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沉默的时刻里,红灯已经转了绿,衡宁装作不经意般顺势道:“抱紧了,出发了。”
温言书便就顺势而为地贴了上去。
冬天到底是冬天,穿得再多也不抵两个人前胸贴后背来得舒服,这一回也不知谁亏谁赚了,两个人都不再提这一茬,安安静静在彼此的身上汲取着温度。
和衡宁在一起的时间像是被打了一剂麻醉,让温言书短暂地忘记了短信的糟心事儿,似乎光是抱着他什么都不想,一切就都会变得舒适得叫人安心。
一直等到了自家小区门口,车缓缓在路边停下来,他才在几乎睡过去的安逸中清醒过来。
衡宁难得没催他,只等他自己睁开眼,这才慢吞吞撤开抱着他的手,摘下头盔,从后座下来。
踏在地面的一瞬间,温言书看了一眼门口那条让他惴惴不安的绿化带。
放在平时,温言书定是装醉也要把衡宁骗回家中再住一晚,但这一回,因为莫名的不安全感,他反倒是不愿叫衡宁来了。
似乎是出神的时间太久,衡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拧着眉道:“那我回去了。”
这次离开倒是会跟自己报备了,温言书点点头说:“嗯,麻烦你了,回去注意安全。”
轻而易举被放走,让衡宁感觉有些古怪,他皱着眉问:“怎么了?”
温言书抬眼,将那恍惚收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有破绽的笑意,问:“什么怎么了?你还想让我留你一夜?”
一听这话,衡宁的面色立刻雪崩式坍塌,冷着脸,转身跨上车座轰着油门掉头就离开了。
一直听到马达声消失,温言书才收回注着一齐送到街尾的目光,趁着恐惧还没来得及追上他,三两步冲进了小区。
刚当上记者那会儿,温言书只把前辈们的恐惧当成一些虚无缥缈的叮嘱,他那时候不觉得法治社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同样觉得男人不应当把害怕挂在嘴边。
直到后来,一个个曾经一起在阴暗世界中寻找光的同僚们,被莫名中伤身败名裂、被恶意陷害进了监牢,被人砍手砍脚终生残废、被乱棍打死暴毙而亡……
他才知道,有些门,一旦选择打开,就真的没法轻易合上了。
楼下,衡宁骑着摩托在小区四周慢悠悠骑了一圈,算准了时间,才绕到方才和温言书道别的小区门口。
在这里正巧可以看清温言书家的那栋楼,他抬头望去,看到那扇窗有灯光亮起,确认那人已经安全回家,又在楼下愣愣看了许久,这才掉转车头,消失在城市纷繁的夜色里。
这一夜,温言书翻来覆去想着那条威胁短信,久久没能入眠。
新家和衡宁带来的安全感,让温言书这段时间短暂卸下了防备,这似乎让他的承受能力变得脆弱了些,要知道在两年前,就算面对被砸得一塌糊涂的出租房,他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冷静面对和处理。
他稀里糊涂在床上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他又在红豆网吧点了个外卖,便穿好衣服,去附近的派出所立案。
温言书来得太早,在大厅等了约莫十分钟,年轻的民警才睡眼惺忪从值班室走来。
“诶?小温哥?”派出所的小警察看见温言书,立马精神了,“怎么不按铃儿啊?咱们有人值班呢。”
温言书把脸往围巾里缩缩,笑起来:“不是急事儿,等等也没关系。”
他有时候有些体贴过了头,宁可自己麻烦写,也从不会给任何人添不必要的负担。
小民警伸手抓了抓睡飞了的头发,看着他布着血丝的双眼,面露担忧道:“又来了?”
说来惭愧,因为这些事情,温言书几乎成了派出所的常客,从老民警到新生代,几乎都成了可以聊上几句的朋友。
眼前这个小年轻叫彭翔,至少接待过温言书五次,对他的情况不甚了解。
“这次是短信。”温言书叹了口气,把那照片递给他看,“跟到我家门口了,只是没摸到几楼几栋。”
彭翔皱起眉,上下扫了一眼那照片和发件人,只摇摇头:“这号码用网络改号器伪装过了,没有身份信息登记,和电信诈骗手段类似,基本上不可能查到是谁发的,所以……”
温言书苦笑起来,这么多次报案经历,他当然清楚对方的狡猾,只是现在得到这个答案,还是有些无力。
彭翔说:“但是你说偷拍你的人跟过你到小区门口,调一下监控查到也不是难事,毕竟你们那小区,这方面做得挺到位的。”
温言书点点头,但也没有抱多大期待,之前闯进他家乱砸一通的小伙子也被抓了个正着,一通询问下来只知道自己是拿钱办事儿,一层一层中间商对接下来密不透风,根本抓不到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彭翔照例带温言书做了个笔录,末了才公事公办地问道:“你能不能想起来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温言书无奈道:“那可太多了。”
作为他们报社曾经的当家调查记者,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温言书都做了个遍,得罪过的人算起来能从二环路排到白马桥。
彭翔叹了口气,拿出印泥让他在询问笔录上摁手印:“唉,三百六十行,你怎么就干这个呢?”
温言书摇摇头:“总得有人干的。”
彭翔拍拍他的肩膀,问:“那你现在后悔不?”
“后悔死了。”温言书笑道,“我早就不干这个了,但以前沾了一身腥,甩都甩不掉。”
宁昌异校的案子,算是他作为调查记者接触的最后一个案件,因为牵涉的范围广、利益深,前前后后折腾得他好几次都差点儿干不下去了,最终终于尘埃落定,他也再没精力和胆量继续干这行了。
现在,单位领导对他照顾有加,批准他提前进入养老生活,平时写写文章评论,做做采访、带带实习生,也算是给他慢慢疗伤了。
但即便如此,该会追来的依旧紧紧缠着他,每当自己本应当坦荡的生活被打乱得一团糟时,温言书就会深深地感到疲惫和后悔。
调查记者总得有人干,但如果不是自己就好了。
临出门的时候,彭翔又叮嘱了一句:“实在不安全,就尽量换个地方住吧。”
又是搬家,又要搬,温言书只觉得痛苦又烦躁,却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点点头糊弄过去。
他刚要从接待室离开,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派出所这边,时不时就能穿来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儿,温言书探出脑袋又想凑热闹,就听见一声熟悉的东北话拔地而起:
“你说啥玩意儿?!你埋汰谁呢?!谁稀罕你丫几百块钱!!”
温言书听得一惊,就看见一眼熟的圆球儿垛在派出所门口,和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剑拔弩张。
胖子不知因为什么事儿被揪来了派出所,眼看着就要和那男人厮打起来。
派出所的民警匆匆赶过来要拉架,那两个即将撕斗在一起的男人,却被一双手及时剥了开。
温言书的视线转移,只见衡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中间,他身材修长,斜长的影子将两人尽数笼罩着。
在看到那人冰冷脸色的瞬间,两个尾巴着了火的公鸡,立刻熄灭成了一对儿不敢吱声的鹌鹑。
衡宁的气场实在太压人,不光是两位当事人,一边跑来的民警也下意识地放缓步子,屏住呼吸。
“王天龙。”衡宁压低着声,念出三个字来。
被喊到大名的胖子立刻震颤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
“喊我来做什么?”衡宁死神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作者有话说:
喊你来跟老婆鹊桥相会(胡言乱语)
第14章 矜持05
衡宁的突然到来,完全是在温言书的意料之外。
他不想被任何身边的人知道自己报警的事情,尤其是衡宁。
于是他强忍着好奇心,准备抱着包从衡宁视线外的地方溜走,结果目不转睛望着胖子的衡宁突然抬头看向了自己。
“你陪他的?”衡宁的声音不大,但是却非常干脆地击中了温言书的耳膜。
温言书刚刚抬起的腿瞬间卡在原地,一起愣住的还有方才和胖子大打出手的西装男。
他刚想顺着衡宁的话,就这么继续说下去,胖子也发现了自己:“小温哥?你怎么也来了?”
温言书便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你们不是一起的?”衡宁抬头扫了两人一眼,面色更不好看了。
一边,赶来的民警看见逐渐缓和的形势,放在单警装备上的手总算放了下去:“都跟我进来。”
负责带班的指导员把他们一窝三个、顺带买三送一的温言书一起打包带进了调解室里,挨个听取发言了解情况。
事情很简单,西装男今早上班,出了地铁门不久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就怀起了跟他挤了半路地铁的外卖小哥胖子本胖,坚持认为是对方“亲密接触”期间顺走了他的钱包。
“就你丫干的!”西装男指着胖子发火道,“一路上就在哪儿挤我,我让都让不开!”
胖子脑门子上还戴着那几乎不离身的黄色小头盔,一听这话,头顶那象征着“业务冠军”的兔耳朵气得开始满头乱晃:“你也不看看你爷爷我是什么吨位的!这是想让就能让得开的?!”
温言书盯着那兔耳朵看了许久,这话一出,直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一瞬间,齐刷刷四双眼睛盯着他看,温言书立马低下头,一本正经地盯着桌面不敢吱声。
西装男被打断了思路,想了半天才整理好措辞,抬起头指着胖子的鼻尖儿:“你说你一送外卖的,坐啥地铁啊!”
“你丫住太平洋吧?管这么宽?!”胖子又恼了,“我他妈二十多公里路,你让我骑小电驴儿?熄了火你给我扛啊?!”
摩托车被衡宁骑走了,胖子只有一个身材窄小的小电驴,平时光载着胖子一个人两个重的吨位都吭哧吭哧车轱辘打颤,更别说大老远跨区执行公务了。
西装男一听这话,立刻抓住了他的把柄:“哪儿有傻逼他妈的跨二十公里点外卖的?!你撒谎!”
胖子扭头看了一眼温言书,正犹豫着该不该供出这位人傻钱多的老板,被点名的温言书便一边举手,一边把脑袋快磕到桌面上:“您好,傻逼是我……”
整个调解室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打破沉默的是衡宁,他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两个人又要开始互啄的大火鸡便瞬间噤声。
“所以你想怎么样?”衡宁看着西装男,声音平静到有一丝冰冷。
西装男盯着他,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深呼吸给自己壮了个胆:“搜身!”
胖子立刻原地起飞,几乎要站到桌子上:“放你妈的屁呢!你龙爷爷我清清白白,凭什么要给你搜?!”
一边看热闹可起劲的温言书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龙爷爷”本命叫王天龙,又看到他攀到耳朵根子的龙图腾纹身,一瞬间真有点怕这龙爷爷把人给绞杀了。
民警看胖子上头了,只淡定地在桌面上敲了敲,腰上别着的手铐当啷一响,刚要开口,一边皱着眉不耐烦地听了许久的衡宁哐啷一下站起身来。
龙爷爷一瞥这人盖过来的高大影子,立马缩成一只乖巧可爱的蚯蚓,安安静静钻回土里去了。
温言书悄悄自下而上瞥着衡宁,那人本来长得就严肃,此时更有压得人喘不上起来。
温言书莫名喜欢他这个样子,或许是因为这次战火烧不上他,这样子的衡宁反倒给他极大的安全感。
不知道为什么,温言书莫名有些期待看到胖子描述里的,衡宁抄着家伙大杀四方的场面。
此时,衡宁只冷冷瞥着胖子,直到对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他才冰冰凉吐出三个字:“给他搜。”
胖子一听,整个人立马崩了,刚看着对面得了势的西装男准备撒泼,就看衡宁转头来,看向了西装男。
衡宁本来就高,此时还轻轻抬了抬下巴,从温言书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那条连到领口的颈线,锋利得叫人不敢移开眼。
“搜不到怎么办?”衡宁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西装男气势上不敢输,便就结巴着反问:“什、什么?”
这回衡宁正回视线,直直看向对方,那浅褐色的眸子里像是伸出几把刀子,直接卡向对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