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怀表情立刻寡丧起来:“真没差了。”
这人也挺能唠,很快就开始单方面叨叨起来两人的现状:“北哥在准备公安联考呢, 明年得考试了, 我呢没事儿就陪陪他,毕竟他自制力差得很, 我不盯着指不准就跑去打球去了。”
年轻人的日常听得温言书又欣慰又羡慕, 他笑着道:“真好啊, 还可以一起学习。”
何思怀不置可否:“是啊,就算我们的专业完全不一样,但是在一起就会有互相影响的学习氛围,挺好的。”
说完又相当臭屁地补了一句:“当然,主要是我影响他。”
温言书又咯咯笑着:“感觉江北进步很大啊。”
这俩孩子刚认识的时候,何思怀就是壮志踌躇的学神学霸,而那时候的江北,一身戾气、满脸写着厌学,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手撕课本儿,畅快拿他个高中肄业。
“怎么做到的?”温言书若有若无地试探道,“你不会拿什么阴招儿逼他的吧?”
何思怀比窦娥还冤:“这回可真不是!”
“我记得某一天他突然给我说想当警察,我告诉他,你这个成绩保安都当不成,他就开始问我学习方法了。”
“厌学的人再怎么逼也没用的。”何思怀道,“这种事情必须得自己想开了才行,有了理想,人自然会朝那个方向迈步的。”
良久,温言书才从何思怀的话语中缓过神来。
衡宁有必须要为之奋斗的理想吗?
曾经肯定是有的,温言书想到这人无数次对自己说,他想要学医,想治好父亲,所以他昼夜不分地埋头苦读,无论是贫穷、忙碌、质疑和排挤,都没能阻碍他学习的脚步。
当年衡宁那位患病的父亲就像是衡宁前进路上的一盏灯,如今这盏灯灭了,这人似乎便再没有在黑夜里摸索的冲动了。
这样的话题总让温言书五味杂陈,但何思怀没有多留意,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神秘兮兮道:“说起来,咱们隔壁那位长挺帅的,只可惜了是个直的。”
温言书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立刻紧张起来:“我要跟江北告状了啊!”
何思怀立刻慌了:“北哥最帅!”
末了又小心翼翼补了一句:“不过对门儿也真的帅……一看就很野……”
在遇到江北之前,何思怀自以为绝世大猛一,喜欢的都是温言书这种带着些书卷味儿、清清秀秀的类型,但自从碰上了江北之后,他逐渐开始被这样如他所说很有“野性”的家伙吸引了。
如果说当时的江北有的是那种不良少年的青涩的蛮劲儿,那衡宁几乎不用开口就能看出是个实打实的狠角儿来。
他的气场不需要任何行为语言来佐证,光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两人对面吃饭,都能叫人压迫得喘不过气起来。
平常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但何思怀大约是被江北虐待惯了,居然说着说着两眼放光起来。
温言书赶紧打断这可怕的苗头,叫嚷道:“救命啊,我要报警啦!”
何思怀立刻举起双手:“我有罪!我自首!”
事实证明这人也就口嗨一句,衡宁的帅气最多让他心情短暂愉悦了片刻,很快这人又心无旁骛地坐回去学习了。
温言书看了他一眼,也抱着手机进了房间。
对门儿,衡宁心烦意乱地打了几把王者农药,就开始刷温言书的朋友圈。
上次他看的时候,温言书的朋友圈还挺留在仅展示近三天的状态,这一次倒是全部都开放了。
温言书是他圈子里少有的中产阶级,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类人的朋友圈是什么风格€€€€每天去高档的健身房锻炼身体?再去装腔作势地喝喝咖啡喝茶?有事没事去国内外旅旅游、再出入各大娱乐场所纸醉金迷……
衡宁承认他的想象力有限,对有钱人生活的想象只停留在网络上接触的浅表层,以至于他点进温言书的朋友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除去那条王者的组队邀请,几条学习打卡,最近的一条是双十一求组队的吆喝:“拜托各位老爷轻抬贵手给个点赞,今年能否顺利过冬在此一举!”
衡宁笑起来,他想起胖子他们有事儿没事儿也喜欢发个并夕夕的链接给他,让他帮忙砍一刀。
一开始衡宁还秉着助人为乐的心情勉强帮帮忙,后来从每周砍三四刀变成一天砍三四刀,甚至还被蹬鼻子上脸要求换号轮着砍,衡宁就直接去拿着菜刀了找到胖子问:“砍还是不砍?”
从此才消停些。
他以为温言书这样的有钱人根本不兴这个,却发现这人的朋友圈倒是完全没有有钱人的架子。
或许是因为工作性质的问题,他没有分享太多日常生活,除了大量转发单位要求的文章链接以外,朋友圈的画风便是€€€€
一两条因为赶上大促销的开心快乐,两三条抱怨北京物价太高消费不起,剩下的几乎都是一些学习类的打卡。
温言书的单词打卡已经坚持了两千多天了,衡宁想到前不久在他书上看到的那些错误拼写€€€€这人背单词好像还是一目十行不往脑子里过,也不知道这两千多天在坚持个什么劲儿。
正想着,他便刷到一条温言书的吐槽:“两天没刷题就完全不想动了,救救孩子……”
接着就是一条:“考上导游证了,老杨问我是不是想跳槽……事实上我没告诉他,我还考了律师会计营养师和教资……多读书多学技能总不会错的,万一哪天被开了,下岗工人再就业的难度都小很多[笑哭]。”
衡宁的目光注视在这一条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想起很久以前,老谢当他班主任的时候就说过:“不要等机会来找你,要学会主动找机会。”
这一刻他又开始后悔点进温言书的朋友圈了€€€€他花了很久很久才逼迫自己低头认命,这人却只用三言两语就又将自己的决心和觉悟扰得摇摇欲坠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无疑是最折磨人的事情了。
正当他关掉手机,打算平复一下心情的时候,温言书的朋友圈又更新了。
衡宁手贱,没忍住又刷过去看,这会儿是一张高中物理题的照片。
“万能的朋友圈!帮帮忙!!在线等,挺急的!!”
衡宁不知道这人在整哪一出€€€€难不成为了赚钱开始在外面接家教业务了?
他又瞥了那题目一眼,手上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好久没有仔仔细细去看高中的题目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衡宁捆绑住,叫他窒息,又让他兴奋。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再继续看了,但衡宁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已经打算起身离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那一瞬间他又回到了高中,温言书支支吾吾拿着不会做的题向他请教,他就这么接过题,目光扫着题干,公式和解题方法在脑海里成型。
他没想到自己脑海里居然还藏着类似于对于习题的条件反射,尽管生涩,但他随手在网上确认了一下公式没记错之后,居然真的掏出一张白纸,唰唰做了起来。
毕竟过了十年,很多东西变得模模糊糊了,他甚至有些吃力地找了同类型的入门题练手才找到感觉。
他能感觉自己和十年前不一样了,反应能力、记忆力、熟练度统统都大不如前。
唯一不变的是,只要题目摆到面前,他就必须要把它做出来。
这应当是道物理压轴题,包含的知识点庞杂繁多,但十年前的衡宁可能十五分钟就能解出来。
复习公式、查资料、练类型题……这一套几乎是不知不觉就做了下来,直到他最后写出结果,抬起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他只做了一道题,但是他做出来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运动一般,放下笔的时候他甚至还能赶到一丝心跳加速。
他相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血液开始流淌了。
作者有话说:
书书:发个朋友圈都得步步为营,人生好累。
第35章 新房客02
衡宁做完题目已经十一点半了, 放下笔之后整个人又慢慢冷却下来。
刚才做那一题的感觉就像是酗酒,酒精可以短暂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快乐,等到一个人冷却下来, 迎接他的就是莫大的空虚和后悔。
不该有的热血又回来了, 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他不知道温言书在线等有多急,只知道自己当初拿起笔就不是为了帮他解决问题的€€€€
三个小时, 他朋友圈那群顶尖高校的高材生早该帮忙做完睡觉了, 更别说房间里就窝着一个清华的, 哪还轮得着他磕磕绊绊写个三个小时再去提交答案。
再说, 做题这种事情,悄悄自己过把瘾就好了,衡宁心想, 应当不会再有下次了。
放下笔之后, 他终于舍得起身去洗漱。
站到昏暗的镜子前时, 他脑海中的时间又开始混乱起来。
这种久坐之后起身的解脱感、做完难题心里踏实落地的满足感、以及过度消耗脑力的疲惫感, 让他仿佛穿越回了高中下晚自习后, 自己终于可以和繁忙的一天做告别了。
眼前, 镜子里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似乎又变得稚嫩起来, 肩头变得没那么宽阔,睡衣换成了校服,如今死气沉沉的双目重燃起少年凌厉的焰火。
他听见自己在对少年时的温言书说:“我没有理由不读书,读书是唯一可以改变我命运的机会。”
他又听见自己说:“高考是唯一一场不用看出身也能获胜的比赛。”
他还听自己对温言书道:“一起努力吧, 去北京。”
衡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 许久才恍惚地低头,用凉水冲了把脸。
自信张扬又盲目乐观年纪无疑是最好的, 衡宁心底承认, 但人总不能总活在过去。
他现在只是个高中肄业、欠了一屁股债的网吧混混老板而已, 早就不该再做虚无缥缈的梦了。
眼前这狗日的日子就够他操心了。
当年父亲看病内债外债欠下了很多钱,刚来北京的日子里,当年的债主顺着灵敏嗅觉火速咬来,衡宁整天内忧外患,日子过得不比胖子那时候轻松。
还是学生的时候虽然家里也欠了债,但多少有家里长辈们护着,至少可以专心赚钱,来了北京之后就真的只能单打独斗了。
他混过日结工,同时有着七八份兼职,但他没有温言书那样有着含金量的毕业证书,所以只能靠大量输出最低廉的劳动力,拿着无数份最底层的薪资。
这笔外债是当年应急借的高利贷,本金只有一千出头,这么多年下来,看着人情打了血亏折扣,十年的利息也滚出了个五万的大债。
对方请来了专业的追债团队,头子干这行的时间比衡宁活过的时间还长。衡宁为此头上被缝过五针、右肩挨了一刀、胳膊也重新接了数不清多少回。
直到后来要债的都怕了,说这人真不怕死,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五万怕是追不回来了。
正当所有债主以为自己碰上了难缠的无赖、准备放过衡宁也饶过自己时,衡宁啪地把用命赚来的钱拍到他们面前€€€€几年的利滚利滚利,一口气还清。
他犹记得自己当时身上还有没拆的线,看着对方惊悚大于惊喜的眼神,只冷漠道:
“我从来没说过不还,你要少惹那些麻烦,我能还得更早些。”
被人追到就得换工作、挨了打就得花钱治、家里陈设破了碎了重新添置又是一笔支出……这些林林总总的损失加在一起,足足让经历他的磨难又延长了一倍的时间。
他被折磨得不行,但总算把浩瀚如海的欠债里、最难啃的一部分给还完了。
现在他还欠着没能还的,大多是当年在亲戚朋友家低声下气、磕头下跪求来的钱。
渝市的老乡们大多憨厚老实,十多年过去物价飞涨,也没要求衡宁去还更多。
但毕竟当年的治疗费本身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衡宁每个月尽可能多还一些,就只能过上连卤鸡腿都舍不得吃的日子了。
前不久他又清掉一笔巨债,终于下定决心换个稍微像样些的出租房,短暂告别了被生活吸血的日子,稍稍给自己放了个假。
这场休息本不应该太久的,但温言书的出现一下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回头一看,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努力挣钱了。
一想到钱,衡宁就骤然紧张起来,他赶忙拿起手机,第一件事情就是卸载了最近非常消磨他时间的王者农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