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连岁转身下楼,时纵隔了两三米远跟在他身后。
晨光熹微,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两道身影,缓缓走€€出了北潭市第€€一中学。
连岁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但当下,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看着时纵手臂和脖颈露出的一部分伤痕,他虽然不知道时纵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这个可能性,他就做不到将时纵再次送回时家,更€€做不到将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只能领他回安南市。
不过这事,绝对不能让儿€€子€€知道。
学校旁的早餐店,连岁点了一盘小笼包,两根油条,两碗豆浆。
见坐在对面的时纵迟迟不动筷,连岁温声道,“我知道你对吃食一向有讲究,这些€€你可能吃不惯,但这附近的早餐店都是这些€€。最近的高档餐厅,离这儿€€二十多公里€€,得打车过去。何况以我如€€今的经济状况,也吃不起。”
“从我离开你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比起活得有尊严,能好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夹起一个小笼包,递给时纵,“吃吧。如€€果实在不习惯,那就饿着。”
时纵一把接过,胡乱塞进了嘴里€€。
第55章 我不需要
回安南市的途中, 不论是在飞机上,还是在出租车上, 时纵都紧紧抓着连岁的手, 没€€骨头一样€€地靠着他,脸上的神色也是一会儿一个样€€,时而惊慌失措时而得意忘形,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让人€€摸不着头脑。
连岁知道他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只当他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孩儿, 一边用力扒开人€€, 一边不厌其烦地提醒他第二条的内容。
每次连岁一提醒, 他都乖乖松手坐直身子, 可没€€多会儿又忘了似的接着靠过来, 连岁被惹得生气了就瞪着他呵斥一番, 他又跟一只好不容易被人€€捡回家的流浪狗似的, 安安分分地缩了起来。
为了避免儿子发现时纵,连岁在城南给€€他租了个精装套一, 而自己的画室在城北, 安南市这€€么大,基本上不会碰见。
这€€房子虽小, 但家具和家电都很齐全, 虽然比不上时纵住的豪宅,但一个人€€住也足够了。他既然要跟着自己,就得学会适应这€€些。
连岁在厨房找到两条围裙, 随手就扔了一条给€€紧跟在身后的时纵, “我们先收拾一下€€屋子。”
“好。”时纵麻溜地套上围裙,没€€等连岁安排, 他自己就找活儿干了起来。
连岁拖地,他立马抢过去拖。连岁擦窗户,他说危险,扔掉拖把就将人€€抱下€€来坐着,然后利索地拿起毛巾擦了起来。连岁无奈,只能去厨房清洗一下€€厨具和碗盘,岂料时纵又扔了毛巾跑进来说洗涤剂伤手,说连岁那是画画的手,不能伤着,就又只能任凭他理所当然地把活儿抢过去干了。
最€€后连岁没€€办法,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有,看时纵忙进忙出地做家务。
其实时纵已€€经很多年没€€做过这€€些事了,虽然小时候生活在明湾,母亲身体不好,家务活都是他全包,但是这€€么些年过去,早就不适应了,做起来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你行吗?”连岁看着正卖力擦着玻璃茶几的时纵,手腕处若隐若现的勒伤被袖口来回摩擦着。
时纵头都没€€抬,“行啊。你别管,我来。累了一天了,坐着休息休息。”
看着他额间€€的汗珠,连岁抿了抿唇,低低地说了句,“好吧。”
反正也是时纵住的房子,自己打扫也挺好,他还省力气了。
连岁在沙发里坐了一下€€午,时纵终于将屋子收拾出来了,看上去还勉强像那么回事。
等时纵休息片刻之后,连岁就带他出去买了一部€€手机和几套衣物€€。据他所说,他如今身无分文,手机和银行卡都会让时家人€€找到他,所以他逃出来时只带了一些现金,其他什么都没€€带。而现金早在他守在职工宿舍的时候就花完了。
另外€€连岁还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速食食品,原本空空如也的冰箱,如今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
“会做饭吗?”连岁关上冰箱,转身看着时纵。
时纵只顾着盯着人€€看,回话却是支支吾吾的,“会…会吧…”
“以前,我从没€€见你做过饭,想来应该是不会的。而且你的生活起居一向有人€€照顾,也用不着会这€€些。”连岁走向厨房,“但是现在得会了。”
“进来学。”厨房里传来温柔的嗓音。
时纵麻溜地进了厨房,假装很认真地学习做菜,其实他满脑子都是连岁一张一合的樱粉唇瓣,晃来晃去的白嫩手肘,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还有那藏在西裤里看不见的双腿…
反正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风情万种的连岁,就是没€€有青菜豆腐竹笋西红柿鱼啊肉啊什么的。
一顿饭做下€€来,时纵什么也没€€记住,就记住连岁温柔的嗓音和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臆想了。
“学会了吗?”连岁问。
半晌了时纵才反应过来连岁似乎在问他什么,“啊?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看着他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连岁就知道自己这€€一番的功夫就是白费。
“算了。把菜都端出去吧,吃饭了。”
闻言,时纵麻溜地将菜都端了出去。
饭桌上,两人€€相对而坐,连岁竟有一丝恍神。
当年自己在泉山别墅乖巧地做着时纵的玩物€€,每天陪他安安静静地用餐,也是这€€样€€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自逃出别墅后,他从未再€€好好地跟时纵吃上一顿饭,没€€想到今时今日,两人€€坐在餐桌旁再€€次共进晚餐,竟已€€过了五年光景。
时间€€过得真快啊,谁能想到以前那个万分惧怕时纵的自己,提起他的名€€字响起他的笑都会忍不住浑身颤栗的自己,如今竟然会再€€次给€€他做一顿晚餐。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冷血恶魔,心狠手辣高高在上,如今却成了一个记忆混乱精神不稳人€€人€€唾骂的可怜人€€。
见连岁眸光涣散,迟迟不动筷,时纵替他夹了一块红烧鱼,温声道,“快吃吧老婆…”
“…”连岁被这€€一声‘老婆’从回忆里猛然拉了出来,皱起眉瞪了他一眼。
时纵立马又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不是,我喊习惯了。你别生气,我改,马上改。”
“时纵。”连岁淡淡开口。
“嗯?怎么了老…不是…”时纵干笑一声,“这€€习惯可真难改。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改掉的,绝对不会再€€惹你生气。”
“我们回不去。”连岁眸色平静地看着他,“两年前我说过这€€话,现在我还是这€€句话。”
“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用想着怎么讨好我。”
“我不需要。”
“一丝一毫,都不需要。”
时纵眼里的光暗了暗,但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南风知我意,“我没€€讨好你啊。”
“你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时纵搁下€€筷子,笑了一下€€,“你怎么就觉得是讨好,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呢?”
连岁依然淡漠地看着他,“其他的什么?”
时纵的眸色越发幽暗,但眼底却逐渐凝起汹涌的情愫,“我喜欢你,情不自禁。”
突然,汹涌的情意被压制,又恢复了他一贯痞里痞气的模样€€,“这€€怎么能叫讨好呢?”
连岁有些无语,又有些尴尬,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
“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他重€€新拿起筷子,起身又夹起一块红烧鱼,俯下€€身躯搁到连岁的碗里,眉眼带笑地盯着人€€瞧,“我就是想讨好你,随便你需不需要。”
看着连岁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时纵笑意更盛。
那越发灼烈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连岁突然有些坐立难安,立马起身逃出了屋。
随着重€€重€€关上房门的声音响起,连岁慌乱的嗓音也消散在夜晚的风里,“有事发短信,别打电话。”
缓缓坐回椅子上的时纵,看着对面空荡的餐椅,那个清瘦的漂亮青年仿佛还在眼前。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时纵将沾了红烧鱼汤汁的筷子含进了嘴里,舌尖微动,仿佛品尝到了什么美妙的滋味似的,他咬着筷子笑出了声。
*
连岁回到城北老街的时候,心里还怦怦直跳。自己明明从没€€打算再€€次和时纵在一起,甚至连接受他的这€€种想法都没€€有过,一次都没€€有。可为什么听到他说出那四€€个字,还是会忍不住有心动的感€€觉?
不想这€€样€€,连岁真的不想这€€样€€,时纵和他的婚姻早已€€结束,虽然如今的时纵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可他内心深处对时纵仍旧是有恐惧的。
他害怕现在的时纵都是装出来的,一旦自己掉入陷阱,又会露出本来面目。他也怕时纵只是失忆和神智混乱才导致他是如今的这€€副模样€€,一旦被治愈了,又会掐着脖子说他不配。
或者,自己从未逃出过泉山别墅,这€€就是一场太过真实的美梦,等到梦醒了,时纵还是以前的时纵。粗暴狠戾,冷血无情。
凌晨的老街没€€有行人€€,心神不宁的连岁踏在青石板上的步伐,显得尤为突兀。
一阵夜风拂过,明明是盛夏的夜晚,连岁却觉得四€€肢百骸仿佛被浸入了冰冷的水里一般,和当初他用尽全力从泉山别墅逃出来,赌上性€€命坠入江中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顿觉寒凉的他不禁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落在青石板上的步伐越来越慢。
从巷口走到巷尾,明明只是一段不足五百米的路程,连岁却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他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具体到他能记得的所有事,爱情,亲情,仇恨,遗憾,…
越往前走,他的身体就越觉得冷,直到他浑身都开始颤栗起来,忽然听得一道稚嫩的嗓音,“爸爸…”
连岁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画室外€€面,而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同样€€抱着双臂的小小身影。
黑夜里,连致紧紧地抱着双臂,将头抵在屈起的双膝上,就那样€€静静地守在门口,看起来像极了一只进不了门的小猫,只能将手脚都蜷缩在身下€€,维持着体温。
“致致,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呢?”连岁几步跑上前将儿子抱进怀里,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心疼地问。
“我想爸爸了…”连致的脑袋蹭着连岁的颈窝,小小的嗓音有些哽咽,“爸爸都走了好久好久了,一直不回来,我以为爸爸不要致致了…”
插进锁孔的手突然顿住,儿子略带哭腔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连岁的心,他开始后悔给€€时纵做饭,应该早点回来的,这€€样€€儿子就不会在深夜里傻傻地等在门口。
“傻儿子,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连岁红了眼眶。
“那爸爸还会走吗?”连致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流下€€泪来。
连岁一边摇头一边替他擦着眼泪,“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好耶!”连致抱住连岁的脖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仍旧挂着泪珠的小脸瞬间€€笑开了花,“爸爸不走咯!不走咯!”
看着儿子笑得这€€么开心,连岁擦了擦湿润的眼尾,也跟着笑了起来。
进门之后,他立马开灯上楼,将儿子放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还好,除了瘦了点儿,其他没€€什么。
“致致吃夜宵吗?”连岁蹲在床前,温柔地看着坐在床上一脸笑意的连致。
“好呀爸爸,我们吃什么?”
“上次包的馄饨还没€€吃完,冰箱里还有呢,爸爸给€€你煮好不好?”
“好。我不要…”
“不要紫菜和虾皮,爸爸知道的。”连岁笑了下€€,摸了摸连致的小脑袋,“在这€€儿等着爸爸,很快就好。”
“嗯!”连致乖乖点头。
看着连岁消失在卧室门口的身影,连致眸色暗了暗,随即又扬起纯真的笑意,下€€床蹦蹦跳跳地朝厨房跑去。
第56章 值了
后来的一个多月, 连岁每隔一天就会去给时纵做一次饭,也€€会抽空带他去一家又一家的医院看病, 并€€在他身上揣了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写了时纵目前的住址和连岁的联系电话€€。
不知道是哪家医院的医生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如时纵所€€说€€,他和自己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不会胡思€€乱想。所€€以这些时日时纵的病情很稳定,也€€没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
而时纵也€€很安分, 看起来比之前老实不少。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发病时的样子, 还€€真就觉得他是个正常人。
之后暑期临近结束, 连致要上小€€学了, 入学前后的那几天比较忙, 加上时纵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连岁一次都€€没有去过时纵那里, 也€€没有给他发过任何短信。儿子不知道他已经来了安南市, 而他也€€没有打扰自己和儿子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很和谐。
但连岁不知道的是,这个暑期里, 每次他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 画室外都€€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顶着烈日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