生挣扎的手臂,有路过的老人背着手围观了一阵,发出啧啧的怪叹:“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这句声音不大的话透过人群钻了进来,怀里不断挣扎的女孩好像一下子呆滞住,脑海里那根筋彻底绷断,放弃了挣扎,放声大哭起来。
程朔抬头扫了眼那个老人,“少说点话吧。”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眼底震慑到,老人嘴里嘀嘀咕咕了两句,背着手,一步一回头慢慢走远。
哭声引来了更多的围观。
“发生什么事?有人跳河?”
“没跳,救下来了。”
“男的女的?”
......
“造孽哦。”
越来越多路人围了上来,当傅晟走进来时,人群默契地朝两边分开让出一道,程朔的胸口有点发疼,方才心脏跳得太快,一时间无法平息,缓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撞进了男人自上而下深沉的眼眸。
“报警吧。”
警车很快就赶到。
在女警的安抚下,女生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她穿着居家服,脚上还是一双拖鞋,一只掉进了水里,看装扮应该是临时起意,不难看出刚从家里跑了出来。
没人知道在这之前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做法。
但想必,那一定是她无法和解的伤疤。
被扶进警车前,女孩突然回头,红着眼睛看向了程朔的方向,“谢谢。”
站起身的程朔怔了一下,停下拍身上灰尘的手,很快地扯了下嘴角,“没事就行,下次别做这种傻事。”
警察想让程朔一起去局里做笔录,了解下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程朔知道的也不多,简单说完后,留下个联系方式便作罢。
随着警车驶远,人群也做鸟兽状散开。
“你太冲动了,”傅晟冷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含着谴责意味,“扑过去救人的时候,你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如果没有拦住怎么办?
如果被那个女孩连累一起掉进水里又要怎么办?
这些,程朔统统没有去想。
“这么突然,哪来得及考虑这些?”
程朔后背有点疼,应该是刚才倒下时碾在了碎石子上,加上女孩压在身体上的重量,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退回到正常水平线,后怕与疼痛才逐一接踵而来。
的确冲动了。
“我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伤害自己,”程朔撑着天桥栏杆,点了根烟压一压难受劲,“本能反应而已。”
“以前有人这样做过吗?”看着忽明忽暗笼罩在程朔侧脸的烛光,凌厉而流畅的线条,收起了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程朔身上的另一种气质。傅晟沉声开口。
程朔松开打火机的拇指一顿。
不愧是傅晟。
够敏锐。
“有过,”短促的沉默过后,程朔从嘴里拿开烟笑了下,“但也被我拉了回来。”
那远比刚才那一幕要刻骨铭心,否则,怎么会牢记十年也忘不掉?
十二月的天,蓄满冷水的浴缸,破旧旅馆里没有开暖气的403号房间,当他用肩膀撞开那扇门时,满池的冷水已经被从手腕里渗出来的血染成了淡红色。
还在不断地往外溢。
轰的一下,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柏晚章穿着浑身湿透了的衣服,坐在那个浴缸里,如纸般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像一只义无反顾扑向烛火的蛾,他没有血色的唇抖了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眼下那颗漂亮的痣紧跟着颤动,带着一抹无可奈何。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把他从死神边缘拉了回来,但命运没有因此停下残酷的大手,它教会了十八岁的程朔一个简单的道理:生死无常。第二次,他再也没能把他拉回来。
“晚章走了。”
当怀揣着希翼,冒着连夜的大雨敲开了那扇他徘徊经过无数遍的大门,女人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告知了他这样一个噩耗。
笑容僵在嘴角,冷涩的雨水钻进去,“......什么?”
“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女人低头哽咽,“人已经下葬,以后你别再来找他,算阿姨求你,别再来打扰他的安息了。”
求你。
“程朔。”
傅晟的嗓音将程朔从那个冰冷的雨夜拉了回来,指尖的烟已经燃到底,迎着对方的注视,程朔神色如常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转身弹进了垃圾桶。
心情被拉成了一条笔直而绷紧的弦。
“回去了。”
傅晟说:“我送你。”
“不用,”程朔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心情不好,下次吧。”
路灯将影子拖拽得很长。
当傅晟坐回车里,打算询问目的地的司机不禁噤了声,庞大的气压笼罩着整个车子,挤走了稀薄的空气,甚至不敢看向后视镜。
不一会,后面拨通了电话。
“傅总?”
傅晟捏着眉心,直截了当地开口:“程朔当初那份资料里是不是有遗漏的地方?”
周俊放下手头的工作,稍微迟疑了一下,“是的,不过那是他高中时候的事情,时间跨度并不长,我就没有继续查下去。”
当时他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的生平履历里,竟有一部分资料像是被人为地刻意抹去。不过那部分并不算长,时隔数年,当初看到似乎也未觉得有什么特殊。
“调查清楚。”
傅晟冰冷的嗓音透过听筒,打断了周俊的思绪。
“要全部。”
第43章
高尔夫球在烈日下画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滚入一望无际的草坪。
傅晟放下球杆,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接过了助理递来的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的傅承海对刚才那一杆发表了简易的看法:“挥杆的时候小臂绷得太紧张。”
傅晟喝了一口水,拧上瓶盖,没有否认技术上的不足,“许久没打,手生了。”
球童开着球车远远地驶向刚才那一杆球的落点。
“还有七杆,看来今天是要打到太阳落山了。”傅承海看着远处稀薄的云,眯了眯眼睛。
傅晟从善如流地接道:“我已经让人在永岱饭店订了位置,要是您累了,随时可以起身过去。”
傅承海一笑,泛起细纹的脸庞与傅晟有几分重叠的影子,叫人无法窥探他笑意下真实的情绪,“你倒是准备的周全。”
“应该的。”
傅晟不骄不躁道。
不知道是不是熟悉的事物触动了往昔,傅承海望着远处飞过去的鸟群,眼底闪过一丝怀念,“我现在是没有年轻时那么好的体力了,不然,怎么着也要再打出一记老鹰球才像样。”
陪打的高尔夫场老板正好听见这番感慨,笑道:“傅大哥,您这话该让我无地自容了,要真回二十年前,就是正经职业选手在场上都不一定有您的风采和水准。”
没人不爱听好话,尤其是真诚的好话。
傅承海莞尔,“行了,说这些也不害臊,你也在这陪了一天,看着都累出汗,我和小晟再打会儿就回去,你要有什么事可以早些去处理,别拖到晚上。”
老板也是识脸色的,屈着腰爽利地说道:“成,那什么时候您再想来,随时联系,我提前把场地给您和傅公子安排妥了。”
傅晟微敛着镜片下冷峻的眉眼,从头至尾没有插话,状作认真倾听。
这是一项属于他们父子间的运动。
倒退回十几年前,高尔夫算得上一项新型的上流运动,小时候他常由母亲带着去私人场地里一对一地练习,后来,身边的人从母亲变为了傅承海,再到现在,则是形形色色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再也没有哪一次挥杆能让他回到幼年时,烈日炎炎,第一次在母亲的严厉指导下打出第一枚球时的新奇与喜悦。
傅晟明白,自他出生起,未来的人生路线已经被完整地规划好。
至今,仍然一丝不苟地践行。
待外人走后,傅承海缓缓开了口:“听说最近,你对林家有些意见。”
傅晟的面色没有一丝慌乱,稍欠着身,沉稳应答:“林家这两年已经是穷驽之末,即使我不去动他,要不了五年股市也会彻底崩盘,以往是看在林叔的面子上才一直保持合作,但从利益出发,两家没有再合作的必要,我已经和丰润签了合同。”
“没有说你做错,我知道你是从公司利益考虑,”傅承海偏头咳了一声,摆了摆手,“只是做事的时候,不必太张扬。”
慢了半拍,傅晟低头道出一声‘是’。
还是在审视他。
骨子里的习性一时半会改不掉,不知不觉父子间又谈论起了公事,傅承海大约也是知道方才的话题让气氛有些紧绷,便话锋一转,问起:“纭星最近的学业怎么样?”
傅晟半提着唇角,“一切都好。”短暂地停顿了一秒,说道:“只不过目前学习的东西与眼界始终有限,我想毕业后送他出国,也会对他日后进公司更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