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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监狱。
看€€着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父亲,连行走似乎都有些障碍,连岁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岁岁,别哭。”连衡嗓音虽沙哑,但语调很平和€€,看€€起来状态不错。“爸爸好€€着呢,儿子,别哭…”
“爸…”连岁带着哭腔,拿着电话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可此刻全€€哽在了喉间。
父亲看€€起来身体很不好€€,自己和€€时纵的那些事,就别去给他添堵了。连岁咬着唇,将哽在喉间的话又咽了下去。
“岁岁啊,”听筒里传来父亲慈爱的声音,“你知道当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连岁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眸看€€向他,“不是意外吗?”
“不是的,是龙卫国!”提起龙卫国,连衡浑黄的眼中满是仇恨,“刹车失灵,呵,都是假的!假的!”
“爸,您什么意思?”连岁焦急地看€€着连衡,“您说清楚一点。”
“当年,龙卫国跟我争夺一个项目的开发权,为了干扰我,他派人在你母亲的车上动了手脚。幸好€€那天我在你学€€校附近谈事,提前把你接了回来,你才没有坐上你母亲那辆车。不然,你早就…”说到这里,连衡早已泣不成声。
“这些,您当时都跟警方说了吗?”想起母亲的模样,连岁也不禁哽咽起来。
“说了,可是没证据,警察也不可能仅凭我的怀疑就去抓人。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让凶手受到惩罚。”连衡抹了一把眼泪,“楚鸣山,也就是时纵的父亲,是我威胁他去的。当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只想杀了龙卫国,替你母亲报仇。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一意孤行会害得别人家破人亡。”
“岁岁啊,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连衡砸着自己的胸口,悔恨至极,“要不是爸爸当初走错了路,也不会造成你如今的悲剧。我一个人,毁了楚鸣山的家,也毁了你和€€时纵的家。都是我的错,我早该死€€了,早该死€€了…”察觉到情绪的异样,他用力€€掐着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尽量不在儿子面前发病。
“爸,别这么说,我和€€时纵的事,与您无关。是我当初执意如此,怪不得别人。”
“岁岁,爸爸要去见你母亲了。可是爸爸没脸啊,爸爸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致致…”说到这里,连衡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再也控制不住,疯狂扇自己耳光,“我就是个罪人!罪人!我就不应该活着!该死€€!我真该死€€!…”
连岁被吓坏了,扒着玻璃窗大声叫着父亲,可父亲就跟完全€€听不见似的,仍旧狠狠地抽着自己耳光,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该死€€’。
就在连岁慌乱焦急的时候,民警走过€€来将人带了下去。探视提前终止。
连岁六神无主地走出安南监狱,给住在画室隔壁的樊爷爷打了个电话,将儿子托付给他之€€后€€,便坐上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从民警那里得知,父亲最近身体确实不好€€,但好€€在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也就放心多了。但心里始终很难受,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太过€€苍老虚弱的父亲,还是因€€为昏迷不醒吉凶难料的时纵。总之€€,他此刻心里就是闷得慌,痛得慌,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抵达苍岩市精神专科医院,才稍稍缓解了些。可没过€€多久,当他打开时纵的病房,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时,他的心又开始闷痛起来。
“连老师,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来得正好€€。你知道病人会去什么地方吗?”身后€€传来吴巡焦急的声音。
连岁转身,红了眼眶,“他离开有多久了…”
“不到半小时。刚刚护士来挂液体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说着他就将手伸进病床上的被子里摸了摸,“被窝还热着,肯定没走远。”
“这样,连老师,我们在医院附近找找,你就想想他可能会去的地方,咱们随时保持联系。”吴巡说完就要走。
连岁立马叫住他,“等等,吴医生。”
“怎么了?”
“我想知道他的病情…现在到底如何了…”连岁垂在身侧的手屈了屈指。
“他,很有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但由€€于失忆时间太长,此刻他的记忆是凌乱割裂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如果再受到外力€€影响或者精神刺激,会很危险。所以,必须找到他,尽快接受治疗。”
闻言,泪水早已淌了满脸的连岁垂下头€€,低声道谢,“知道了…谢谢吴医生。”
从医院出来以后€€,连岁脑子一片空白,焦急,忧心,却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时纵会去哪里,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连岁抱着头€€蹲下了身。
苍岩市这么大,到底该去哪里找时纵?
对了,刚才吴医生说,他很有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他最有可能去的,会不会是安南市?
连岁,你未免太过€€高估自己在他心中地位了!
安南市是他曾经€€复仇的地方,怎么可能…
算了,还是先€€报警吧。有警方帮忙,总比自己一个人瞎猜强。
想到这里,连岁起身,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公安局而去。
第64章 别管我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 在警方的帮助下,连岁翻遍了苍岩市, 一无€€所获。期间€€他€€也打电话问€€过韩景亦, 始终都没有时€€纵的任何消息。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丝毫踪迹可寻。
绝望之下,满身€€疲惫的连岁决定回安南市。这几€€天, 儿子依然没有理他€€, 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儿子又€€会像上次那样, 深更半夜悄悄坐到画室门口等他€€。
连岁到家时€€正是中午饭点的时€€候, 他€€打开门上楼, 家里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甚至饭桌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明显, 儿子没有回来过。
连岁出门买了些东西送到樊爷爷家, 了解了儿子如常的近况后€€, 才放下了心。
过度疲累的他€€根本€€没心思吃午饭,即使樊爷爷热情邀请他€€坐下来吃点东西, 他€€也礼貌婉拒了。
好累。回到家中后€€, 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的连岁往沙发里随意一趟,眼皮就涩得完全抬不起来。没两分钟, 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 他€€又€€回到了逃离泉山别墅时€€那个天还未亮的早晨。时€€纵拥着自己睡在主卧的大床上,那是结婚以来,他€€第二次进主卧。随着梦境越来越清晰, 连岁想起那天早晨自己从时€€纵的怀里挣脱时€€, 他€€的衣襟好像是湿的,满身€€酒气的男人似乎脸上挂着泪痕。
可梦中的连岁还是做了和五年€€前一样的选择, 只是梦中的时€€纵在他€€抽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一把抱住了人,嘴里不停地说€€着,“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别走好不好?别走,求你…”
当连岁的心开始动摇,咬着唇瓣正要回头时€€,紧紧圈在腰间€€的大手骤然松开,他€€心下不安,连忙转身€€,主卧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时€€纵?
连岁猛然惊醒,眼角淌下的泪水湿了沙发一片。
泉山别墅。
泉山别墅…
连岁心下默念几€€遍,然后€€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去。
这是第一次,连岁迫切地想回到泉山别墅。
自五年€€前与时€€纵结婚以来,泉山别墅就一直是他€€的噩梦。如果说€€时€€纵是他€€最惧怕的人,那泉山别墅的一切就是他€€最惧怕身€€处的环境。牢笼一般,坟墓一般的地方,从逃出来的那天起,他€€此生都没想过再回去。
可如今,他€€却希望时€€纵在那里等着他€€。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连岁的心愿,入夜时€€分,当他€€推开泉山别墅尘封的大门时€€,二层主卧亮着微弱的光。
那光微乎其微,忽明忽暗,不似灯光。
而周遭静得出奇,连一声虫鸣都没有,这场景虽然在夜里看起来尤为诡异,但心系时€€纵的连岁,还是压下心中的恐惧,轻手轻脚地踏上了旋梯。
在即将到达二层时€€,连岁听见了打火机点燃的声音。
他€€心下猛地一惊,再下一次打火机的声音响起之前,冲进了主卧。
啪€€€€
打火机点燃,时€€纵嘴角叼着的烟瞬间€€掉落下来。
火苗闪烁,看着微弱光亮下,坐在地上神色异常惊慌的时€€纵,连岁泪眼朦胧,朝着他€€慢慢走了过去。
“别过来。”时€€纵嗓音低哑。
火苗骤然熄灭,他€€扔掉打火机,缩在地上,拖着面前的巨幅画作,往落地窗的位置挪了挪。冷棕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尽显防备。
“时€€纵…”连岁顿住脚步,泪水滑落。
“这是岁岁画的,画的我们…”他€€布满伤疤的左手抚上画作里长椅上的两人,“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你休想抢走!”
连岁这才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玄蛇纹身€€,已经被烫得几€€乎辨不清原貌,都是新伤。看着这满屋的烟蒂,连岁突然就哭出了声。
听到哭声的时€€纵,眸中防备的目光逐渐消散,片刻之后€€他€€似乎认出了人,猛地起身€€,将连岁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岁岁,是你吗?”时€€纵将鼻尖埋在连岁柔软的乌发里,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啊…”
“岁岁,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别生气了好不好…”
“别不要我,好不好…”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连岁的头顶,他€€止住抽泣,仰头看向时€€纵,泪水涟涟的黑眸里是无€€尽的温柔与深情。
“时€€纵,跟我回家。”
时€€纵愣了几€€秒后€€,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好,我们回家,回家…”
他€€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茫然地看向门外空荡的走廊,“家…”
“我们的家在哪儿啊?”
“我们有家吗?”
“我们没家了啊…”
“都被我给毁了,是我亲手毁了我们的家,是我…都是我…”时€€纵丢魂失魄地放下人,然后€€跑进房里四处摸索,不知道在找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时€€纵,时€€纵…”连岁担忧地跟在他€€身€€后€€,“别找了,我们走吧。”
“我不走,我不走…”时€€纵仍旧在屋内疯狂地翻找着。
“那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我帮你,好不好?”
连岁话音未落,时€€纵就拿着手中的打火机大笑起来,“哈哈,找到了,找到了,哈哈哈…”
看着时€€纵癫狂的模样,和不断靠近火苗的左手,不好的预感让连岁心中一沉,他€€连忙去夺时€€纵手上的打火机。所幸,自己快了一步,才没让火苗烧到时€€纵伤痕累累的左手。
可没等连岁松懈下来,时€€纵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水果刀,猛地滑开了手腕的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他€€张开双臂,笑容肆意地躺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这满地的血色很美,鲜红的血液从身€€体里淌出去的感觉也让他€€觉得很轻松。他€€放弃了,终于不用努力地活着等连岁回头了。
他€€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早该死在年€€少时€€第一次割腕的时€€候,那样就不会遇到连岁,也不会费尽心思地接近他€€伤害他€€。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就该滚回地狱里去。还有什么资格得到救赎?
连岁被吓坏了,连忙撕下衬衫衣摆紧紧缠着时€€纵的手腕,可不论他€€怎么用力,鲜血仍旧不停地往外冒。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时€€纵的伤口,只觉得眼前都是一片血色。颤抖的双手紧紧按着时€€纵的手腕,可是没用,怎么都没用!
“时€€纵,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连岁哭成€€了泪人儿。
“你走吧,别管我…”时€€纵的神智似乎又€€混乱起来,他€€缓缓闭上双眼,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炽盛。
“我毁了岁岁,毁了一切,他€€不会原谅我的…”
“没有岁岁的日子,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痛苦。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我太痛了,撑不住了…”
“我死了,就解脱了…”
“岁岁,也会…消气…了吧…”
“时€€纵,你醒醒,别睡,你别睡…”连岁疯狂摇着时€€纵的肩膀,试图让他€€恢复神智。没用!依然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连岁慌乱地摸出手机,急救中心的电话拨错了三次,明明能脱口而出的地址,却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断断续续艰难地说€€了出来。