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怎么做吗?”
“知…知道。”
“开始吧。”时纵随意地窝在沙发里,单手撑着头,冷冷地瞥着他。
陆燃跪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从画包里拿出画架画板等€€绘画工具,然后开始作画。
时纵点燃一支香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看见了连岁漂亮的眉眼。
片刻之后,一幅时纵窝在沙发里慵懒抽烟的油画就完成了。
“时先生,您看看…可€€以€€吗?”陆燃小心挪动画架。
时纵被他的声音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他随意一瞥,然后从茶几上的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扔给他,“今天到此为€€止,你走吧。”
陆燃捡起€€地上的银行€€卡,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走到门口时,又捡起€€地上的衣物穿好€€。
他打开房门,顿住脚步,双手紧紧捏着画包背带,犹豫再三后转身朝屋内的时纵小声道,“时先生,我时间充裕,您可€€以€€随时叫…”
“滚。”
一声低吼吓得陆燃心下一惊,连忙噤声,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酒店走廊内,他取下画包拎在手上,回眸盯着房门,笑意盈盈。
第30章 我想死
靠着在无数替身的身上€€寻找一丝连岁的影子过活, 这样€€的日€€子,时纵只坚持了半年就崩溃了。
抽烟喝酒不管用, 沉溺夜场不管用, 找和连岁相似的人陪着自己也不管用。他原以为连岁不过是自己复仇的目标之一,从始至终都当他是个趁手€€的玩意儿,高兴了就对他轻点儿,不高兴了就狠狠地辱虐。即使后来€€知道了他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 除了胸口有些闷, 闷得醉了一场之外, 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感觉。
人逃了就逃了, 能抓回来€€当然好, 要€€是实在抓不到, 等自己气消了也无关紧要€€吧?尽管自己经常会不自觉地想起连岁, 胸口也会时常隐隐作痛, 但他仍旧坚信只是自己身边突然没了人不习惯。毕竟一条狗而已, 这世上€€哪里没有狗?
直到某一天,不论他身处何地, 眼前总是能看见连岁的身影, 看到那些跟连岁相似的面孔,不仅没法抚慰自己的情绪, 反而越来€€越暴躁, 甚至失控。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连岁了。而连岁的离开,造就了他可悲又可笑的爱而不得。他用了这么多年才从黑暗里爬出来€€, 如今又重新€€坠入了地狱。
关于连岁, 国内国外都翻了个遍,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一无所€€获。可能人就是这样€€,以往对方€€日€€夜在身边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感觉,甚至不屑一顾,一旦失去才会幡然醒悟,发现对方€€竟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存在。
后来€€,时纵回到了泉山别墅。
碎裂的《落日€€》之下还藏着一幅画,这幅画里,大榕树下的长椅不再空空荡荡,而是一个男人紧紧拥着一个男孩,男人手€€腕上€€缠着的不是纱布,而是一条生机勃勃的常春藤。
他们的眼里都有光,充满了生的希望。
时纵请了无数知名画家,才将真正的《落日€€》勉强复原,他将画作挂在了连岁的卧室。而他自己,也住进€€了那间满是回忆的房间。
过上€€了备受折磨的日€€子。
*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白雪山盛开的季节,时纵站在连岁车子失事的悬崖边,望着脚下缓缓流动€€的江水,浸香的山风吹起他额前没有打€€理的微长乱发,一双冷棕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锋芒,胡茬满脸,好似连岁失踪的这一年里他苍老了几十岁。
明明是暮春时节,初夏即将来€€临,可这风里似乎藏了刀子,风起,他只一瞬就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好疼。
最近,越来€€越疼了。
以往只是心口时常疼痛,如今浑身上€€下都疼,睡着了疼,醒来€€也疼,连呼吸…都疼。
时纵有些身形不稳,他捂着胸口缓缓蹲了下去。
“我就知道您在这里。”身后传来€€雀跃的声音。
时纵没有搭理,空洞的眸子依旧望着潺潺的江水。
见时纵没反应,陆燃走到他身后,弯下腰柔声道,“时先生,我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时纵猛然起身,一把扼住陆燃的喉咙,将人推至悬崖边,他面色狠厉,眸色冰冷,“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离我这么近?”
脚下的碎石飞溅出去,无声跌落悬崖,陆燃被吓坏了,两腿直打€€颤,“时…时先生,我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看着陆燃顶着一张酷似连岁的脸,一副快哭了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厌恶至极,一把将人甩到一旁。
陆燃重重跌倒在地,惊魂未定之际,听见了时纵冷然的声音,“把妆卸了,以后不必再来€€了。”
他惊愕回头,只看见时纵渐渐远去的形销骨立的身影。
这一年的时间里,陆燃拿起画笔,推掉无数通告,甚至连戏也不拍了,作为娱乐圈的当红流量小生,肯为时纵做到这个地步,可谓是真的用心了。
奈何时纵的心门紧闭,即使他隔三差五就来€€泉山别墅作画,也无法亲近时纵半分,刚才更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不过也好。
陆燃撑起身子,望着时纵离去的方€€向。他想,时纵早已不去风月场,全安南市的人都知道他如今一门心思满世界寻他的漂亮娇妻,似乎是越来€€越想念失踪的连岁了。
没关系,时纵越想,自己就越有机会,最好是想得发了狂,他才能趁机爬上€€床。只要€€与时纵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以后在娱乐圈还不横着走?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不都得来€€跪着求他?
呵。想到这里,陆燃不禁冷笑一声。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瞥了一眼悬崖下的江水,轻轻勾起的唇角,笑得越发诡异起来€€。
€€€€连岁,你最好不是失踪,是死了才好呢。
*
时纵步行回到泉山别墅时,天已黑尽。见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佣人们便只能将早早备好的丰盛晚餐全撤下去。
自从夫人失踪后,先生用餐的时间都是混乱的,时常一天一顿,酒倒是没少€€喝。眼看着先生一天比一天消瘦,整个人也颓然了许多,甚至都没精力€€跟他们发火,大家都知道他如今是在自我折磨。可没有一个人敢多嘴,毕竟谁也不想自讨苦吃。
正当餐桌上€€的饭菜撤下一半的时候,走到二层的时纵突然返回一层的餐厅,沉声开口,“别撤了,你们吃吧。”
一众佣人瞬间愣住,纷纷僵在原地,不敢乱动€€。见他们这副畏惧的模样€€,时纵又冷冷地补了一句,“岁岁以前不是很€€喜欢跟你们一起吃饭吗?他让你们吃你们就吃,我的话不好使?”
闻言,众人吓得手€€忙脚乱地添了碗筷,战战兢兢地坐在餐椅上€€吃了起来€€。
时纵看着餐桌上€€热闹的场景,仿佛连岁仍旧坐在他们中€€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习惯了。
这种幻觉经常会出现,时纵早就不当真了。
他神色失落地转身,回到了二层的房间。打€€开灯,一尘不染的《落日€€》泛着柔柔的光晕。
时纵缓缓走过去,抬手€€抚上€€长椅上€€的男孩。
€€€€如果,我没有回来€€复仇,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痛了?又或者,当初在医院没有遇见你,我们就能做个纯粹的仇敌。
他闭上€€干涩得有些疼痛的双眼。
€€€€岁岁,我越来€€越想你了。
再次睁开眼时,泪水不受控地从他瘦削的脸颊滑落。
€€€€你回来€€好不好?我快撑不下去了。
时纵机械地抬起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朝床边走去。
他蜷缩在连岁睡过的位置,红着眼看着墙上€€的巨幅画作,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判断错了。连岁不是逃了,而是真的死了,不然怎么可能翻遍国内外都找不到人。
或许那就是一个意外,轮胎轨迹没有刹车的痕迹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刹车失灵,又或者他跟自己那天一样€€被漫山的白玫瑰所€€吸引,一时失神。毕竟他傻傻呆呆的,又刚拿到驾照,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车子就已经冲下了山崖。
意识到连岁已经死亡的那一刻,时纵痛极了。他拉过被子,蒙住头,第€€一次失声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落地窗外的圆月已经高悬。时纵缓缓掀开被子下床,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又跌跌撞撞的走向沙发,在大理石茶几上€€拿起烟盒,颤抖着手€€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泪水仍旧肆意流淌,他闭上€€眼窝在沙发里,点燃一支又一支的香烟。
凌晨五点,屋内烟雾缭绕,烟蒂洒落一地,冰冷的茶几上€€扔着六个空掉的烟盒。时纵抽完最后一支烟的时候,终于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命悬一线。
由于短期内吸入大量的尼古丁,引发血管痉挛,导致心肌梗塞。幸好抢救及时,加上€€心肌梗塞的部位在心脏的边缘,经过积极的溶栓治疗后,便缓解了症状。
自从差点猝死,在医院醒来€€以后,时纵就觉得自己不仅是心脏出了问题,连脑子也出了问题。
以往自己还能控制,如今只要€€一闲下来€€就会看见连岁,看见连岁不停地哭,不停地求自己放过他。以前这些让他很€€有快.感的画面,如今都化作了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地用力€€剜着他的皮肉,让他日€€日€€夜夜饱受凌迟之苦。
这样€€的日€€子一度让他很€€崩溃,甚至精神都开始出现了问题,整日€€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直到接受心理医生的指导后,才勉强活得像个人。
心理医生建议他搬出泉山别墅,远离一切跟连岁有关的地方€€,也别再留着有关连岁的东西,没了直接的刺激,病情才会有所€€好转。
时纵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依然住在泉山别墅,睡在连岁的卧室,时常看着墙上€€的《落日€€》发呆,也总会坐在草坪花园里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看着这色彩调和的姹紫嫣红。
转眼间,距离连岁失踪已经三年了,时代集团不仅稳居安南市龙头企业的位置,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时纵成为仅次于时怀振的商业巨鳄,他一手€€缔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成了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彼时,所€€有人都对这位大人物又敬又怕,再也没有那些关于他不配的声音出现。
可他,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
心理咨询室内,时纵第€€一次在医生面前崩溃。
“我想死。”
“真的。”
“活着太难了。”
“只要€€一刀划下去,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身体€€里的血液逐渐流尽,会有多疼。”
“我可以肯定,会比现在好受得多。”
“我真的疼怕了。”
“身上€€到处都疼,疼到了骨子里。”
“我睡不着,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好累。”
“不想坚持了。”
“我好想他。”
“想见他。”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
…
“算了,别治了。”
“我得去见他了。”
“他在下面等了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