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 第15章

生理盐水冲走了手上的泥沙,也把凌乱的血渍洗了干净。

温言书看着衡宁拧开那瓶碘伏,有些紧张,手指都僵硬地蜷缩起来。

以前处理到这一步的时候,温言书都疼得飚眼泪,这会,哪怕是衡宁握着他的手,对疼痛的刺激还是让他一阵绷紧。

“别怕。”衡宁冷静地捋直了他的手指,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这个不疼。”

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衡宁手边的碘伏已经缓缓倒上了伤口。

温言书先是下意识屏息,等药水落到手上的时候才发现,这确实并没有先前那般疼痛。

这和他印象中的不一样,温言书看着伤口又开始胡思乱想,处理伤口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疼。

他又想到当年,自己一身伤痕累累被衡宁捡回家时,那人帮自己处理,也是温柔得差点让他睡过去。

难不成衡宁有什么抵御疼痛的独特魔法?

温言书刚开始胡思乱想,就听那人说:

“处理外伤不要买碘酒,要买碘伏。”

“碘酒酒精含量高,会刺激伤口。”衡宁用镊子夹起棉球,“碘伏更适合处理外伤,比较温和。”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都买错了,温言书想,原来自己真的不会处理伤口。

衡宁拿镊子夹起棉球、沾着酒精擦拭伤口的动作干净又专业,似乎这双手本就应当去做抚平伤口的事情一般,看得人舍不得移眼。

他真的像是个温柔的医生了,温言书忍不住想,现在的衡宁,还会想当个医生吗?

温言书不敢去问,这是他们之间不可触碰的禁忌,但凡还有些理智,他便知道自己不应当去问的。

于是他只拐弯抹角地夸赞了一句:“你真的好专业啊。”

衡宁没有吭声,直到伤口完全细致地处理完毕,他才抬起头,从那暖光中抽离出来。

那一丝柔和的温存便也暗了下去。

“我以前好像确实想当医生的吧。”

衡宁突然开口,让温言书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那人此时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样的心境,不知道这预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衡宁似乎没想那么多,只是非常平淡地陈述道:“但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没来得及,也没必要了。”他说。

第17章 矜持08

温言书刚认识衡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已经生了病。

那时候他们父子俩搬到了野水湾,住着无人问津的危房,整个两口之家,就靠着衡宁的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勉强维持。

温言书至今也没法忘记那漆黑的小屋里,衡宁父亲传来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叫人窒息的□□。

那时候衡宁就很会照顾人€€€€打工挣钱、饮食起居,一个少年的起早贪黑,就是维系这两口之家唯一的顶梁柱。

衡宁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所以他在作文里写过:“只要父亲还在,家就还在。”

他记得衡宁不止一次跟自己说:“我希望他可以再多等我几年,等我学医,治好他。”

如今,距离衡宁父亲去世也近十年,学医的梦想早已轰然坍塌,故乡对衡宁来说也只成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符号,而他的家,也不过是一些随时可以收拾带走的行囊,和一张父亲的黑白照片。

赤诚和挂念一并熄灭了。

这个话题让温言书感觉到无尽的恐慌,但衡宁似乎真的只是轻描淡写地随口一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说完便就低下头,收拾起洗手台边散落着的药物,好半天,温言书才控制不住地舌头打结:“对……对不起。”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很害怕衡宁再反问他对不起什么,再深究下去便非要把那更深一层的伤疤揭开来。

但衡宁没有为难他,只是轻声道:“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温言书,把客厅的桌台也一并收拾了去,屋里静悄悄的,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悄悄弥漫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直到温言书快在这沉默中崩溃,衡宁才开口,轻轻说了一句:

“以后出门不许随身带刀了。”

温言书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衡宁大约是看到了自己防身时抽出的那把匕首。

自从身边倒下第一位同事之后,温言书出门都习惯性地带上这么一把刀,似乎只有这样他才更有底气一些,这匕首就是他这么多年来所依赖的安全感。

温言书抿起唇,似乎又延伸着联想到了许多,衡宁误以为他不乐意,便补了一句:“你现在不需要了。”

因为购入了红豆网吧“滴滴.打人”服务包年会员,他现在是雇了随身打手的人了。

温言书看了他一眼,脑子里划过他今天将人脑袋鲜血砸开了花的场面,更加惴惴不安起来:“我不想让你……”

“现在不一样了。”衡宁打断他,“这么多年,我唯一学会的就是打人该怎么注意分寸。”

温言书捏了捏眉心,不再想说话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到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多说两句就昏昏沉起来。

但他又怕自己回到房间就又把衡宁放跑了,只能强撑着精神和他聊:“胖子的事情怎么样?”

衡宁说:“没事儿,调了监控证明钱包被挤到了地铁上,两个人现在拜了把子,正打算就近找个饭馆儿桃园结义。”

温言书一听,终于笑起来€€€€胖子真是把和“上流人士”拜把子的事情刻在了DNA。

大概看他今天唯一露出的笑容居然是给胖子的,衡宁的表情又垮下去,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房间的方向推去:“去睡。”

温言书却像脚下钉了钉子一般站定在原地,抬头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衡宁低头盯着他的双眼,目光又扫到了他外套下雪白的锁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道:“放心,我暂时不走。”

温言书便弯起眼笑了起来,终于半自动化地被人塞进了床铺里。

他真是太疲劳了,衡宁还没出房间,他的眼皮子就开始疯狂打架,直到那人走到门口,顺手要将他的房门捎紧,温言书才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别……别关门……”

衡宁回头看了他一眼,半张身子还浸在客厅的阳光之下,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裹紧被子的温言书。

温言书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避开他的目光,绷着嗓子说:“我有点儿害怕,你别关门……”

听着衡宁的轻微动静,会让他感觉更安全些。

直到那人轻轻把门打开到最大,温言书在门口人的凝视下,终于放下戒备,彻底坠入了梦乡。

听到那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衡宁不再走动,而是坐在客厅边,撑着脑袋半阖上眼。

他有点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从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警醒自己,不要和温言书走得太近,不要融进他的生活里,不要燃起不必要的奢望。

结果,从一开始他就没能控制住€€€€给温言书煮面条、送他回家、背他去医院,现在又把自己捆绑给他、还光明正大地坐在人家的客厅里……

衡宁捏了捏眉心,他总有些克制不住地忧虑,但更让他感到别扭的是,再见面为止,对方也没有说过任何要跟自己复合的话。

他不确定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亦或是完全是对方的把戏,只是那层捅不破的矜持,让他不敢多想,更让他没有理由提出拒绝。

衡宁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蛛丝轻轻吊住颈项的昆虫,只能任由对方的摆布。

他低头抹了一把脸,听到那人逐渐均匀的呼吸,便起身,打算悄悄推门离开。

衡宁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声到可以忽略不计,却不想,几乎是刚扶上门把儿,温言书的房间就传来一声慌乱的脚步声。

下一秒,那人面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口,他脑袋后面还有一撮翘上去的头发,显然是真的睡着,却又被他的动作惊醒了。

刚醒来,整个人的目光还没法完全聚焦,胸口因为喘息起伏着,表情是慌张而无措。

衡宁被他的过激反应吓愣了动作,只默默收回手,目光从他宽大的领口处又强行收了回来。

“你……”从睡梦中强制开机,温言书的嗓子有些哑,他皱着眉咳了两声,才小心翼翼说出完整的句子来,“你要走了吗?”

不知为什么,衡宁竟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好半天才道:“看你睡着我就……”

“我不睡了!”温言书打断他,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很快,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过了头,这才稳住情绪,乞求道:

“我不睡了,你别走行吗?”

许久,温言书还是把那句说到嘴边的“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咽了下去。

换成了:“我不想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不会吧?不会有人品不出来这两句有什么区别吧?

(最近压一下字数,各位稍安勿躁,等入v了会爆更!)

第18章 矜持09

方才那短暂的浅眠里,温言书混混沌沌做了个梦,梦见他心心念念找了十年的衡宁,一转身就再不见了。

那人开门的声音和睡梦中的重叠,一瞬间把他惊得快要虚脱。

对于此刻的他来讲,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衡宁,同样,最大的不安全感也是来自于他。

在于衡宁重逢前,温言书几乎不会有这样的患得患失,极度恐惧被什么人丢下,看什么人离开。

那一瞬间,温言书脆弱的情绪没有来得及经过分毫修饰,就这么尽数暴露在衡宁的面前。

等温言书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经全都说出了口,他垂下眸子,手里紧紧攥着睡衣的衣摆。

他能感觉到衡宁一直在看他,许久那人才说了一句:“你睡吧,我不走。”

温言书的脑袋还因为疲劳而突突地疼,但他想到刚刚那人也跟自己这么担保过,便摇头说:“不,我不睡了。”

衡宁叹了口气,又给他拉开了座椅,似乎是在请他坐下。

这算是温言书第一次接收到来自衡宁心平气和的邀请,他慌忙坐下,摇摇昏沉的脑袋,辩解道:“抱歉,刚刚做噩梦了。”

衡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吭声。

他永远不会找话题,或者是不想找。

温言书感觉疲惫不堪,却又不肯轻易结束了他们之间来之不易的独处,便任由大脑抛锚,嘴巴不受控地瞎说起来:

“我以为我要死了,我总觉得我要死了,总有人想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小时候也是,长大了也是……”

衡宁看着他低落的模样,不由地回想起来,学生时代的温言书确实不像此时这般人见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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