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第49章

傅承海两颊紧绷的肌肉有一丝松懈,纹理中陷着淡淡的柔和,每当提起傅纭星,总是如此,“等他毕业了,先让他进公司里跟着你历练一下,至于要不要再出国深造,还是依他自己的性子吧。老太太到我跟前专门提过,说什么也不肯让纭星出去,当初你走的时候,她已经把我骂了一通。”

傅晟眼底沉淀着沉香燃尽后浓郁的灰,微颔下的脸使镜片反光,掩盖了所有情绪,“如果他愿意出去,我一定会让人在那边提前打点好一切,不会让奶奶担心,这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傅承海双手交叠,抵着双腿间的球杆,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和你妈是越来越像了,”

——扑通。

傅晟听见自己的心脏里迸发一股滚烫浓稠的血液,将血管挤压变型,一瞬间灌满了全身百骸。

“她就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说一不二,什么都要管,把庭上的那一套带进家里来。做女人,有的时候还是别太强势才行,”傅承海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倒是听不出多少感情掺杂在这番居高临下的点评里,“你们也有好久没见面了吧?不知道今年她回不回来。”

傅晟已经收敛了方才一刹那的失态,薄唇微动:“应该是不回来。”

傅承海看过来,“你们有聊过?”

“她的博客有时会更新,”傅晟说,“上半年她接了不少官司,圣诞节假期应该会和丈夫去密歇根州的岛上度假,每年他们都会去那里。”

“好了,不说这个了。”

傅承海皱了下眉头,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原就不多的兴趣,站起来拍了拍傅晟的肩,“都是一家人,纭星的事不用着急,倒是你自己的大事要考虑起来。老谢那里和我提过几次,想安排你和他家女儿见一面,这两周时间,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傅晟收拢掌心,冰凉的金属杆身透过手套蔓延来一股凉意。他的沉默在傅承海耳里等同于默认的信号,松了松有些僵硬的筋骨,双手重新以标准的姿势握住了球杆。

“接着打。”

一家人。

背对着傅承海的傅晟扯了一下唇角,笑意中透着刺目的薄凉,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讽刺。

转过身时,这抹冷郁已经消失。

打完十八杆,用了完整的一个下午。

在山下用完晚餐,已是夜幕沉沉,父子二人在饭店门口分别坐上不同的车,看着黑色车尾拐弯消失在夜色里,傅晟放下提了一天的唇角,面容覆上平常的冷色,没有任何表情也令人望而生畏。

戏剧终于落幕,幕布下的演员也回到各自最真实的生活。

“傅总,回去吗?”

“随意转一转。”

收到命令的司机伸手打开了傅晟最常听的一盘音乐磁带。

流水般优雅的钢琴曲从音响里流泻出来,在车内婉转。傅晟侧头抵着真皮靠垫,呼吸趋于低缓,直到紧贴着裤袋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扰醒假寐,取出后是傅承海推过来的私人名片。

那所谓的谢家小姐。

傅晟瞥了眼账号上的猫咪头像,拇指在手机侧边一摁,将屏幕熄灭扔到一旁。

但那个仅在大脑皮层停留了一秒钟的头像,还是不受控地,勾起了一些他并不想回忆的内容。

忍不住扬起一个无声的冷笑。

他倒是沉得住气。

自从那日把他丢在天桥上独自离去,足足一个星期,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过了片刻,傅晟再度掀开眼,沉声开口。

“去平南十街。”

司机输入接道,是一处从未去过的陌生地址,但拥有良好职业素养的司机没有一句问询,只是默默将方向盘随导航打向了右侧路口。

“停在街口吗傅总?”

“开进去,”傅晟说,“停在那家最花里胡哨的酒吧门口。”

第44章

“我骗你干什么?”

程朔撑着沙发随性地往后一靠,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带上了破罐破摔的无奈。但面前的杜文谦始终是一副看穿了他把戏的模样,甚至揶揄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普通朋友?”

“对,普通朋友。但人家心里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还不好说,”程朔这话发自内心,“不然你觉得还能是什么?”

“我怎么觉得傅总对你很特殊,”杜文谦说,“那天吃饭时听周驰说,他这个远房表哥可没有那么好亲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攀上关系,怎么在你这里,听起来倒像是他在对你死缠烂打?”

本来就是。

程朔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最终没有把反驳的话说出口,举起酒杯闷了一口。多说多错。

今晚在店里碰见杜文谦他就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一开始想随便含糊几句过去,可杜文谦压根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一连追问到了现在,看起来对他和傅晟的关系十分感兴趣。

桌上的酒都喝了大半瓶,似乎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见程朔实在不想回答,杜文谦也没有继续为难,摸了摸下巴,“那你上次手臂骨折,也是和傅晟同行的时候?”

“嗯,”程朔漫不经心地扯,“可能他是觉得害我受伤有点对不起,才表现得稍微特别点,别听那什么周驰的话,他瞎说的。”

“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哪里对?”

杜文谦说:“就是傅晟不好相处那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的确,脑回路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程朔乐了,“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我怎么觉得他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模样还算英俊,这点倒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你说的,我可不是这样说。”杜文谦立马撇清关系。

程朔被气笑,“他现在又听不见。”

傅晟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讲两句又掉不了一块肉。

“你的胆子够大,我比不了。”

杜文谦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朔一眼,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实性,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说不定傅晟就喜欢胆子大的。”

“噗。”

程朔险些把刚灌进嘴里的酒一口喷出来。

喜欢?

傅晟估计巴不得他现在原地消失,离他的宝贝弟弟十万八千里。恨他都来不及,还喜欢?

男人的脑子和身体一向分的很开,这点同样身为男人的程朔再清楚不过。该不对付不对付,但是能舒服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他从不觉得和傅晟上几次床就能万事大吉,这是两码事。傅晟肯定也是这样想的,都说做生意的人最会算计。

何况是这一行中的佼佼者。

不过,他还是对杜文谦对于奸情的敏锐度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天他和傅晟有过什么亲密举动吗?印象里不就凑近说了两句话?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脑在飞快运转,但面子上,程朔仍然是一副嗤之以鼻,“和他?你脑洞也太大了吧。”

未等杜文谦开口,郝可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朔哥,外面停了一辆豪车。”

程朔立马放下酒坐直,脑内的警报拉响,“什么车?”

“不认识,但和上次那辆好像是同一个牌子的,”郝可凑近小声地说了句,“里面坐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大帅哥,让我进来叫你。朔哥,你新男友啊?比以前的都要帅哦。”

说罢,竖起一个大拇指。

“滚。”程朔半玩笑半威胁地举起手臂佯装要打人,嬉皮笑脸的郝可立马溜到一边,杜文谦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挑了挑眉,“豪车?”

程朔无视了他耐人寻味的语气,起身丢下句:“我去看看。”

——‘看起来很有钱的大帅哥’

可不是。

当看见傅晟从车里下来,程朔的心情就和街上的霓虹灯一样五光十色,扯着嘴角,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弧度发笑。

没有比这更戏剧性的事情。

他才刚澄清完,绯闻的主角就上赶着现身,让他刚才那通解释一下子全白扯了。走下楼梯,“你怎么来了?”

傅晟单手关上车门,望了眼门牌,“这里不是酒吧吗?”

听见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程朔一时哑然,抱着胸险些笑出声,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来喝酒?还是来做别的?”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拖长的尾音富有深意。

傅晟单手扶了下眼镜,掩去了唇边转瞬即逝的一抹笑,复看向程朔时,神色如常,“你觉得呢?”

四目隔着空气碰撞,似有暗流涌动。程朔对他的暗讽账单全收,侧身顶开了门,“行,傅总大驾光临,我一定让人把最好的酒拿出来。”

喝不死你。程朔想。

反正怎么喝最后赚的都是他。

大约是识破了程朔恶劣的小心思,擦肩而过,傅晟瞥了眼他皮笑肉不笑的脸,说:“最好的就不必了,那应该留给贵客。”

“你不是贵客吗?”

“是吗?原来这就是你招待贵客的方式。”

程朔稍稍愣了一下,回头看傅晟已经走远的背影,旋即轻笑出声。

酒吧里灯光昏暗,正放着富有节奏感的摇滚。今晚不是周末,客人并不算多。

也因此,当傅晟进来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程朔松了口气,这回傅晟总算没有再穿着一身西装,招摇过市。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傅晟穿常服的样子。

当然,除了披着睡袍和不穿衣服的那些时候。

铅灰色的长袖上衣领口微敞,宽松的同时仍保留了一份不经意的禁欲,皮带下是条羊毛直筒裤,黑色皮质运动鞋看起来是很适合运动的款式,比起老派的西装更显得随性年轻。浑身上下看不见一处logo,除了腕上的机械表,没有饰品或吸引眼球的花纹,但莫名给人一种昂贵感。

程朔收回打量的余光。也有可能,是穿着这身衣服的人足够撑得起这种氛围。

当傅晟走向卡座,杜文谦打在身上的目光不可谓不鲜明。他扬起一个交际时惯用的微笑,起身举了举酒,“傅总,又见面了。”

傅晟颔首,很快地瞭了一眼周围,“这是你的店?”

“按照投资的费用来算,是的,但要说这里的员工都听谁,那我应该比不过身边这位,”杜文谦单手搭在走过来的程朔肩上,“傅总来找人喝酒吗?”

傅晟视线在勾着程朔肩膀的那条胳膊上短暂地掠过,语气淡淡:“今晚正好路过。”

正好,路过。听见这两个词的程朔差点没能忍住,抽了下嘴角。

杜文谦点头,看起来对这个解释十分信服,“那还真是挺巧。”

“去楼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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