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 第86章

“是吗?我还以为是故意的。”

傅晟冷冰冰插来一刀,经过这番折腾,脸上反倒多了些血色,很难讲是过期药的作用还是被气的。

“抱歉,但我没有这个意思,回去以后你可以吃一些其他药。”

“医生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傅晟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尖锐。

柏晚章道:“我偶尔是会开一些精神类药物,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给你开,至于其他不在我的工作范围。”

听着越来越偏离的话题,程朔一个头两个大,两面夹击的感觉让他恨不得跳出来说一句“都是我的错”,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可能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放柏晚章进来,不,是被傅晟示弱的假象蒙骗,把他放了进来。

于是当淋了一身雨的傅纭星出现在门口时,程朔已经有点淡淡的麻木。

他只想这个夜晚快一点结束──给傅纭星递去毛巾,又暗示时间已经不早,可房间里的三个男人好像都听不懂人话,硬是全挤在他这间逼仄的出租屋里。

傅纭星看也没有看程朔递过来的那条毛巾,他的头发与衣服还滴着水,看起来不比傅晟好上多少。门开的一瞬间,他大步跨到沙发前,提起对方衣领,寒声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傅晟没有做出反抗,看着狼狈的傅纭星,皱了下眉,依然是半命令式的口吻:“等会儿去洗个澡,别感冒。”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傅晟这样的态度加剧了傅纭星的反感,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对方永远都只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小孩。他握紧拳,警告:“离程朔远一点。”

傅晟无动于衷,问:“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傅纭星抿紧了下唇,几乎渗出一丝丝血。

“是。”

“那好。”

程朔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继续做哑巴,他过去,想先控制住脾气最不稳定的傅纭星,“你先放开,让他们回去。”

傅纭星像被刺了一下,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望向屋里的另外一个男人。

平静,温润,似乎是记忆里的柏晚章,但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视线如同电池相斥的两极,一触即分,他不再多看一眼。

见他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程朔继续解释:“你哥他受伤了,我这也没药,你让他们早点回去。”

“你在心疼他吗?”

“什么?”

这都是哪跟哪?

程朔愣了下,完全没从自己上面的语气里找出这种意图,他第二次捏了捏眉心,实在是累得可以。

“我……算了,我们的事可以等会再聊。”当务之急,是他完全不想再被三道目光夹成饼干馅了!

柏晚章低头看了眼时间,很自然,在程朔看来,这句话来得简直太及时了:“我先带傅晟回去了,他今晚住在你这里吗?”

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

程朔很不想回答说“是”,于是只重复了一遍前面的话:“你们回去吧,雨停了。”

这场暴雨来得突然,走时悄无声息。

离开前,傅晟留下一句:“我会让你明白的。”

明白什么?

他今晚说的不是胡话吗?

果然,当门隔开了两个空间,傅纭星阴冷着脸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朔想回房间休息,但被傅纭星拉住了手腕,皮肤是湿冷的。不得已对视,他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

“他和你说了什么,他碰你了吗?”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疑神疑鬼,”程朔说,“你都看到了,柏…你叔叔也在,傅晟一来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后面又是三个人,我能和他干什么?”

傅纭星收紧力道,不愿意放过程朔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所以,为什么要在他来的时候挂我的电话?”

为什么要害怕提到那个名字?

到底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程朔不想和他吵,也可能是真的出于问心有愧,望着傅纭星湿漉漉的模样,与布着淡淡红血丝的双眼,他稍微放软了语气,“我想着你叔叔能把他接走,你就不用再冒雨赶过来了。”

“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傅纭星的声音里透着讽刺,划哑了喉咙,或许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来我家那次──”

程朔的心瞬间扑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和柏叔……柏晚章单独聊过天?”

“他告诉你了?”

“你承认了。”

程朔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可是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当这句答案脱口而出,傅纭星一声也没有再开过口,他进到卧室,拿了自己的外套和书包里的电脑,程朔一路跟在他身后,试着说些软话去哄,可是没有得到回应。今晚的事也让他有了脾气,于是最后,他也不再说了。

“难道说话也不行吗?你是不是希望我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

程朔心烦意乱。

傅纭星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想,只要程朔真的在乎他,就能够看出来他故意放慢的速度,只是为了等待一句“我不在乎他们,我只喜欢你”,那他就会不顾这一切,过去抱住程朔,然后吻他,就像昨晚一样。

可程朔还在那里拼命地解释,解释柏晚章,合理化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故事,却没有一句“你不要走”。

傅纭星还是走了。

还好,雨也停了。

程朔已经累到不想去收拾桌面上打开的医药箱和湿了的沙发套,那杯过期的冲剂棕里带青,看着就倒胃口。整个房子里的东西几乎没有被怎么动过,只烧了一壶水,可程朔仍然觉得这里残留着许多人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惹得人心烦。

他关上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彻彻底底,把身上各式的气味随着水流一一冲入下水道。

水声停止,他静静地顿了几秒,好像不是错觉。

很轻的两下。

有人在敲门。

傅纭星回来了吗?

声控灯再次莫名恢复了工作,照亮了门外柏晚章清瘦的身形,在他脚下拉开一条细长的影。

他的目光顺着程朔微微敞开的浴袍,半遮的锁骨,再往上,一张写满错愕的英俊的脸。这个世界又回到了最初的宁静。没有烦人的雨声,没有那两个碍眼的男人,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只有他和程朔的世界。

“我把伞忘记了。”

第82章

雨伞静静靠在墙根上,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经历了整个夜晚的混乱,热水冲淡了争吵残留下的疲惫与烦躁,见到去而复返的柏晚章,除开一瞬间的意外,程朔很快平静下来,“不是就放在门口吗?”

“我刚刚看见。”

借口。

程朔问:“你把傅晟留在楼下吗?”说出来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司机把他接走了,”柏晚章解释,“刚才我好像看见傅纭星,你们吵架了吗?”

“你碰见他了?”

“没有,他没看见我。”

柏晚章笑了笑,视线停在了程朔湿漉漉的头顶,他提出请求,又是那副让人很难拒绝的祈求的姿态,没有多余的暗示:“我能帮你吹一下头发吗?”

程朔无言地看了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做朋友?”

“可以吗?”

柏晚章很坚持,没有理会程朔话里的尖刻。

“你回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程朔说,“我自己会吹。”

他还不确定傅纭星今晚会不会再回来,也不想多生事端。和柏晚章之间的相处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清晰的度,时而越界一步,时而又装作若无其事,说着这些暧昧话,好像刻意地期望他多想。

程朔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

试图关上的门被柏晚章阻拦,程朔一下子收了力,怕夹到他手。潜意识里,对方依然是少年时那个体弱多病、需要被照顾的角色。

也就是那么几秒的犹豫,柏晚章进到屋内,合上了身后的门。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会儿话,”柏晚章很快服软,就好像刚才徒手拦门的人不是他,“不会打扰你很久,我马上就走。”

顶着这张脸,说着这样的话,程朔很难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让人心猿意马。

他移开目光。

“……十分钟。”

不能再多了。

吹风机的声音在卧室里很吵。

再三拒绝,程朔还是没能拗过柏晚章,他疲于为了这件小事争吵,坐在床上由对方摆弄着湿发。

这点没变,在不断变换的面具下,柏晚章一直都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大到生死,小到一句话。

“以前每次都是你帮我吹,”柏晚章的声音盖在吹风机巨大的噪音下,需要贴的很近,才能够听见,“我也想帮你做一次。”

对方温柔的动作让程朔很舒服,就这样睡过去似乎也顺理成章。他慢了一拍,问道:“有吗?”

“你不记得了?”柏晚章一闪而过失落,程朔捕捉到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记得。

只是在误以为对方离世的这十年里,他不容许自己回忆那段过去,每次想起,都会强迫中断。于是到现在,一切都成了碎片式的东西。

──他偷走了他爸的摩托车,他和在柏晚章约定好的那一天、那个地点接上他,他们带着身上全部的钱,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未来在哪里,他们只想逃离。

然后他们一路向东,两个高中生,其中一个随时可能发病没命,那一路上的故事几乎都在程朔一次次的强行切断中趋于被遗忘。

“我们挤在旅舍里,那个房间摆了上下八张床,被子和枕头都油油的,有一股怪味。在我们对面是一个纹了身的红发女孩,你问她纹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含义,你说你以后也想去纹,”柏晚章把他带入了自己的回忆,“热水供应的时间很短,你让我先去洗澡,在那天前,我们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怕我感冒,你借了别人的吹风机给我吹头发,轮到你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你洗了冷水澡,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把我冻醒了。后来好几次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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